登科宴第三天,宸帝身邊的大太監元喜就在朱樓街頂辦下了一套宅子,着了便服來領着慕容錦繡去看。
宅子所處地點,正是個鬧中取靜的大好所在,青瓦白牆,黑桃木門,推開是前後兩進六間,另有兩處廂房及一間廚房的院落。
天井中栽種着桃李榆樹,風吹過,一陣嘩啦啦響。這感覺像極了青州的住處。
錦繡着了一身白衣,站在院落中,生生壓下一院子如畫風景,似一抹華光極為出衆。她擺擺手笑道:“十三快來看,這片葉子上有條蟲子。”
徐七惜一笑拔劍,足尖一點,一個縱身,只見劍光一閃,劍刃平放在錦繡跟前,一條小蟲已被從中剖開,樹的枝葉卻絲毫不損。
眼力、腕力、速度、精準度已到巅峰。
錦繡走到已經目瞪口呆的元喜公公身旁,恭敬道謝。“有勞公公費心,這宅子我很喜歡。再勞煩您替我向皇上他老人家道聲謝。”
元喜又恢複了以往的和氣:“公子千萬不要客氣,似您這般人品,咱家瞧着也十分仰慕。能為您辦事,那是咱家的福分。不過公子若是要感謝皇上,就跟咱家回趟宮,當面跟他謝個恩。”
錦繡知道,這是宸帝的意思。跟七惜交代了幾句,就跟着走了。
宸帝坐在禦花園的觀景亭中,未着龍袍,雖是宮中便裝,衣袖上也繡着金線龍紋。
就像他這個人,笑容再溫和,也隐藏着俯視衆生的森嚴之意。
錦繡跪地謝過恩,宸帝道:“元喜替你置辦的宅子可滿意嗎?”
錦繡答道:“多謝皇上費心,也多謝元喜公公操辦,臣十分喜歡。”
宸帝笑道:“那就坐着說話罷,你來之前,朕就在想,該把你放到何處去歷練。”
錦繡并不客套,依言坐在宸帝下首,沒有着急開口。烏漆漆的眼眸,掩映在長長的睫毛下,凝視着宸帝。
沒有退縮,沒有懼怕,帶着些微的探詢,還有恰到好處的三分天真。像極了那個人。
宸帝忽地失了神,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道:“阿囡,你可想回去看看?”說着伸出手來,就想去撫摸那張日思夜念的臉。
“皇上……”一旁的元喜輕咳一聲。
宸帝收回目光,看向亭子外邊一池荷塘道:“阿囡是朕的妹妹的乳名,她雖與朕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但是打小養在母後宮中,跟朕是最親的……”
宸帝本是當朝太後獨子,他口中的阿囡是和臨公主,原是太後姨妹的女兒,在姨妹難産之後,抱養在太後宮中。
因模樣伶俐,心智極慧,深得先帝喜愛,寵冠一衆皇子公主。整個皇宮,包括皇子王孫在內,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她的。
那時候,她時常跟在宸帝身後,連上太學都在一塊兒。太後當初還曾玩笑似的跟先帝開玩笑說,她這怕是不是在養女兒,是在養兒媳。
誰曾想,幾子奪位到了最緊張的時刻,先帝一道聖旨,将和臨公主遠嫁他國,和親了!
“朕的和臨,就是在這個季節遠嫁走了……”
“臣想去大理寺。”錦繡一句話,打斷了宸帝的沉思。
宸帝眸中露出了一絲凜然道:“申之源為避開的父親的官位蔭蔽,自請去了邊境秦安縣當了縣令。蘇清安性子急了些,進了兵部。慕容錦,你為何想進大理寺?
錦繡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堅定道:“皇上以仁治國,以法為輔,正應了儒家相輔相成的陰陽之道。雖說盛世宜寬宜禮,正該以儒家為正;而人性卻是難辨……”
文帝對這個答案似乎甚是滿意,笑道:“朕看過你的卷子,頗得法家之道。你的個性,朕還是有些了解。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百官任免、考課、升降、調動,你為何不想去吏部?”
“人本身就是正邪兩賦,道德禮儀只是倫常,人性的趨利避害的本性卻是亘古不變。律法上至王孫,下至黎首,都是最有效的約束。以法治民,賞罰分明,才能定分止争,民衆安分。”
“大理寺掌平天下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駁;事有冤枉者,推情詳明,刑歸有罪,不陷無辜,微臣願往大理寺審判複核,為皇上分憂!”錦繡朗聲道。
宸帝沒有開口,觀景亭周圍一片寂靜,連風聲似乎都暫停。
元喜圓圓的臉上有汗珠滾落,只覺得這秋高氣爽的天裏,平添了凜冽的沉重。低頭看見宸帝食指在桌面輕扣,更是心中一緊。
這個動作,一般是在宸帝心中有極其難以決斷的事情,或者對誰起了殺心才會有的。
自打跟在宸帝身邊開始,這個動作元喜只見過為數不多的幾次。
一次是先帝下旨将和臨公主和親南燕慕容氏時。
一次是登基為帝後在死牢秘密處決敗落的岐王一黨。
最近一次是七年前下令出兵南燕國。。
沉默了很久,宸帝擡眼看了一下錦繡道:“今日朕有些乏了,關于你的去處,你先去回去聽旨意吧。”
說罷起身走了。
錦繡在他身後,下跪拜道:“恭送皇上。”
第二日,宮中便傳了聖旨來,宸帝同意錦繡入大理寺為官,官職七品司正。
傳旨的卻是宸帝身邊最為倚重的內官元喜公公。
他樂呵呵地跟錦繡道喜:“咱家恭喜慕容大人,願你前程似錦。”
錦繡抿着嘴笑而不語。
“皇上還說了,這幾日手中有些事情要處理。公子若有空,可去宮裏坐坐,和臨公主此前住的風荷園一直留着。”
錦繡依舊垂着手站立在那裏,眸中的光,星星點點。
元喜并沒有要等她的答案,又道:“皇上還說,他聽說你府裏的那位少俠武功很是不錯,改日讓他去禦前演練演練。好給他個護衛身份,公子在大理寺将來是要掌重案要案的人,身邊沒個可靠人可不行。”
錦繡想了想,宸帝讓元喜來傳這話的意思,是想聽聽她的意思。
于是笑着道:“公公代我謝皇上關心,我那表兄本是江湖子弟,一向散漫慣了,只怕不喜廟堂約束得住的。若真要護我,也等我需要護的時候再說。”
元喜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送走元喜,剛好迎來歸家的七惜。
到瑜原這些日子,他時常出去尋因各種原因滞留瑜原的江湖名劍客。
七惜似乎察覺出她目光的冷意,将腰中的劍往背後藏了藏。
任錦繡不是習武之人,也能看出那把劍不過是普通鐵匠鋪再普通不過的鐵劍。
偏偏就是這樣一把劍,挑遍了瑜原大部分高手,未曾嘗過敗績。
錦繡總覺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少年意氣太盛,不慎喜歡他這樣莽撞。于是冷眼譏諷他道:“這已是深秋時節,你怎麽還在外邊這樣野?”
“那應該什麽時候出去?”
“春天啊。那些阿貓阿狗打架,不都在春天嘛。”
“阿錦,你最近怎麽像是心情很不好樣。”七惜皺了皺眉道。
七惜雖看着粗苯,說話倒是常常一針見血。錦繡嘆了口氣,想着不該向他撒氣,不肯再開口。
第二日如常去了大理寺報到。司正是正七品官,每月初一、十五需參加兩次大朝。其餘時間就在大理寺後殿查看卷宗,複核地方重案。
錦繡雖為女流,但性格清冷,聰明果決,細致入微,深得少卿寺丞等人賞識。
轉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團圓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