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混沌,迷茫,困惑。
出現在夏歡眼前的是黑暗甬道裏的青石板路,天空陰沉的厲害,依舊飄着蒙蒙細雨。
她迷茫的望着四周,腳步蹒跚地踩進一個接着一個的小水坑裏。
出去吧,快些走出去吧,她的心裏一陣晦澀的難受。
甬道盡頭出現了一個虛幻的影子,那個身影纖細美麗,竟是那麽熟悉。
夏歡望着那個影子,先是驚喜,而後熱淚盈眶,那,那竟是母親!
“媽媽——”她哭泣着跪了下來,難言的委屈與悲傷一起湧上了心頭。
“孩子,母親對不起你——”那個纖細的身影也哭泣了起來。
“媽媽,你怎麽就忍心丢下我一個人了,夏歡好想您,媽媽,媽媽……”夏歡瘦弱的身體顫抖着蜷縮起來。
“但是,孩子,你千萬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好好的活下去。要學會堅強,夏歡,站起來,堅強的活下去。”
夏歡擡眼望着母親,昏暗的路燈下母親的身影顯得有些蒼涼,她的身影在夏歡的眼前也漸漸變得透明起來,就快要消失了。
“不要!媽媽,不要丢下我,不要——!”夏歡一驚,慌忙站起身子朝着母親的方向撲去……
……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夏歡,夏歡你醒了?!”耳邊傳來一聲激動的呼喚。
這個聲音怎麽如此熟悉?夏歡疲憊而無力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待她朝着聲音的方向轉過頭來的時候,卻是一驚。
“夏歡……”俞漠定定的望着她,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眼前的男子眼中布滿血絲,落拓憔悴。
只是盡管他面色發白,疲憊不堪,但仍然是一臉嚴肅冷峻。
她将手從他的手中掙紮了幾下,他沒有放開,她無力掙紮便也随他去了。
“這裏是哪?”她動了動嘴唇。
“醫院。”
夏歡有些無力的閉上了眼:“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他的聲音幽幽的傳來。
正待夏歡還要問什麽的時候,卻聽見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俞漠看了她一眼,松開握住她的手,起身接了電話便向外走去。
門并未關上,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溫度:“不用了再拿過來了,将文件整理好放在辦公室,我明天回公司……”
握住被子的手有些發緊,這三天,難道……
她苦笑了一聲,怎麽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門重新被打開,望着進來整理東西的年輕護士,夏歡想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門外有人嗎?”
護士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似地,回過頭來沖她笑得歡愉:“小姐問的是剛剛離去的那位先生吧?在你昏迷的這幾天他可是一步也沒有離開的守在這裏呢,真是讓人羨慕!”
望着夏歡沒有表情的面孔,那位護士吐了吐舌意識到了自己的多嘴又重新說道:“那位先生好像出去了,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夏歡內心微微一動,後面她再說的話一句也沒有聽下去。
出去了嗎?那麽……
“你先出去好嗎,我想休息一下。”夏歡面無表情的下了逐客令。
那位護士點了點頭,出去時還不忘将門關上。
在她離去後,夏歡原本緊閉的眼倏然睜開,掀開被子在随意的穿上鞋後就走了出去。
已經是傍晚了,街上處處是疾步行走的路人。
天空飄灑,細雨霏霏。
沒有雨傘的遮蔽,無視路人投過來的奇異的目光。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病號服,在路上漫無目的的行走,任紛紛灑灑的斜風細雨,一點一點,浸透她的身體。
天色越來越黑,路燈卻漸漸亮了起來。
明明是毫無目的,可停下腳步的時候,望着眼前已經被鎖起來的大門。早已冷到無法呼吸的心裏,卻還是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歡聲笑語猶在眼前,那些溫暖熟悉的身影,現在卻又在哪裏?
她伸手摸上了熟悉的大門,将臉貼在了門上,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你們都在哪裏?
本已經被雨水沖刷的臉龐,現在卻是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以後要怎麽辦?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城市裏她要怎麽辦,沒有地方住,也沒有書可以讀,究竟她該怎麽辦?
雨一直不停的下,揚揚灑灑的飄落,遮住路人的眼。眼前越來越昏沉,她順着門口滑落了下來,将頭埋進膝蓋裏,這一刻,無助孤寂狠狠襲擊了她。
一輛車急剎而下,車前刺眼的探照燈的燈光射了過來,夏歡下意識的擡起頭伸手遮住了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映入她眼底的卻是一雙黑色的皮鞋。在被來人扯起來的一瞬間,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何夏歡,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他冷漠的臉上有着隐忍的怒意,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仿若寒潭般深不見底。
“你來做什麽?”夏歡動了動身子,想從他的桎梏中解脫出來。只是她剛掙紮一下,便被他伸出胳膊狠狠地扯進了懷裏。
他的氣息灼熱地噴灑在她的頸間:“別再想要逃開了,我說過不會再放開你的!”
“為什麽?”她動也沒動,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這麽折磨我,有意思嗎?”
“折磨?”他身體一顫,似乎苦笑了一聲:“直到現在,何夏歡,你還以為這是折磨嗎?”
“把我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逼走,不是折磨嗎?如今的我,還剩下什麽呢?俞漠,哦,不是,應該是俞總裁,可惜啊我現在已經成年了,再沒有孤兒院可以收留我了,我現在算不算自由了呢?”
“我不會放你自由的,回到我身邊,我現在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他逼視着她,他的眼神甚至帶着一絲悲涼。一如很多年前他望着她那般,只是,那時的她,是如何懇求他的?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拼命的搖頭,開始拼命的掙紮,她再也不要被他桎梏。只是渾身頓然無力,如臨深淵的黑暗,她的頭腦一片昏沉。
“我不允許——夏歡,夏歡你怎麽了?醒醒……”
三天後,陽光明媚的花園裏,一只白色的小狗在草坪上懶散的滾着曬太陽。陽光照射在樹枝上,泛起點點金色的漣漪。
夏歡呆呆地抱膝坐在窗臺前,望着外面的一切,疲憊的閉上了眼。
已經一整天了,自從醒來後她便保持着這個動作。
一個人影走進,“夏歡”,在她的身上投遮一片暗影。
夏歡還是一動未動。
俞漠幾乎是有些粗魯地抓起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從窗前直接拽了下來:“你打算就這麽餓死嗎?”他的聲音裏已帶了絲薄怒。
她任由他握着,面無表情地低着頭,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咣當”一聲,他突然伸手揮落了窗前的一個花瓶,似在發洩心頭的憤懑和隐忍。他伸出手,緊緊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随即冷冷的:“好,這是你逼我的!”
還未反應過來,夏歡只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已經被他攔腰抱了起來。直到被他狠狠壓在了床上,她才開始拼命的掙紮。
“俞漠,你瘋了?放開我!”她拼命地掙紮着,幾天來隐忍的淚水終于在這一刻被逼了出來,她渾身顫抖着想要推開他。
他一動不動,将手從她的衣襟內拿了出來,任由她發洩。
半響,直到她再也哭不出來了,他那雙幽深的眼睛才有了些微的漣漪。幾乎是同時,他伸出手,輕輕地抱住了她。
她無力地伏在他的懷裏,任由他抱着,半響,一聲輕輕的嘆息自她的頭頂傳來。
“不哭了嗎?三天沒有吃飯,沒想到還這麽有勁……”
她的心裏一陣酸澀,很久很久沒有一絲動靜。然後像是忍了很久,她開始一點一點的講給他聽:
“十五歲那年在孤兒院,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我一個人偷偷躲在大門後向外張望,沒有人知道。等到被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昏倒在雪地裏,發着燒。何媽媽就是那時來孤兒院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就将我帶了回去。但她對我真的很好。”
“十六歲那年,我喜歡整天一個人躲在花房裏,一年了,不論他們對我多好我都從來不會和他們多說幾句話。哥哥很喜歡我,去哪玩都帶着我,驕傲的和別人介紹我是他的妹妹。有一天和哥哥一起上學,路上碰到同班女生,她問我這個男生是誰呀?我想都沒想就說:‘是鄰家哥哥’。那時哥哥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看着我。我低下了頭,那是我第一次從哥哥的眼神裏看見了憂傷。直到現在我都記得。”
“十七歲那年,我參加市裏繪畫比賽,進了決賽。那段時間爸爸工作很忙,經常加班到深夜。可是在決賽時爸爸還是親自開車送我去了,他讓我別緊張,下了車之後還給我買了芝士蛋糕。”
“十八歲那年,我……”她突然擡起了頭來,定定的看着他,她說:“俞漠,你知道嗎,這幾年我終于知道我錯了,他們是我的親人啊,我以前那麽自閉,自私,你知道我有多傷害他們嗎?然後我改了,我真正把他們當成了親人,然後在我覺得自己重新找回幸福的時候你卻回來了……”
俞漠原本安靜的,耐心的聽着。直到這時,眼神一顫,他緊緊地摟住了她。
“就連最後的離去,我都覺得愧疚,爸爸連學校都幫我聯系好了……”
“別再說了夏歡。”俞漠的臉與她的近在咫尺,他靜靜地注視着她。
“俞漠,你不懂……那種從心底泛出來的絕望,你永遠都不會懂。”
她擡頭看着他,他也靜靜地看着她,他的神色清冷,伸手将她額間的發絲捋到了耳後:“只要你留在我的身邊,夏歡,以後,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你了。”
“就算我要去加拿大嗎?”
他點了點頭,将頭擱在了她的頸間:“只要你先嫁給我。”
她的身體一陣僵硬,随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好。”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花開無限,須臾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