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嘆口氣,娓娓道來,“說來卻也是一段宮闱秘史。說的是年少無知時的幾個少年在陰差陽錯無可奈何下的作為。那時皇上還是太子,我則是當朝鎮國将軍的公子。我與皇上年紀相仿,年少時也曾一同征戰西北,是生死患難的兄弟。那時當朝丞相有兩個閨女,喚作涼玉和涼玥。當時皇上對涼玥一見傾心,便欲立其為太子妃。奈何涼玥乃是庶出,擔不起太子妃的頭銜。丞相只好将兩個閨女一同嫁去。偏偏我與涼玉兩情相悅,我急着向太上皇讨來涼玉,奈何太上皇觊觎我父親手中的兵權,擔心我與丞相千金聯姻後悔威脅大晉國的江山。竟先下手将我派去鎮守邊疆。皇命不可違,我遵旨在邊疆多年,不想一日得到消息,我父親病故。那時已是江山易主,正是如今的皇上。皇上體恤的一片孝心,加之我與皇上年少的交情,皇上便準許我回朝任職。我怕皇上多心,便只得隐瞞我與涼玉的情愫。只希望他能待涼玉好一些。皇上登基後立馬封了涼玥為皇後,而涼玉,因誕下公主有功,被封為平妃。位在涼玥之下。”我來不及驚訝,平妃竟是先生的紅顏知己。這就像一顆爆炸性事件叫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而我就像在看一場宮闱電影般,看着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一點點浮出水面。
先生并未看我,只是繼續下去,“屆時涼玥也懷上龍種。奈何涼玥太得聖寵,而身份低微,坐上皇後之位已是惹來非議,此時更是叫人眼紅。她懷孕之時便時常被陷害。涼玥脾性極溫和,又不愛生事,也都作罷。偏在她臨盆時被人用藥,難産而死。可那些人卻還不肯放過涼玥遺孤二皇子,我見皇上終日憂愁,涼玉也不好受。便去找皇上商議一個萬全之策。那時安妃正當臨盆,我們便使了貍貓換太子的技巧,将安妃的孩子抱走,讓産婆遞給她一個死胎。二皇子本就不足月,一個月大也與剛出生的孩子一般大小。便讓安妃的孩子當了二皇子。皇上的皇位只留給他與涼玥的孩子,不能留後患。便自小給安妃的孩子灌下使其癡傻的藥物。不想他被斷定癡傻後倒免了許多殺生之禍。”
這麽說來,卿塵竟是安妃的孩子!自小被強灌下致癡傻的藥物,那是怎麽個難受。不知安妃知不知道她的孩子還在。無端同情起她來。為了一個皇位,竟犧牲了這麽多的人。“那真正的二皇子呢?”
先生忽的認真的看着我,道,“真正的二皇子便是當今丞相夏長容,你的哥哥。”
五雷轟頂般,頓時叫我忘了思考。哥哥是二皇子,卿塵所代替的人,是哥哥。讓卿塵受苦的人,也是哥哥…
不可能的,不可能!哥哥怎麽可能是皇子!難道意味着,随即而來的皇位之争,哥哥也是其中一員。“先生,你肯定是搞錯了。哥哥自小生在江南,與皇上也不過是君臣關系。怎會成了二皇子呢?”
“二皇子本是由我帶回府中撫養。屆時晟國來使,欲與我大晉國和親來結束戰亂。那時晟國還很強大,加上西北地勢難攻,只得妥協。可是皇上剛喪子,無心娶妃,又不能委屈了晟國公主,只得将她賜婚與我。涼玉得知我娶了晟國公主,心灰意冷。晟國的木槿公主自小在西北長大,性子直爽,自然容不下嫁一個不愛她的男子。他以為二皇子是我的私生子,為了報複我,帶着二皇子逃到江南。我自知犯了大罪,只求一死。涼玉知道後,急着來尋我。她自覺愧對于我,便想着能為我留後。于是我與涼玉便有了關系。第二日去禀報皇上後,皇上卻說,他早就派人跟蹤木槿了。正好以此将計就計,讓二皇子由木槿在江南帶大。是以并未怪罪我。過了一些時日,涼玉告訴我她懷了我的孩子。後來她臨盆後,自覺對不住皇室,便主動提出帶發修行。我也心生愧疚,便辭去大将軍的官職,為了守住我與她的孩子,做了宮中的太傅。皇上封了重黎為太子,但卻刻意毀了他。我雖看在眼裏,卻也無可奈何。他又自幼沒有母親的關愛,幸好還有長公主。正因如此,我愧對他,是以一開始才會讓你護着他。”
那,這麽說來,太子竟是顏先生的兒子!這,這也太亂了吧!
“木槿在江南找到自己的歸宿,如此來倒也安穩的過了幾年。忽的一日聽聞,晟國內亂,木槿想着回國鎮壓。她早就知道皇上一直派人跟着她,便與皇上談了條件,借她三千兵馬,她便将二皇子還給皇上。皇上答應了,便派了親信自小教二皇子。木槿自知此去危險重重,便一并将剛出生的女兒給那人撫養。”說到這先生停頓下,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木槿的親生女兒。你與你母親長的十分相似。”
所以我倒還有些皇室血統,晟國公主的女兒,知道自己身世後卻沒太大的感覺。畢竟我只是一縷孤魂。依附在這個身子活了些年,本就從未見過父母,如今倒也顯得無關緊要了。
“随後便有了夏長容一朝成為丞相。你跟着來到皇城。”
先生說完這番話後,我已經驚的說不出話了。哥哥是二皇子,卿塵是安妃的孩子,太子是顏先生的孩子。宮闱素來混亂,我自認為心裏強大,卻仍舊無法一下接受。
“可是,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條條都是殺頭的罪,先生你就不怕嗎?”
先生正色道,“如今你若是再不知,如何幫你哥哥,又如何幫重黎?”
幫哥哥,幫太子。為何會這樣說?将這些事連在一起,再想到我從進宮到現在發生的這麽多事。先生為何初見我時便想着收我,視我如幾出般教導?明鏡王之事條條疑點為何得不到解釋?皇上為何非要将我賜婚于皇子,太子不成又是五皇子?為何我出入宮門就如出入家門一般來去自如卻無半點閑言碎語?為何…為何…這些事如同一些散落的點,漸漸連成一條線,布成一張網。密密麻麻堵在眼前,忽的覺得心涼了大半,直愣愣從座位上摔下。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先生,雙目滲的猩紅,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先生忙來扶起我,我似是碰到什麽髒東西般,嫌惡拍開他的手,顫顫巍巍站起身。
“先生,我敬重你叫你一聲師傅。你可以如實回答我嗎?”我一字一句說出,忽的控制不住情緒,怒喊道,“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們便一個一個算計我!”
先生一驚,像是知道我會這般,又像是未料到,避開我的目光,“你哥哥對你恩重如山,我也自認為傾囊相授。”
我像是聽了什麽巨大的笑話般,笑的沒心沒肺,疼的滴血,“是啊,你自然是要傾囊相授。我有晟國公主的女兒這層關系,又是夏長容的妹妹,将來嫁哪個皇子不是牽制。必要時候指出我是晟國奸細,便可以殃及我所嫁夫君。你第一眼見我時便震驚,便是一早就知道這層關系,才故意收我。你既看出,皇上又豈會不知。是以皇上才會默許我在宮中來去自如,巴不得我能勾幾個皇子。”
“當初明鏡王之事,我本以為是明鏡王功高蓋主,不想只是皇上在為哥哥清理絆腳石。你與皇上談話,卻不避諱我,你深知我的脾性,斷不會對明鏡王坐視不理。你也知哥哥的脾性,若是除了明鏡王他定是不許。便由着我出謀劃策,哥哥也就無話可說。你再借此機會為太子求婚,我嫁哪個皇子都是牽制,皇上自然同意。然而皇上不知道,你卻知道哥哥看重我,将來定不會指出我為奸細,我嫁的皇子雖說也可牽制,但也可保命。你知道我斷不會忘恩負義,你既在收我之時便說讓我護着太子,我自然不會背信棄義。加之我與太子關系本就好,更是會護着他。你們步步為營,只拿我做這個墊腳石。你可知這幾年我夜夜夢見那個場面,明鏡王府火光漫天。皇上為了他的兒子坐上皇位,你為你的兒子一世平安,你們是愛子心切,可是我呢?!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原來皇上壽宴時,淑妃不想五皇子堕落,提出将我賜婚給五皇子,不過是順了皇上的心意。五皇子母舅家手握兵權,乃是最大的威脅。但皇上見哥哥反對強烈,定是猜出一些來,怕到時候我反而壞了大事,便才那麽容易作罷。
想着那麽多東西都是假的,我曾經那般深信的。本以為這麽多年雖是坎坷,但也收獲真情。不想只是我一廂情願。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我道這宮闱堅不可摧,厚的不是城牆,是人心。我自恃比衆人看得透,真心對待。但是明鏡王之事,安妃之事,先生之事,哥哥之事。件件化作岩石,包裹我本已打開的心房。
先生想再說些什麽,可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見他這般的反應,我也徹底心灰意冷。
“先生啊先生,你真不該與我講的,你是了解我,知道即便我惱你,也斷不會使性子,不顧太子,壞哥哥的大事。可是我答應過哥哥,斷不會嫁任何一個皇子。”
先生忽的笑了,自嘲般喃喃道,“這麽多年機關算盡,還是輸給了感情二字。由感情而起之事,如今敗了感情。”
我不想理會他,胡亂擦幹眼淚便欲走出去。走到門口時還是停下腳步,硬生生道,“即便我不涉及皇位之争,也斷不會對太子坐視不理。你大可放心你的兒子。”說罷便邁出房門。走到院子裏,見滿院快落盡的梨花,不由想起那些回憶。春暖花開,冬至花敗,幾個春秋,我在這個同樣的場景下練劍背詩。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花還是花,人卻不再從前。梨花花期極短,是否也暗示着我那極短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只是去年秋,如何淚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