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上輩子,青鹽就是在這場比賽中拔得頭籌,而後被陳金粟買下。
她必須要趕在這之前為自己謀個出路,眼下距離花魁大賽只剩短短十幾天,已是迫在眉睫。
自從柳靈均提起這件事情,焦躁的心緒始終萦繞在心尖上,讓她整日郁悶不已。
“姑娘,裙子到了。”香塵捧着剛從裁縫店取回來的新裙子站在青鹽面前。
這是用上好的玲珑綢緞制成的,衣服上的珠串和寶石都是精挑細選,上好的佳品。聽聞這條裙子轉起圈來還會發出陣陣香氣,是難得的寶貝。
青鹽急忙接過裙子搭在身前,對着鏡子看了看,又轉身問香塵:“漂亮嗎?”
那裙子上的珠光玉石襯得青鹽更加美豔動人,香塵毫不猶豫急忙點頭:“漂亮,特別漂亮。”
青鹽滿意地點點頭,一邊擺弄裙子上的珠串一邊對香塵說:“新裙子可要配支新舞。”
“姑娘是要為花魁大賽做準備了嗎?”香塵看向青鹽的眼神中滿是欣喜。
“當然不是。”
“那是幹什麽的?”
“給薛禦史看。”
“這薛禦史先前從未來過宴春樓,這頭一次來,姑娘從前的舞,随便哪一支跳給他看都準能将他勾得魂牽夢繞的,何必再為了他重新編一支舞呢?”香塵聽着青鹽簡短果斷的回答不解問道。
“薛禦史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無論是異域舞娘還是平康坊中叫得出名的舞妓,他都看過。若是不拿出點真東西來,他斷然不可能多看我一眼。”說到這,青鹽嘆了口氣,“這世道啊,就是這樣,若是什麽也不會,單憑着一張臉去哀求男人掏點真心,比登天還難。做飯洗衣也好,能歌善舞也好,總要有一樣所長,才配被人付出一點真心。”
香塵被青鹽語重心長的話講得一愣一愣,她不知道這幾天青鹽到底經歷了什麽,讓她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帶着看破紅塵的意味。
難不成……這是要出家了?
“将我得了新裙子的消息放出去,還有,記得在薛禦史那多講幾次。”青鹽對香塵說道。
“是。”香塵應下,嗯,看來是沒打算出家。
沒聽見香塵出門的動靜,青鹽有些奇怪,從那漂亮裙子間把頭擡起來,看着一動不動的香塵:“怎麽了?”
“姑娘先前不是希望打聽顧公子的消息嗎,怎麽突然又研究起薛禦史的事兒了?”香塵知道自己不該問,只是青鹽這段時間的心思香塵實在看不懂,她又實在好奇。
青鹽知道香塵的顧慮,她向香塵走近幾步,聲音低沉:“顧憐也好,薛正田也好,無論是誰,只要能讓我不被陳金粟買下,我都無所謂。”
香塵當即明白過來,青鹽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逃過陳金粟。
的确,在宴春樓講“情有獨鐘”、講“一心一意”,着實是忌諱。感情對于包括青鹽在內的每一個名妓來說,是手段也是武器。
若是動了真情……
青鹽已經試過了。
“我聽說柳姑娘也在向薛禦史示好。”香塵的話将青鹽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香塵一貫會打聽些小道消息,上一世也是因為這個,陳金粟覺得香塵太機靈,早晚會壞了他的事,這才被活活打死。
“嗯,不礙事。”青鹽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往後……若是危險的消息,便不要聽了。不是什麽都知道才是好的,”青鹽擡眼定定看着香塵,“明白嗎?”
香塵似懂非懂,但青鹽的話她總是願意聽的,于是她愣愣地點了點頭,便出門散播消息去了。
果不其然,散播消息的第二日,薛禦史的銀子就到了張福娘手上,點名要看青鹽的舞。柳靈均聽說此事,氣得在房間裏轉了三圈。
她明白自己已然落了下風,卻沒什麽法子。
不過,柳靈均也有自己的好,她雖然氣自己比不過青鹽,但從來不耍什麽陰險手段,她看不上背地裏那些小動作,只是整日用嫉妒的眼神掃視青鹽而已。
眼神而已,青鹽總是挑眉看着柳靈均逐漸皺起來的眉毛和幽怨的眼神,感受她熱烈的嫉妒。
可是,讓柳靈均沒想到的是,就在薛正田來宴春樓的這天,他還沒來得及走到青鹽門口,香塵就先一步攔住薛正田,稱青鹽身體抱恙,今日不能接客。
薛正田勃然大怒,這分明就是将他的面子當着他的面摔在地上。
“此言何意?青鹽姑娘——”薛正田拖長了尾音,讓身旁的張福娘和香塵跟着倒吸一口涼氣,“今日薛某是見不得了?”
“薛禦史息怒,這宴春樓的姑娘多着呢,薛禦史看喜歡什麽樣的,我這就給您安排一個。”張福娘急忙走上來安慰。
兩人在宴春樓大堂糾纏許久,張福娘好說歹說,将薛正田勸進了柳靈均的房間。柳靈均使了渾身解數,才将薛正田的火氣平息。
不過,柳靈均倒是不覺得辛苦,如果不是青鹽臨場變卦,她本也沒有将薛禦史領進房間的機會。故而這一番,她反而覺得自己是壓了青鹽一頭,心裏高興還來不及。
第二天一早,青鹽是被柳靈均的聲音吵醒的。
“姐姐莫不是真的生了病吧?也是,錯過了這樣好的機會,腸子怕是都要悔青了,哈哈哈……”
她銀鈴般的笑聲像是海浪一下一下向青鹽拍來,即便青鹽已經将被子蒙在頭上,還是擋不住她的笑聲。青鹽聽着有些惱火,幹脆坐起身來。
“若是真的悔青了,姐姐可千萬要告訴妹妹,妹妹給你準備跌打損傷的藥油喝。”柳靈均已經快活得胡言亂語。
柳靈均太開心了,這是她頭一次攀上這樣好的人。昨日薛正田對她露出笑容來的時候,她甚至已經想好以後要生幾個兒子來繼承薛家家産。
青鹽揉了揉眼睛,這才勉強從睡意中醒過神來。柳靈均的聲音始終沒停,像是個兢兢業業的說書先生一樣,在青鹽門口細細講述昨日薛正田賞了她什麽寶貝,是如何對她贊不絕口。
“若是日後你進了陳家,我定會囑咐薛公子,對陳家關愛有加,算是回報姐姐這麽多日子對妹妹的照拂。”
柳靈均越說越得意,說的話也越來越不着調。
青鹽将門拉開一條縫,将香塵扯進房間,頂着一張素淨臉面對已然濃妝豔抹的柳靈均。
“好啊,先謝過妹妹的照拂。”青鹽平靜看她,認真問道,“薛正田說什麽時候娶你?我去吃喜酒。”
柳靈均一愣。
這句話聽起來分明是癡人說夢,怎麽會有人來娶青樓女子。
“那他說什麽時候來為你贖身了嗎?”青鹽又問了一句,笑容不減。
柳靈均漸漸笑容變淺。
“那他……”青鹽歪了歪頭,“可有向張福娘交了銀子将你買斷,以免讓你服侍旁人?”
柳靈均徹底說不出話來了,薛正田只是說些好話哄她,這些她原是知道的。可她一貫高傲,怎麽可能因為青鹽這幾句話就認輸。
“姐姐這是嫉妒妹妹嗎?”這句話,柳靈均說得抑揚頓挫,音調婉轉悠揚,比唱的還曲折。
青鹽無奈笑笑,扔下一句:“就算是吧。”就關了門。任由柳靈均在門口怎麽胡鬧都不再理會了。
剛松了口氣,轉過身繼續擺弄起新裙子上的珠串來。沒想到,一回身便看到香塵周身怨氣,幾乎要把這房間都染成黑色。
也是,香塵千辛萬苦跑遍大街小巷幫她散播消息,結果臨到要見人的時候,青鹽說不見就不見了,這件事情放誰身上都能氣個半死。
在香塵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之前,青鹽急忙止住了她的話。
“瞧你這憤懑不平的模樣,受了多大的委屈呦。”青鹽輕輕捏着她的臉,讓香塵原本滿是委屈的臉顯得調皮可愛起來。
“姑娘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見薛公子?”香塵聲音悠悠傳來,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姑娘說不見就不見了,這陳公子不見就罷了,薛公子也不見,姑娘莫不是真的想要在這宴春樓裏待一輩子吧?”
“這是計策,計策!沒走到最後一步之前,不要妄斷輸贏。”青鹽敵不住香塵喋喋不休,急忙回應道。
香塵滿心滿眼都是委屈喪氣,她的嘴角都要撇到下巴上去了,看青鹽的時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若是薛禦史真的看上了柳姑娘,姑娘你這就是親手給別人做嫁衣!”
青鹽終于放下了那條新裙子,擡頭對上香塵的眼睛,沉了口氣。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不會珍惜。”
青鹽話音剛落,擡手便将裙子扔給香塵,打了她個猝不及防,她急忙跑過去接,險些将自己絆了個跟頭。她和裙子捧個滿懷,好不容易才将它接下來。
她有些惱:“你怎麽敢随手扔這個,你知道這裙子多貴嗎!我跑了好多家店才将這些布料湊齊,這上面的珠子都是一顆一顆摘出來的,有幾顆還是異域寶石,世間少有……”
青鹽聽她說着,笑容逐漸綻放在臉上。看青鹽笑而不語,香塵驟然明白過來。
只是一條裙子,因為付出了額外的精力和錢財,就會比其他裙子更加讓人珍視。
宴春樓的女人,更是如此。
“容易得到的,總會有更好的替代。可若是在一個人身上傾注了太多,便再也不會有回頭的機會了。”青鹽不知道自己在說薛正田,還是在說曾經的自己。
香塵明白過來,方才的怒火此刻都轉變成笑意看着青鹽,一想到青鹽在用心經營自己,香塵就滿心歡喜。她既為青鹽高興,也為自己高興。
“傻笑什麽,”青鹽佯裝生氣,“快去熏衣,屆時若是沒能将那薛公子香得鬼迷心竅,全都怪在你身上。”
一聽這話,香塵哪敢耽誤,一路小跑離開青鹽房間熏衣去了。
人一旦有了權力,就想要依靠彰顯權力證明的存在。這樣的男人,青鹽見過許多。
薛正田也不例外。
不出三日,薛正田給了張福娘比上次更沉的錢袋子,要求這次必須要見到青鹽。
“姑娘!你是不知道,柳姑娘聽說薛禦史又要來見您,地板都快跺碎了。我瞧着柳姑娘的臉,白了又青,花花綠綠……”香塵憋了半天,想了個詞,“五顏六色的。”
青鹽被她這一句話逗笑,剛喝進口中的茶又噴了出來,她一邊急忙掏手帕,一邊止不住地笑,一雙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亮晶晶的。
香塵看着她的神情一愣。
好像最近一陣子,青鹽都沒有這樣笑過。倒是從前,總這樣笑,得了簪子,賺了銀子,買了新衣裳,都喜歡笑。她跟了青鹽許久,她能察覺到最近青鹽變了許多,可她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她不知道短短一夜,青鹽在夢裏經歷了什麽,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鏡子裏,青鹽正将新買的胭脂塗上臉。身後,香塵手捧裙子看着青鹽出神。
“不穿這個。”青鹽對着鏡子裏映出的香塵說道。
“嗯?”香塵當即回了神,卻沒明白青鹽的意思。
“先不穿。”青鹽看香塵還沒明白,又補了一句,“吊吊他的胃口。”
香塵明白了個大概,于是将裙子收了進去,又将青鹽平日裏接客的裙子拿出來給她換上。
萬事俱備,她們靜靜等着薛正田敲響她的房門。
咚咚咚
她起身,輕輕開門,笑容驟然僵住。
她萬萬沒想到,打開門看到的是一張陰沉的臉。
顧憐,不請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