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6)

笑,“果然不愧是顏太傅看重的學生,我自愧不如。想必夏丞相定以你為傲。”

聽到她忽的提到哥哥,我心還是不在然的咯噔一下。“公主請民女前來應該不只是交流茶藝而已吧,公主若有何事民女若能幫上定全力以赴。”

此時她忽然面露羞色,“其實倒也沒什麽大事,上次我險些落水承蒙令兄相救。”她轉身去取身後的衣服,遞到我手中,“這是他落下的披風,一直沒有機會還他。聽悠然說她的伴讀便是夏丞相之妹,所以才貿然請你前來。”說罷還戀戀不舍的望着手中的長衫,就好似那個如風的男子就在她眼前一般。

心裏還是酸澀起來。只要是個女人都不難看出公主的心思。哥哥才貌雙全,公主暫且抛下身份尊貴不說,無論是容貌還是修養都是極好的。以往總想着要怎樣的女子才能站在哥哥身旁,或許就是這樣的女子吧。

強壓內心的苦澀,我笑着接過公主手中的披風,“叫公主挂心了,這披風也不是什麽名貴之物,随便知會個下人送來便是了。”

“別人拿着我心裏不踏實。夏姑娘回去後能否給我帶聲謝謝給夏丞相?下次定準備好琉璃杯請夏姑娘喝茶。”

“那民女在此提前謝過了。若是沒其他事的話民女先行告退了。”我知道臉上的笑很假,但是我依舊沒辦法控制。

公主擺擺手,待我走到門口時,“往後還是莫要民女民女的叫了,倒顯得生疏許多。喚我姐姐便可,我叫你沐果可好?”

我随口答應了聲,福福身子出了無顏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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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早已糾結萬分。我不知對哥哥之心事如何,是我不放過哥哥,還是不放過自己。即便他不是親生的,依舊無法改變彼此的身份。對哥哥暗生的情愫讓我自己都害怕。或許是只是因為一直被呵護着,便習慣了他的保護,習慣了依賴。但是我終歸不是孩子了,我不能影響哥哥的幸福。這個世界本就與我格格不入,我任性要闖出一番天地,只能是害人害己。

偏那是哥哥,是夏長容。叫我如何放開。但哥哥終不是我命中該有,我陰差陽錯,穿越千年,不想只為一個得不到求不得的情分。我是夏沐果,我也是韓九九。我可以拿得起,自然要放得下。我總是跑向你,可卻總是忽略那條永遠無法跨過的銀河。你只會越來越遠,我卻無法走不得快。

或許早該看開了。

回府後哥哥在正廳跟某個大臣談事,我褪下書袋回房。拿着給準備送給太子的手腕做收尾,約莫一刻鐘,傳來敲門聲。“沐果,是我。”

一打開門,冷風不經意的刮進來,身子打了個寒顫。哥哥進門把門帶上,“怎麽不知道多穿些,天氣越發冷了,你的身子最禁不住寒了。”然後走進屋內給我拿衣服,看到桌上的護腕‘咦’的一聲,問道,“這是何物?你自小不碰女工,怎的竟動起針線活來了?”

“沒什麽,只是一些小玩意罷了。”遲疑一番,盡量叫自己的聲音淡然,“對了,芷卉公主讓我送回來哥哥的披風,說是讓我帶聲謝謝給哥哥。”

哥哥表情未變,只是輕恩了一聲。

“哥哥,芷卉公主賢良淑德,又有傾國之貌,而且不難看出她對哥哥的心思。這等良人,哥哥還在猶豫什麽呢?”我輕聲道。

“沐果,朝中事宜繁多,哥哥還不想那麽早想成親之事。”哥哥的語氣不變,随卻再不糾纏這個話題,随口道,“明日太子生辰,皇上從江南請了兩位戲子,如今在夏府招待着。看你也無事,不如随我一同聽一聽他們唱的。”剛要走,又傳來一句話,“出來的時候多穿件衣裳。”

我不再多說,只随口應了聲。

待出去後那些戲子早唱了兩出。府中的下人們皆是聚于一堂,連聲叫好。我本不是太愛戲曲,現代年輕人難免浮躁,我也不例外。只如今這古代無旁的娛樂活動,随同看着這麽久倒也了解了幾分。

坐定後,這一曲已罷。哥哥便問我,“我們已點了幾出,你可有想聽的?”

“哥哥方才點的什麽?”

“方才已唱了《南柯記》與《十五貫》。”

“皇上此次倒也新鮮,竟請了昆曲來。我也不是太熟悉,叫他們唱最拿手的便可。”

哥哥便示意下去,他們稍作準備,随即開始。唱的是《牡丹亭》,在現代時便聽聞此戲婉轉動人,《紅樓夢》中也是多次提起,偏我看不下那些生澀的東西。如今靜下心來倒也聽上一回。

聽着,卻不覺癡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驚夢》已罷,心卻随那至情至性的女子去了。是幾世篤定,才有夢中一會。待再聽《尋夢》,更是欲罷不能。我終是沒有杜麗娘的勇氣。她是極夢幻之女子,我卻做不得這個夢。終是怕自己所得所想,不過南柯一夢,便是落梅跟處也尋不得。想來常聽人所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此時才覺他意之深。只是我并非情之至,縱我如杜麗娘那般也是東施效颦。夢中之情,何必非真?我若是夢中,便執意入夢。萬物皆有心生,我又奈何。

所謂愛恨,求不得,舍不得,恨不得,愛不得。

三夢唱罷,我早已落了個盡無聲淚,不覺感慨纏綿。我這般,如何圓夢。哥哥此時去打發那些戲子,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下終是萬分抽痛。我總是望着你的背影,你又如何知道背後的我是如何哭泣的臉。

哥哥,我只願你能幸福。所以我終究只得放下心結,放下你。我不知你看我是如何,但我離不開你。唯一的辦法便是放下。我不再是當年只得一腔熱血的莽撞丫頭,哥哥的人生不該毀在我手中。你是谪仙一般的人,我此生幸運成為你的妹妹,便不能成為你的拖累。民間只傳當朝宰相,憂國憂民驚為天人。這樣的哥哥是屬于天下的,我斷不能成為他的污點。

當作驚夢,夢醒不必再尋。我不做愁思,你也不必喚回魂。哥哥,至此以後,再不做其他念想。你不再是夏長容。你只是我夏沐果的哥哥。

如今釋懷了,倒也落的自在。

第十七話 醉桃引

第二日我很早就去了宮裏,還未上課我便去找顏先生請了一日假。随後去尋卿塵。昨日答應他要帶他出宮玩的。

到了靜涼宮,見門口沒有宮女,便自行進去了。向着卿塵的房間走去,“卿塵,還未起嗎?我不等了哦。”

方要走到門口,門嘩的一開,入目一個翩翩少年。我不覺怔住了。眼前的少年長發束起,桃色的長衫襯得越發脫俗,眉目秀美,眼中一片純淨。即便是每日都見還是忍不住再次驚為天人。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詩念出後,自己也為之一怔。卿塵,傾城。

卿塵見我不動,怔怔的看着他,他也不動。只依舊含笑望着我,不打擾我分毫。僵持一會,我才回過神來。随口道,“這衣裳是新做的嗎?”

卿塵歡喜問道,“好看嗎?”

我嗤笑,“卿塵穿什麽都是好看的。這衣裳也唯有你穿的出。前些日子我見安妃宮中也有這樣的布料,想着應是給悠然做的。這番見你穿,怕是要将悠然比下去了。”

“妹妹喜歡便好。”

卿塵素來都是極好看的,只是這樣的少年卻落得癡傻。只希望這癡傻是福便好。心下暗嘆,由不得同情幾分。随後調整情緒笑道,“我見你衣裳也不多,趕明兒我做個花樣,差人為你做幾件。”

卿塵道,“若是沐果妹妹做的,我定會日日的穿。便是洗了澡埋了土也不脫。”

我啐了聲,“盡說些渾話。哪裏有這樣的道理?我也做不來,不過是設計些花樣。你若是喜歡,我多做些花樣便可。你堂堂皇子,怎能只穿一件衣裳?”

“在妹妹面前,我才管不得那些皇子公主,我只是妹妹的好哥哥,使不使得?”

不知是不是心魔,但凡聽到‘哥哥’二字,總會有些不快。面色有些塌下,随口道,“什麽哥哥妹妹的,你是卿塵,我是沐果,這便好了。整些不正經的也沒幾個意思。”

他忽的暗自喃喃,“我是卿塵,你是沐果。”我見他又犯傻,便推推他道,“再不走可就晚了。”說罷便自行走上前。

忽的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咦,這是何物?”我聞聲回頭看去,掉在地上現被卿塵撿起的正是我要送給太子的護腕。

“哦…這…”

“慕容…”卿塵輕輕的念着上面的字,雖說他癡傻,倒也認識自己的名字。我本來是想繡慕容重黎,奈何手藝實在不精,才繡完慕容二字,整個護腕便被我占滿,便只得作罷。卿塵忽的擡起頭,熱切激動的看着我,道,“沐果妹妹,這是給我的賀禮嗎?”

看着卿塵這般感動的樣子,再者今日又是他的生日,着實不願駁了他的興致。只得硬着頭皮道,“是。啊”卿塵欣喜的拿起護腕,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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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塵從未出宮,此番出來便像只籠裏放出來的金絲雀,可是累垮了我這位‘小厮’。原先帶他去幾處熱鬧的地方頑頑便是,可我疏忽了卿塵這張絕色的臉。這還未到人多之處,便鬧的路上的人皆忘乎所以般,登時被勾了魂。無可奈何下才為他帶上幕離。他原是不喜,見我黑下臉,他也就不敢再說半句。

本想帶他去仙茗閣坐着,聽聽小曲吃吃點心。不想他像脫缰的野馬般,哪裏還聽得我的使喚。我看他跑在前頭的身影,暗自無奈。“卿塵你慢些,等等我。”

“好,那我等着沐果。”那時我并未留意,沐果和沐果妹妹有什麽區別。多年後世事變遷,每每想到這句話,這個畫面,這個漂亮的少年,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趕上他,氣喘籲籲,故作生氣,“你若是再這般,可別再想我能帶你出來。”

“好妹妹,我再不敢了。”說着便要發誓。

我被他逗笑,“你這嘴愈發貧了。”

忽的見前方人頭攢動,卿塵立即來了興致,嚷嚷着便要去。方才的話還未住口,當真是拿他不得。只得陪他去看看。

路旁臨時搭了臺子,上頭站的正是我見過幾次的醉夢軒老鸨。頓時覺着掃興,再不想與他們瓜葛上。便要拉卿塵走。不想卿塵卻執意不肯。

卿塵可憐巴巴道,“只這一次,好妹妹,你就允了我吧。”

見他那般,我也不忍拒絕,只得妥協。

後了解到,醉夢軒為吸引更多墨客,便辦了個猜字謎贏寶物的活。那寶物雖說不稀奇,倒也名貴的緊。由此吸引來不少客人。我在人群中,見那老鸨拿出一個小玩意,倒也精致。随後拿出一個小碟,上面擺着揉成團的紙條,正是謎語。

“這碟子上頭的皆是謎語,有能力者可多拿,力不足者尚可不拿。若是答出了,便可贏得我手中之物。若是答對了超過三樣者,便可拿到今日最大的寶物。”

我本無意答,不想卿塵随手一抓便是三個。我來不及反應,他卻已經拆開了。我略帶愠色,“卿塵,你做什麽?”

他忙遞來,“沐果妹妹,你快解解,我想要那花婆婆手上的玩意。”我本依舊板着臉,被他喚老鸨的稱呼惹的忍俊不禁。只得作罷。罷了,答幾個字謎而已,也損失不了什麽。若是答不出,也無妨。

接過卿塵遞來的字條,寫的是,“中庭地白樹栖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明月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打一節日。”

我細想下來,桂花,明月,可不就是中秋嗎。便取筆寫下。

待第二個展開,寫的是,“一株空心樹,獨生東籬邊。病人膏肓久,九死一生還。打四味藥材。”

這空心樹,應是‘木通’。東籬邊生的,忽的想起‘東籬把酒黃花後’這句來,莫不是就是這‘黃花’罷。病入膏肓,這又是何物。既已是病入膏肓,便是無藥可救了。看來便是那‘沒藥’了。這九死一生。

正被萬般不解,便聽卿塵道,“九個人死了,就一個人活着,真真是奇了。”

一個人活着,忽的靈機一動,忙提筆來寫。寫的分別為,‘木通’,‘黃花’,‘沒藥’,‘獨活’。

這才方要拆開第三張來看,寫的是一個被遺棄的婦人對王孫的譴責,字字悲鳴,道是,“下樓來,金簪蔔落;問蒼天,人在何方?恨王孫,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難留。悔當初,吾錯失口;有上交,無下交;皂白何須問,分開不用刀。從今莫把仇人靠,千裏相思一撇消。”

只是這張連猜何物都未說,正欲放棄時,忽的一想,這莫非是藏數字之詩。下蔔落,便是一;天無人,便是二;王去一,便是三;詈難留言,便是四;吾失口,便是五;交字上有下無,便是六;皂字白無需問,便是七;分不必刀,便是八;仇不倚人,便是九;千消一撇,便是十。

如此一番解釋,倒也通順了。便提筆一一寫來。

卿塵收好三張字條,一一交與老鸨。滿臉期待的模樣,倒使得我無端緊張。後宣布結果,猜出三個之人有四位。我正巧占了一位。老鸨又道,“原先說了,猜出三個之人可獲大禮。便請幾位公子随我去取。”

忽的起了警惕心,那回我便是聽信她的花言,才被俘了去。如今斷不能再落了人的套去。便要拉着卿塵走。不想卿塵道,“沐果妹妹,既是寶物,豈有不要之禮?你在此等着,我随她拿了便來。”

“宮中不缺寶物,怎對這野物生了興趣?”

“那是沐果妹妹好不容易贏來,我怎能舍得。放心,不是還有兩位公子一起嗎,拿個寶物鞥出什麽事?”

我依舊不放心,道,“那醉夢軒乃是非之地,寶物不要也罷。”

卿塵忽的面露尴尬之色,道,“其實是我內急。我去去就來。”

我只得随了他去,自行在原地候着,不叫他找不見我。少時,見他跑回的身影才放下心。

已經玩了一整天,中午也只是草草吃了幾個包子,這會子兩個人的肚子都開始叫了。

于是便帶他去原先便指定好的仙茗閣,我原是熟客,便留了間雅間。卿塵似乎是玩累了,坐下後怔怔的看着窗外沒有再說話了。我并未在意,便示意小二點菜。小二一進門,看到卿塵脫下幕離的臉為之一怔,半天沒有動靜。我暗嘆這般妖孽的臉還真是麻煩。輕咳幾聲,把小二拉回現實。

我随口道,“卿塵想吃些什麽?”

“沐果妹妹喜歡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想不到這宮外如此有趣,沐果妹妹,能不能多帶卿塵出來走走?”

“你喜歡便是了。”皇子本就是不限足的,出宮也是常有的事。只因卿塵癡傻,所以才未出過宮。若是有我帶着,想必安妃也是會允的。後來便常帶卿塵出宮,不在話下。

我未再多說下去,點了幾道菜後便讓小二下去了。卿塵難得這般安靜,看着護城河半天沒有動靜。不過是一條河,我實在不清楚能看出什麽花來。不經意也向外撇了眼。然後怔住的換成我了。

那個人,與之前綁架我的閣主的身影重合。讓我以為是夢境的身影。帶着玄鐵面具也無法蓋住那個讓我魂牽夢萦的容貌。是哥哥啊,是我放不下的哥哥。

“不要走,不要走…”眼淚不自覺的流下,語氣透着驚慌,我下意識的起身沖出門。“砰”的撞上上菜的小二,任由湯撒一身也毫無知覺。身後卿塵的聲音不停呼喚,“沐果,你要去哪?沐果妹妹…”

不要走,不要走…我只知道不能讓他走。

沖到樓下,人來人往的街上已經沒有他的身影。我四處張望,終是尋不到半分。站在人潮中央,被行人碰撞也沒有知覺一般。哥哥,哥哥,是不是你,是不是啊。你為何不讓我看見你。我是九九啊,你不要九九了嗎?

最怕的是,來世的他如何将今世的我記起。

“沐果妹妹…沐果妹妹…你怎麽了…?”卿塵迎上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問我,“你…你不要卿塵了嗎…”眼神楚楚可憐小心翼翼的。

我擦掉臉上的眼淚,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怎麽會不要卿塵呢?你不用跑下來,看看你出了一身的汗。”

卿塵急急的抓起我要給他擦汗的手,“沐果妹妹,卿塵說過會一直等着你的,可是我怕沐果妹妹再也不回來了,卿塵一個人不認識沐果妹妹的路,卿塵會再也見不到沐果妹妹的。到時候卿塵就去找你,找遍…。找遍最大的地方!”他語無倫次的話還是逗笑了我,笑過只有感動。

“我答應你,永遠不會不要卿塵的。我走的再遠都會回來的,不會讓卿塵找不到的。”

後來我們回到仙茗閣,好在老板認識我,不然非得把我們當吃霸王餐的抓起來不可。我吩咐小厮給我在附近随便買了件外衫,換下沾滿湯汁的衣服,我們才坐下吃飯。

待我們吃完後,天色已經暗下來。我不放心小厮送卿塵回去,于是便親自陪卿塵回宮。看卿塵回屋後我才放心離開,轉身還未走幾步,身後便傳來聲音,“沐果妹妹,謝謝你,這是卿塵最開心的生辰了。”未等我回答,卿塵便又回屋了。我無奈笑笑,這回真成保姆了。

第十八話 少年心

從宮中向外走,尋思哥哥定是急壞了,得早些回去了。還未走到宮門,便看到一群太監在打掃,來回撤着東西。我有些疑惑,難不成宮裏剛辦了什麽晚宴嗎?

晚宴?!

“明日是本太子的成人大禮,與普通的生辰自是不同的。父皇說在宮中設宴,你要不要來?”

…本太子的成人大禮…

…你要不要來…

我這腦子!怎麽就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呢!記得去年就因為送的禮物不合他心意都被數落了半個月。這回死定了!

就在我慌亂之際,見太子的伴讀迎面走來,“林公子留步!”我快步趕上他。

他停步,問道,“夏姑娘?不知所為何事?”

“今日不是太子的生辰嗎?我因一些事給耽誤了,現來賠罪,太子現在何處呢?”

他上下打量打量我,道,“晚宴散後太子便去禦花園了,”随後又道,“皇上在晚宴中批評了殿下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不想殿下竟沖撞了幾句。最後晚宴也鬧得不歡而散。是以殿下現在心情不好,最好不要去招他了。”

“多謝提醒,那就在此一別。”說罷便匆匆趕往禦花園。太子與皇上鬧矛盾,心裏定是極不好受,而我又違約在先,若是再避他不見,我又算兄弟嗎。

走到半路,我忽的停下。顏先生讓我效忠太子,我為報顏先生刻意接近太子。而如今,不管有沒有顏先生,好像都沒辦法讓我避太子而遠之。這幾年的交情不是假的。我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吵吵鬧鬧也算是有了感情。雖說我清楚的知道只是純粹的兄弟之情。但仍然無法抹去太子在我心中日益重要的地位。太子的本質并不壞,只是個缺愛的孩子。我素來重情重義,他對我真情相待,我自然重情以報。

禦花園并不小,我一面張望一面喚着,“太子殿下…殿下…”來來回回下卻仍未有反應,心下漸漸有些着急,“殿下,我來道歉,你要怎麽罰我都行。”整個禦花園充斥着我的回聲,反而顯得安靜的不像話,也許太子就在這裏,只是不讓我看到。

我沒有再喊,正要往回走時,見不遠處湖邊竹林裏坐着一個人。借着竹林的陰影,掩去了身體,若不是方才湖面的光影根本看不到。墨黑的長發在風中散落,借着陰影顯得五官越發深邃,眉目間漸漸透出一種成熟的性感。恍然間,大家都已長大。當年眉清目秀的少年,如今也長開了。

太子靜靜坐在那,好像與黑暗融為一體般。絲毫看不到那個嬉皮笑臉的無賴模樣。我輕輕走過去,聲音不大,恰恰能讓他聽到。待走到他身旁時,依舊不見他有何動靜。我自發坐下,氣氛顯得有些尴尬。

我輕咳,“太子殿下,我…我…”

“你沒錯,何來道歉?”他打斷我的話。

“诶?”這回輪到我語塞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子,沒有一點不正經,反而這麽…陌生。

他冷笑道,“在你們眼裏,我永遠都是一個無能的太子。看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努力想讓父皇肯定我,卻終不得重用。二哥天生癡傻,五弟無心皇位,皇位才落于我。這樣看來皇位定是我的。但是父皇從來都不曾相信過我。”他嗤笑一聲,帶着濃濃的自嘲,随後又道,“或許我連二皇兄都不如,至少,你和父皇都更偏向他不是嗎?”

“…”我無話可說。因為這是事實。人們總是會偏向弱者,我也不例外。但是又一次看到太子這種自嘲的表情,心下不覺的抽痛一陣。

他起身背對我,語氣萬般無奈,“我不知母妃為何在生下我之後就離我而去。皇姐走後,這皇宮也顯得越發清冷。嫁到那樣遠,她如何願意,偏她是皇家子女,她就得承擔這樣的責任。而我也是皇家子女,我的責任是什麽,到現今我都不得而知。”

我輕喚他。到嘴邊的話卻如鲠在喉。習慣與他相處的方式,現在這樣正經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知為何堂堂大晉國的太子為何這般無能?”他雙拳緊握,“從小到大,我身邊的宮女太監甚至是伴讀無一不在教我如何玩耍,顏先生雖經常訓斥我,卻對那些宮人們只得睜只眼閉只眼。有次我見父皇将我宮裏的下人找去,我才…”

太子的意思是…皇上刻意要将他毀掉。太子可是皇上的親生孩子,不看親情看社稷也應好生栽培才是。而他卻…再想起當年的推測,若太子不是将來的皇帝,那,還會有誰呢?我看向太子,心裏不覺産生憐憫之意。知道自己的父親這般設心機對付自己,任誰都無法開心。而太子卻這樣沒心沒肺生活了這麽久,還一直帶着玩世不恭的面具。

“不累嗎?”

他忽的轉身看着我,嗤笑一聲,語氣很輕,卻帶着深深的自嘲,“我的成人禮,沒有母妃,沒有皇姐,為我落冠的是別人的母親。我所重視的所有人,要不身不由己,要不滿不在乎。沐果,你心中的我,到底是怎樣的?”

“你母妃離你而去,自有她的無奈。你皇姐遠嫁,也并非她所願。即便她們如今不在你身旁,但依舊心念于你。你身為一朝太子,感時花濺淚的事不該在你身上出現。我眼中的太子,是那個自信滿滿,潮氣蓬勃的男子。我心中的你,無賴也好,嚣張也罷,素來是好的。”

“皇姐在的時候也常這樣說。”說着他便像是陷入自己回憶中一般,望着那汪湖水出神。我正想喚他,他的聲音淡淡響起,“若是皇姐未嫁的那麽遠就好了。只是,天下之事多是以犧牲女子換來,從古至今,這樣的歪理竟成了慣例。”

心下有些感傷,嘆道,“這天下的女子命運如何在自己手上。我費盡心機自力更生終是沒有把握随心而為。我想要的自由也由不得我,生活自己過,命運奈若何。”

氣氛随即有些沉寂,他忽的笑道,“不想你我竟也能有交心之談時。”

我一愣,随即也跟着笑。倒真是想不到。“那這會子可還生氣?”

“我何時生氣了?本太子是那樣小家子氣的人嗎?倒是你…”他猛地轉過頭,我未料及,正巧擡眼看去。頓時四目相對,他的話戛然而止。陰影下有種我從未見過的魅力,竟一時叫我迷了眼,亂了心。屆時他也怔怔的看着我,呼吸的聲音加之心跳的頻率使得氣氛越發尴尬。

一陣風吹來,清醒我的意識。我捕捉痕跡的偏首,調笑道,“太子這樣看着奴家,莫不是太子看上奴家了?”

他立刻慌亂的別過頭,話也變得語無倫次,“誰…誰看上你了…一個大姑娘家還這麽不知廉恥…看你以後還有沒有人敢要…”看着他瞬時羞紅的臉,我不覺笑了。“小重重,不要害羞嘛~喜歡姐姐就說出來嘛~”“你…你離我遠點…”“小重重~不要這樣嘛~”“不許叫小蟲蟲!你才是蟲!”他有些氣急敗壞道。“不是你說讓我喚你的名字嗎?”我故意裝無辜的看着他。半天他才暗暗憋出一句,“就,就讓你叫好了…不過不許叫小蟲蟲!”“不嘛,人家就喜歡叫小蟲蟲~”

氣氛頓時歡快起來,一掃方才的尴尬,也叫我自在許多。這才是太子,這才是我與他的相處。我可以陪他感傷,卻各自扮演着玩伴的角色。這樣的關系,由性格而定,也必然如此。不可否認,太子是極好的玩伴,與他在一起都是歡快的。忽的想到,若是當初真的嫁給他的話,或許也不會那麽無聊吧。不過想想要跟他同床共枕,還是把這個念頭甩開了。

“賀禮呢?”他忽的伸手道,這會子我真是語塞了。總不能告訴他被卿塵搶了去,到時候真是友盡了。我‘恩’了半天,眼神也飄忽不定。見他臉色越發陰沉,我急中生智,拉下随身帶的香囊遞給他,殷勤道,“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看,還是親手繡的。”那香囊确實是我設計的花樣,不過,親手繡的?笑話,我會随身帶那麽難看的香囊。自然是叫青杏幫我繡的。雖說有些對不住他,不過如今也只能這樣了。還好不是那般女氣,太子雖将信将疑,見那樣倒也勉強收下了。不過收就收,為何露出那種閨閣少女懷春的表情。好吧,是我瞎了。

“你與我說這樣多,不怕我告訴我哥哥。甚至告訴皇上嗎?”

“不知道。我信你。”

“為何?”

“因為你是夏沐果。”

……

“那我們五年前的約定還作數嗎?”

“自然作數!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我是怕你輸不起哦。”

“看來是你想多了吧。”

……

“以後你要再忘了我的生日,看我饒不了你。”

“是是是,太子殿下說的話小女子定不敢忘!小重重不生氣了哦~”

“還貧…”

“嘿嘿~”

……

湖邊不停傳來我們的嬉笑聲,月亮正圓,雖是冰涼,卻更加迷人。自此以後,就算沒有顏先生,我都心甘情願效忠他。只因為心疼。心疼他的志向,心疼他的孤單。夜色漸襲,月光将我們投影在一處陰暗。沉默下的黑暗愈顯靜谧。湖水投出我與他的影子,波光輕蕩,竟是那樣和諧。我随手丢下一個石子,暈開那份和諧。

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倖。鬥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裏、有兩個人人。

少年心,誰人解。不是不解,只是怯解。

第十九話 閑時話

閑時時光易逝,幾日後便是除夕,整個京城都融入一片喜慶的氛圍中。北國的冬天漫天的飄雪,冰清玉潔的世界襯的火紅的燈籠更加豔麗。

“小姐,你怎麽又出來了。大人不是說了,讓你把披風帶着嗎?”

“小姐,你可放下吧,這個才剛挂上你可就別亂擺了。”

“小姐,我的小祖宗诶,你就不能閑下來嗎?”

夏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我于是又被排擠了。由于下雪,學堂裏早早放學,我已經在家裏待了很多日子了。好不容易停雪了,哥哥也不許我出去玩,簡直是要悶出病來了。

這時哥哥下朝,穿着官服,披着墨色的鬥篷走來。挺拔的身子越過門檻,臉上帶着一絲倦意。哥哥身上的黑與白色的積雪形成強烈的對比,越發襯出整個人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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