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驟雨難歇

天色似乎更加陰沉了。厚重的雲層如同巨網一般覆在灰暗的天際之中,仿佛輕輕一觸,那巨網便會化為傾盆之雨,狠狠地撲下來。而風卻忽然銷匿了身影,像在等待更像在蓄勢。這個時候,天沉悶得厲害。

抛下那一片混亂之景,馬車終于能安穩地行進在街道之上。而車內卻絲毫沒有劫後的慶幸之意,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車夫一聲嘹亮的喝馬聲,然後又恢複沉寂。

沉默許久了,女子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黑袍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方才只是逃竄時,因為寬大的衣袍和劇烈的動作擋住了小腹,此刻她坐着,雙手緊緊地護在身前,才讓女子忽的注意到了。

女子于是将手伸向黑袍女子的小腹。

黑袍女子顯然被她這一突然之舉驚吓到了,不由地将手擁得更緊了。

女子似是預料得到她的反應,微擡眼望她。那一雙眼,澈明清靈,如同微風袅袅的碧湖,将一股幽遠的寧靜注入蕩開的漣漪之中。

黑袍女子的手不知不覺地松了下來。女子輕輕地挪開她的手,然後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原來你這是有孕在身?”雖是問話,但女子的聲音中卻聽不出任何的訝異。

“身孕?小姐,這——”女童有些疑惑又有些驚詫。

黑色的帽檐垂在眼前,陌生女子沒有開口只是微微颔首。

女子的目光掃過她微顫的雙肩,然後落在了汗潤的衣襟上。

“你是西爍人?”

陌生女子依舊是颔首卻不開口。

女童見此倒是不悅了。

“方才如此危險,我們小姐竟然還救下你,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至少以禮相待開口答——”

“千岚,不可。”女子微微蹙眉示意女童收回沖撞之話,然後她緩了緩神色又将目光轉了回來。

“你叫什麽名字?”

見陌生女子似乎并不想答話,但她仍然安靜而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陌生的女子做出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動作。她擡手,撫上帽檐,然後輕輕一拉。黑色袍帽順着細長的青絲緩緩滑落。而那一張蒼白但依舊清美的臉就這樣完完全全地呈現在了眼前,宛若一朵獨自盛放在遼闊湖面上的蓮,一面是孤傲清寡,一面是楚楚動人。

“叫我鏡就可以了。”

溫婉若水的女子一怔,随即微笑着向她伸手。

“我是琴紫歌。幸會。”

黑袍的女子緩緩地動了動手,但卻沒有想要與對面人握手的意思。她雙眉忽的一蹙,臉色有些難看了起來。然後她将緊握的手一點一點地攤了開來。手心裏不知何時開始滲出一縷一縷環繞的鏡水來,那圓形的銀液慢慢地在皮膚內擴散開來,不一會兒竟聚成了一面清晰而明亮的銀鏡,将黑袍女子凝重的臉倒映在了其中。

片刻,鏡面又猛地模糊了。銀鏡之中仿佛有水在蕩動,将手心的整個鏡面搖擺了起來有如受到風雨侵襲的湖面一般。

車廂內,所有的氣息一時聚緊了起來。

“他們追了過來。”

開始起風了。這大概是雨前的最後一次放肆了。

疾風勁掃過密林,将這一片虬大的樹叢帶入了動蕩的境界。所有的搖曳聲簇擁到一起如同一陣陣沙啞而壯大的悲鳴聲,重重地敲打着天地。忽而風又輕佻地撩撥起暗雲們的面紗,掀動着身後蠢蠢欲動的大雨。

而天,究竟是多麽的忍耐,能将這場雨壓抑得如此迫不及待。

男子卻在這時逆風奔跑着。束起的黑發随着跳躍的步伐而在腦後上下擺蕩。墨藍色的衣擺勁掃過腳邊的雜草叢,揚起一陣陣悶燥的枯草味。

忽然,男子緊蹙的眉宇随着射向遠處的冷淡眸光而舒緩了下來。是的,他看到了。在緊緊追過一片松林之後,他終于看到那輛馬車的影子在慢慢放大。

紫缭的麒麟馬果真如傳言中的一樣,在好的駕馬術下能被駕馭得快如飛焰。方才他幾乎是用逐風的速度才能慢慢地趕上這匹快馬。即便已見到車影,他的腳步并沒有緩下來。

冷漠的眼中忽掠過一陣驚詫。不對,分明是這馬車的速度在一點一點減慢。若是在常人眼中這馬的速度并沒有改變多少,但他曾在西爍戰馬的煉場上看過高人馴馬,即便有點距離而他卻可以敏銳地感覺到那馬腿的起伏沒有了先前的沖擊感。

微微放大的瞳孔一下子又銳利了起來。顯然這駕馬人的故意之舉是為了引誘他,不過,他決定暫且接受這個誘餌。

于是,男子輕蔑地一笑,随即,加緊步伐,提前一步趕超了上去。

他在離馬車三步之遠處便騰身而起,輕巧地浮立于五角車頂,微微擡手。手中那柄晶瑩的光劍順勢而出。

車夫顯然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那極快的一擊,墨銅色的劍柄精準地擊中車夫腰間的脊椎,他甚至來不及回頭就手一松向前一撲,然後不由自主地從馬車上墜落了下去。

幾乎也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男子牢牢地扣緊飛回的光劍,縱身一躍,落在了另一邊的山路上。他瞥了一眼那個車夫。而那車夫顯然是昏了過去,不帶一絲清醒。他并不想傷人,因此出手并不帶殺氣。

下一刻,他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前方的那輛馬車。

馬完全受到了驚吓,不由自主地狂奔了起來。整個車廂被它帶動地劇烈搖擺起來。車內的人也似乎被這突然的失控而措手不及,輕聲叫了出來。

黑紗之下的男子微微揚起了唇角。手中的劍脫手而出,快如離弓之箭。

馬腿受擊的那一刻,馬的狂暴頓時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馬”嘩“地跪倒,将車廂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車廂搖晃着撞到虬大的樹盤才安穩了下來。

而車內的人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受到驚吓,竟然沒有一絲的聲響。

男子握緊劍,警惕地靠近車廂。

他的腳步很輕很淺,落地幾乎如同羽翼般。而這周圍似乎一下子變得很安靜了,除了馬的哀鳴聲,被劍氣震到地上的落葉聲和自己平穩的呼吸聲,他好像聽不見其它的聲音。氣息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終于走到了車廂的前面,他望了一眼被撞落在腳邊的車門,然後冷冷地擡頭望向車廂。猛一揮劍,車廂前的黑色繡花錦簾被突然的劍氣震了起來。

緩緩地由下及上,女子純白色的衣裙一點一點落入那雙銳利的眼。

男子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雖然女子的臉還陷在車廂陰影的輪廓之中,但那樣寧靜而溫煦的面容卻仿佛初升的晨光一般帶着某種奇異的光線在男子面前鋪天蓋地而來。

女子的眼簾微微扇動,也是一時間,她恬淡而警惕的目光對上黑紗之下那一雙銳利而陰翳的眼。女子微微怔了怔。

回過神,男子的臉冷峻無比,他擡手瞬間将長劍毫不客氣地架在了女子頸邊。

“剛剛的人呢?”

女子的眼中有過一絲的驚詫,但是很快又被沉靜的面容掩飾了下去。她輕挑秀眉,然後緩緩地擡手。纖細的手指如同白羽一般落在了銀藍色的劍身之上。

“如公子所見,車內只我一人。”

男子的眸光微微一動,他冷冷地揚了揚嘴角。

“我分明覺得你是在騙我。”

女子卻也是朝他淡然一笑,輕輕淺淺,笑意淡到眉宇之間忽攜上了幾分冷清。

“毀我馬車,傷我車夫。公子既已無禮在先,而我為何要以禮相告?”她微動手指,冰冷的劍冷不防被推了開去。

男子的臉倏時籠上了一層陰霾,他正欲開口而忽然又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猛地閉眼将頭側向窗口。是堆積的枯葉與鞋底的摩挲聲。

下一刻,男子緊緊地抓住女子的手躍出車廂。

女子顯然是沒有意想到這突然發生的一切,只能怔怔地被男子拉着開始奔跑起來。她瞥過身後漸漸遠去的空蕩山路,沒有什麽,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讓拉着她的男子如此刻意地想要避開。

天的陰翳似乎已在這時達到了極致。風開始變得狂暴起來,在狠狠地扯開緊擁在一起的草葉後,又轉身将崖邊的山石卷入萬丈深淵。

不受風的阻擋,男子的腳步卻逐漸快了起來。看來盾雷并沒有完全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天爍教的人還是追了上來。該死的,他好像忘記了那一群人的速度與預見都是能以術法操控的。在天行盾下,他們很容易就能夠追上來。再不加緊,恐怕不僅聖女的蹤跡就連自己的行蹤也要暴露了。他這樣想着,不禁蹙起了雙眉。

忽然感覺到身後拉着女子的手不穩了起來,他稍側頭,只見那原本純白無暇的裙擺上竟滲出了些血絲。

是剛剛車廂撞擊時受的傷?男子眉間掠過一絲不悅,他一下子站住了腳。而女子見他忽然停下,不由地驚叫一聲,身子控制不住地傾倒了起來。男子拉着她的手微一用力,将女子緊拽了過去。

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男子便順勢抱起女子繼續向前奔跑了起來。

劍身緊緊貼住她的脊背,一陣冰冷,她不由地縮了縮。男子似是一點也不在意懷中之人,顧自向前飛跑,此時他的的腳步閃如幻影。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如風一般的奔跑。這大概是傳說中的舞翼術。他是西爍人。感覺到男子的步履時快時緩起來,她不由地擡頭望向前方。原來是出現了岔口。

突然間,頭頂的天空仿佛被鋒利的光劍斬開,有過一瞬間的刺眼。随之而來如天碎裂一般的轟鳴聲像要擊破心髒,驚心動魄。

大雨“嘩”地潑了下來。

“從左上鳶峨山,那裏的神廟可以暫避風險。”女子的聲音帶了一絲倉促。

傾盆而下的雨水一下子潤濕了男子頭前的黑紗。黑紗幾乎是緊緊貼在了男子的臉上,映襯出男子剛毅的臉部輪廓。

沒有多想,男子下定目光,便疾速而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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