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平安京的大街小巷都有這麽一個傳言:甚少近女色,有男風之好的左大臣藤原賴長貌似要學光源君,對小女孩頗感興趣。
“聽說了嗎?左大臣最近寵愛一個小女孩,據說年齡,就跟光源氏初遇紫之上時一樣呢。”貴婦甲神秘兮兮地說。
“聽說了聽說了,貌似左大臣很滿意這個小姑娘,沒過多久就要把她接到府上相見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貴婦乙連忙接上說道。
“哎呀哎呀,也不知道是一個怎樣的美人坯子,竟把只好男色的左大臣迷的神魂颠倒,莫非比故事中的紫之上還有美麗?”貴族甲遐想。
“唉,可惜左大臣家中門規甚嚴,竟一點都套不出這個小小姐的姓氏名諱,否則也可以上門拜見一番啊。”貴族乙扼腕。
“喂,你想幹什麽?那可是惡左府的人,你少癡心妄想了!”貴族丙不屑地看着同伴。
“唉,可惜可惜。”
經過衆多無聊貴族的口口相傳,一時間,這個神秘的小姑娘,在衆人口中就變成了一個美麗賽過紫之上,妖媚勝過玉藻前的絕代佳人——的童年版。到後來,就連深宮中的皇族都聽說了她的豔名,想讓藤原賴長帶她入宮觐見,可每次一看到惡左府那張冷臉,那一點點想法也不得不強壓下去。
為了一飽眼福而得罪惡左府,真的不值得。
而左大臣家中,也不是很太平。
“賴長,你的為政綱領,為父就不管你了。但是那個小姑娘的事,你得處理一下,難道你就任由風言風語傳下去嗎?”藤原忠實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皺緊眉頭。
“父親,那些流言蜚語,我從來不計較的,我也管不了。”藤原賴長冷冷地說,“我喜歡那個姑娘,喜歡與她在一起,是我的事,與他人何幹?”
“你——”
“父親,何必多費口舌?”站在一旁的藤原忠通面帶譏諷,“您的這個兒子做事有多麽放浪不羁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與他說那麽多?說不定再過不久,那個小姑娘就會成為您的兒媳呢。”
“忠通,休得胡言!”
“哎呀哎呀,又說多了,這麽好的天氣,為什麽要管這些髒耳朵的事情呢?還是去看看我養的那些錦鯉吧,秋高氣爽,看着他們多彩的身軀在池塘裏游弋,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呵呵呵呵。”藤原忠通掩口冷笑而去。
“父親大人,如果無事,我也先行一步。”藤原賴長面色如常,對父親行禮後飄然而去。
“你們——”藤原忠實氣得渾身發抖,最後只能長嘆一聲,“造孽啊!”
“大人,您回來了。”
“恩。”回到自己的地盤,藤原賴長禁不住四下張望。
“大人,绫子小姐在院子裏等您。”
藤原賴長一皺眉,“我說過了,她叫绫,你叫她绫子,她會不高興的。”
“是,屬下知錯。”
“下去吧。”
“是。”
遠遠就聞到食物的香味,賴長心中好奇。來到院子裏,就見一個小姑娘挽着袖子,坐在一堆柴火旁,不停地用鐵鉗撥弄着什麽。聽到後面有人,小姑娘轉過頭,稚嫩的臉龐上,眉目如畫,見到是他,笑了起來,“早朝辛苦了,惡左府。”
“又調皮。”他走過去蹲下身,“你在做什麽?”
“烤魚,你要不要?很香的。”她拿了一條剛烤好的遞給他。
“不必,你自己吃吧。”他擺擺手。
“切,”小姑娘不屑地看他一眼,“你們貴族真是麻煩,嫌這個嫌那個,什麽也不吃,怪不得一個個都弱不禁風,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弱不禁風?”他揚揚眉,伸手将她抱起,随着一聲驚呼,小姑娘已經趴在他的肩頭。“弱不禁風的人,照樣抱得起你。”
“恩,不錯,有賞。”小姑娘笑眯眯地說,快速地在他嘴裏放入一塊魚肉,“怎麽樣,不錯吧。”
他苦笑,“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我這個左大臣在你面前還有什麽威信可言——恩?”他不禁點頭稱贊,“味道是很好,而且沒有腥味,你是怎麽做的?”
“借了你們家廚房的調味料。”
“借?”他好笑地看着她。
“恩,借的時候,廚房沒人。”她眨眨眼睛。
“你又胡鬧。”剛想說點什麽,就聽那邊響起嘈雜之聲。
“怎麽回事?”他一皺眉。
“大人,”侍從跑了進來,“是忠通大人那邊,據說他養的幾條錦鯉少了一半,忠通大人快瘋了,正在——”目光觸及到柴火上正在烤,和剛剛剝皮已經穿上竹簽的幾條可疑的魚,精明能幹的侍從話鋒一轉,“屬下什麽也不知道,屬下告退。”
“秦宮春真的不錯,怪不得你那麽喜歡他。”小姑娘趴在左大臣肩頭,老神在在。
“绫,你這些魚,從哪裏來的?”賴長突然覺得頭疼。
小姑娘眼睛一轉,“也算是給你出了一口氣吧。”
當晚,左大臣院中點起了加倍的熏香,小姑娘阿绫一個人神勇地吃完了所有的魚,賴長很擔心她會積食,讓人煮了消食的湯水給她喝下。
一邊美滋滋地喝茶,一邊悠哉悠哉地看書,小姑娘悠閑得讓賴長嫉妒。
“你別閑着,過來幫忙。”賴長把筆遞給她,“替我抄文案,也順便看你功課做得怎麽樣。”
“您老人家就不想讓我閑着吧。”小姑娘翻了一個白眼,嘴裏抱怨着,但還是拿過毛筆抄寫起來。
“我說過了,女孩子不要翻白眼。”他忍不住又教訓道。
“是是,不淑女,沒有氣質。”阿绫頭也不擡,“這些話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左大臣,您有沒有發現您現在越來越啰嗦了?年紀大了的緣故嗎?”
被噎個半死的藤原賴長看着這個小鬼半天,憋出一句話:“我就不信你父親從不說你。”
“他從來不說,因為他知道,我該裝淑女的時候會比任何人都淑女。”小姑娘嘿嘿一笑。
“那還是我多操心了?”賴長哭笑不得,伸手将她抱在懷裏,“你母親身子還好嗎?”
“恩,還要多虧您那次為她請了大夫,否則按她的性格,即使再難受也不會說的。”小姑娘靠在他懷裏,幽幽說道。
摸摸她的小腦袋,“吃了很多苦吧。”
阿绫搖搖頭,“比起母親來說,我受的委屈不算什麽。”她擡頭看着他,“我跟沒跟你說過,我母親是宋人。”
賴長微微一驚,“沒有。”
“我母親曾是宋國宮中的宮女,因為宋國宮廷宮闱之争,她搭乘海船想回到故鄉,卻遭遇海難,危機之間她抱着一塊夾板被沖到岸上,沒想到到了日本。正值我父親因事路過那裏,對儀容秀美的母親一見鐘情,即使語言不通,還把她帶回家中,倍加寵愛,卻也因此,惹怒了正室夫人。”她靜靜看着桌上的燭火,“西城是紀伊的大族,正室夫人也是好出身,自然也有一些脾氣,看我父親如此疼愛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她不直接拿刀子殺了我們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噓,不許胡說。”賴長抱緊她,“你接着說,說出來就好了。”
“我本來,應該有個弟弟的。”她抓緊賴長的衣袖,低聲說:“在你來我家的一個月以前,母親小産了。”
賴長神色一緊。
“乳母不讓我看,但我還是看到了,我看到了一個成形的男胎被拿了出來,我看到一盆盆血水從我母親房中端出,我看到父親看着母親流淚無可奈何,我看到母親躺在那裏無聲哭泣。我什麽都看到了。”她閉上眼睛,“那天晚上,父親和嫡母吵了一架,但也沒有辦法把她怎麽樣,就算她是故意推倒我母親又如何?我母親只是個妾室,就因為僅僅是個妾室,我的弟弟沒了。”
賴長沉默不語,輕輕地捋着小女孩的後背,希望借此安撫她的情緒。
“父親一直希望将來我能找個好人家,可就算嫁人了又怎樣?我能指望他什麽?我在危險的時候他能保護我嗎?我父親很疼愛的我的母親,結果呢?心愛的女人受了這麽大委屈,卻什麽都做不了!”她坐起身,定定看着他,“如果相夫教子得到的是這麽一個結果,我就不嫁人,我就不信,在這個世道,女人真的就自己舞不出一片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