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江湖規矩,以牙還牙

許師傅原是大理寺做事最為精細的仵作,只見他細細地在屍體腹中查看,并一一取出異物。直到最後再也找不出任何東西,又将将屍體縫好放回棺中。

錦繡瞟了一眼盤中的碎片,拼湊起來,恰好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瓷瓶。領着一行人回到義莊大廳,問道:“許師傅有何發現?”

許師傅将白布打開,裏面是數十片碎瓷,他擡頭對錦繡道:“回大人,這廉親王妃并非是感染風寒而死,而是被人用極陰毒的法子害死的。”

見錦繡示意他說下去,又向衆人解釋道:“從這些取出的碎片中不難看出,是靈州獄卒,将一只薄胎瓷瓶從王妃的下體塞入,将瓷瓶慢慢深推入腹,再用透明羊腸細線縫合下體。然後隔着肚腹,摸準瓷瓶所在,以木錘使綿力砸落,将王妃體內的瓷瓶砸碎。“

“所以王妃的屍體看上去毫發無損,但這碎瓷片鋒利得很,在她體內業已經嵌入五髒六腑。使用這個法子,是為了制造犯人是自己暴病而亡的假象。一般瓷瓶碎後,人不會即刻死去,待幾個時辰後,才會自個兒死于牢房中,可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覺了。”

“那她得多痛苦。“睿親王劉珩只聽得毛骨悚然,語氣裏滿是悲怆,這就是皇室,為了那個位置,什麽都可以枉顧。若不是需要老九活着受審被定罪,指不定也在這裏用什麽法子害死了他。

錦繡沒有時間悲傷,這件事她必須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她一面吩咐書吏詳細記錄歸檔,一面冷冷道:“這法子不知是誰教了太子的,若不加嚴懲,任由着流毒天下、無法無天,我吃的這口大理寺的飯可就摻了釘子揉了沙子,再吃不得了。”

七惜瞳孔裏漾出一絲血光,道:“這種事情論起來,江湖的規矩更好一些。”

劉珩十分好奇地問道:“江湖上是什麽規矩?一刀宰了,替天行道?”?七惜瞟了他一眼,冷冷的,一字字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把這些碎瓷片塞進他的下體裏。”

劉珩聽得目瞪口呆。談話間,那書吏已記錄完畢,擡頭說道:“大人,卑職打聽了,這靈州大獄裏的文書羅錦衣最愛羅織罪名。雖是文書,卻極為喜歡自個兒琢磨各種匪夷所思的毒刑。這個推瓶入腹,多半也是他的手筆。”

一行人從義莊回到驿館,錦繡累極了,倒頭便睡,吩咐七惜去告知靈州知府梁貴安,明日她将複審廉親王的案子。

二月六日,早上。天一亮,靈州府衙前就聚滿了來自江南各個州郡的百姓,盡是為劉琰喊冤而來的。?喧嘩聲隔着數重門,直傳到正殿。

錦繡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茶,就聽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青天大老爺,廉親王爺一貫愛民如子,冤枉啊!”

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搖着頭頗為感嘆道:“這人喊冤也不會喊,愛民如子和冤枉有什麽關系?難不成廉親王愛民如子了,便被冤枉了不成?真真可笑。”

太子坐在右下方的椅子上,按捺不住臉上難看的神色,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

梁貴安忙笑着道:“這些百姓只知亂喊,不如讓他們都散了,莫要影響大人審案。”?說着吩咐帶劉琰和布衣神教承青龍分壇壇主趙成上來。

有人扒着府衙外牆,看見了被拖着上堂的劉琰,一時嚷了起來,其他百姓都知道了他們愛戴的廉親王在獄中,已受過重刑,此刻正被足不點地生生拖着上堂,登時大嘩。

太子臉現怒色,對梁貴安怒目而視,眼看着就要發作。

錦繡卻笑道:“百姓敢喊冤,正是盛世開明之相,好得很。”

這一句話,生生将太子要下的命令給憋了回去。一時間所有吩咐帶上來的幹系的人犯均已帶到,跪倒在堂下。

錦繡将茶碗放下,也不看那趙成,只是微笑跟劉琰打招呼道:“廉親王爺好。”

劉琰也微微笑道:“慕容大人好。”

兩人這對話一出,堂上衆人都驚呆了。這主審管竟和犯人似閑話家常一般,侍立兩邊的文書衙役等人不禁暗自琢磨,從未見過這般溫和輕浮的刑官,也從未見過這般從容不迫的人犯。

對話還在繼續,依舊是溫和的語氣,錦繡十分關切的問道:“劉琰兄雙足似乎稍有不便,舍下劉嫂略通醫術,回頭讓她幫您瞧瞧。”

劉琰十分感激道:“若是如此,愚兄先謝過慕容賢弟了。”

不得了了,公堂之上,竟兄弟相稱了!

看來這主審官員和犯人定有私情哪。別人聽聽也就罷了,可那分壇壇主趙成,一介平民,早就明白官官相護的道理,直覺現在落到慕容錦手裏,若他是來替廉親王翻案的,那他肯定是要受重罰了。想到這裏,已是篩糠似的顫抖。

錦繡略垂着頭,眼珠從密密的睫毛裏看了趙成一眼,知道這氣氛營造的差不多了。

于是啪的一聲拍了驚堂木,厲聲問道:“堂下可是布衣神教青龍分壇壇主趙成?”

這趙成識的幾個字,也讀過幾本書,不過論起來,他終究只是個鄉野之人,一時糊塗起了貪念入了布衣神教,早已後悔不疊。當初太子找到他,承諾只要他攀誣廉親王劉琰是布衣神教首領,便可保住性命。

可眼下這位京城來的大理寺丞慕容錦大人,卻似乎是廉親王劉琰的知交好友。本來正在懼怕中,再被他厲聲一問,當下就沒了主意,顫聲道:“是……是我。”

錦繡冷笑道:“你的口供裏說,廉親王劉琰是布衣神教的首領?”

“是。”

“他什麽時候建的教?”

“去年夏初,水患之後。”

“因什麽建教?”

“為……為了行刺太子。”

“布衣神教的教義又是什麽?”

“天降水災,人間有禍患,布衣神教承天命救世。”

“這禍患可是指的太子?”

“不……不敢,不是。”

“太子既然不是人間禍患,那為何要行刺太子?”

“這……這……”?這一來一往的對話,語速極快。趙成在這一番連珠炮似的快問快答中,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衫。

錦繡閑趣似的翻了翻口供,又頗為無趣地将卷宗扔到一旁,随口問道:“布衣神教計劃行刺太子一事是何時起事的?”

趙成見錦繡語氣緩和了一些,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道:“臘月初一。”

“在何地起事?”

“青州報恩鎮。”

“因何起事?”?趙成先是啊了一聲,想着這問題不是問過了嗎,撞上錦繡嚴厲的目光,答道:“刺殺太子。”

“當真?”

“小人……小人不敢撒謊。”

“掌嘴二十!”錦繡忽然拍案怒道:“臘月初一太子身在靈州,你們在青州隔了條清河起事,還敢說要刺殺太子?滿口胡言!”

錦繡一聲令下,靈州府衙役就有兩個出來用木掌板抽趙成的嘴,抽了兩下,錦繡從大理寺帶來的寺卒大是不滿。

推開他們,解開腰間用皮革特制、掌嘴專用的“皮掌”,一五一十的抽打起來。

這一番打,直打得趙成口角血花四濺,哭爹叫娘。二十個掌嘴打完,他全身都癱軟下來,含含糊糊求饒道:“大人饒命!”

錦繡不為所動,繼續問道:“布衣神教因何得名?”

太子在一旁朝靈州府衙的文書羅錦衣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笑道:“慕容大人,人犯的口供裏都有詳細記錄,大人不妨先看看口供。”

錦繡松了手裏的驚堂木,懶懶的靠着椅背,琉璃般動人的眸子轉眼看向他,淡淡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本官問案用得着你來羅嗦?”

吃了一嘴灰的羅錦衣立即滿面紫脹,默然緘口。?錦繡接着問趙成道:“布衣神教因何得名?”

趙成勉強答道:“得自……廉親王爺的書房牌匾……布衣為天。”

“布衣神教以紫色為旗幟又是為何?”

“是……是廉親王爺的意思,惡紫以奪朱,他想着謀殺太子、奪權篡位。”

錦繡絲毫不停,緊逼着問:“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趙成早被吓得魂不守舍,打得心膽俱裂,又被問得迷迷登登,脫口而出:“羅夫子。”?一時滿殿俱靜。

劉琰凝視着錦繡,滿眼盡是刻骨的思慕和激賞。

錦繡避開他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好得很,來人,給我把羅錦衣拿下!”

羅錦衣跪倒堂下,雖面色發白,卻強自鎮定。錦繡笑道:“連名字顏色都能入為罪證,果然是出自長于刀筆的羅夫子之手,你這深文巧诋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羅錦衣眉眼一轉,應答如流:“大人明鑒,布衣神教之名及所尚顏色,小吏并不曾捏造。”

錦繡眼睫微垂,冷笑道:“他趙成身為布衣神教的分壇壇主,自己的不知道布衣神教名字的由來,倒要你去教他說,端的是有趣。”

見羅錦衣閉口不言,又道:“算起來,羅夫子名字中這錦衣兩字,倒也湊巧的緊。錦衣夜行,想大白于世,好名字,好意味……只是若以姓名入罪,夫子也逃不掉吧?”

羅錦衣額頭見汗,經錦繡這麽一繞,自己好像也有嫌疑,當下啞口無言。

錦繡依舊不緊不慢道:“我大原朝中三品皆着紫色朝服,護國寺的方丈大師也是紫袈裟銀魚袋,羅夫子的意思可是大理寺卿林大人想着謀反不說,連大和尚都一心篡位?”

羅錦衣汗出如漿:“小吏不敢。”

錦繡淡淡道:“你膽子大得很,沒什麽不敢的。”?緊接着又狀似不經意問道:“那只薄胎瓷瓶粉青紫口的,是官窯出的嗎?”

羅錦衣反應不及,一個“是”字已經滑出舌尖,又生生挽住,便成了:“是……不是,小吏不知,不明白大人所指。”

錦繡冷冷一笑,倒是推得漂亮。?一旁的睿親王劉珩卻已明白,害死王妃的兇手,正是這衣冠楚楚的羅錦衣。

錦繡定眼凝視着一臉大汗的羅錦衣,也不再問,下令将他同趙成一并押下,吩咐帶上本案另一個重要證人紅袖。

一邊對一旁滿臉嚴肅的梁貴安笑道:“這案子趙成的供詞破綻百出,靈州府竟這樣就封擋送交大理寺了,梁大人你一向為官謹慎公允,這次卻是太性急了些。”

梁貴安只覺得錦繡的笑容說不出的可驚可怖,心中忐忑,不答話,瞄向太子。

太子冷冷笑道:“本宮看慕容大人你是一心想徇私吧?此案證據确鑿,難道慕容大人想憑這幾句話,就算翻了案?別人不說,難不成廉親王的王妃和侍妾也會構陷他不成?”

錦繡笑得眉眼彎彎,将一根玉雕似的手指虛橫在嘴唇下,唇角帶着一絲嘲弄道:“太子殿下急什麽?”忽地又壓低聲音,冷冷地看着太子道:“如果我說死人也會說話,殿下信不信?”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此刻的大殿中本就略顯陰森,太子在她這眼神中着實受到驚吓,只覺得後背一涼,汗毛直豎,斷喝道:“慕容錦!這青天白日,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然敢裝神弄鬼?”

錦繡仍舊是陰沉沉的一笑,琥珀色的眼珠直盯着太子,半透明的冷徹骨髓。她道:“太子殿下也知道青天白日?”

太子恨不得親手掐死他,對慕容錦那種與生俱來的強烈厭憎夾雜着恐懼燒得眼睛通紅。此刻堂下已見七惜親自帶着紅袖來了。

七惜站在紅袖身後,錦繡探詢似的看了他一眼,七惜會意地點了點頭。這場景除了紅袖,在場的各位都看得十分清楚.

太子皺眉,想着這慕容錦真是專門魅惑男人的妖孽。其他人又有種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慕容大人,是不是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了。

不過衆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堂下的那位美人吸引過去了,心道這廉親王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紅袖是真的美,就連下跪的姿态似一朵夏末的落花,一雙眼盈盈一擡,恰似冰封了的春水,掩不住盈盈脈脈的多情,癡癡注視着身旁的劉琰。

錦繡不忍看她受着這般神女有心襄王無意的煎熬,柔聲問道:“堂下跪着的可是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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