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正午,炎日當空。
內室裏光線昏暗,落針可聞,只餘角落的燭花緩緩的爆了聲響。
司湛擔心明亮的光線擾亂了莫輕雲的清夢,便命人在窗戶上糊了層紙,故而莫輕雲一覺睡得昏天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司湛拿過帕子給她擦了髒兮兮的臉蛋,小姑娘在外奔波了一整晚,又被人追得滿山兔子跑,力竭之時趴在他身上昏睡過去。此時的形象頗為可觀,與平日裏的清爽利落不同,邋遢得像是在泥地裏滾爬過的。雖說她一整晚四處搗亂,做的事同
看他睡得香甜,司湛哪裏忍心喚醒她,讓她洗漱,攪了她的夢境。索性将她放在床上,任她酣睡。
俯身從她的脖頸間取下另外一只短笛,司湛定定的看着沉睡着的人,眸光越發深邃莫測。
直到柳生輕輕的敲了敲門,司湛才轉身搖着輪椅出去。
“主子,莫公子從軍中帶走了莫家的精銳,現在已經趕過來了。”
莫鴻宇倒是對鎮北将軍與賀峰有信心,相信他們此戰已是勝券在握,二話不說就帶走了莫家的一半煉靈師,直奔這裏而來。
所有的後患都被莫輕雲的計策斷絕,連太子跟前最得力的煉靈師,都被莫輕雲引出來殺了。領兵多年的鎮北将軍若是再拿不下京城,未免也太讓人失望了些。
司湛微微颌首,問道:“楚王可已經起兵了”
柳蓮擡頭望天,估算了下時辰,回道:“都這個時候了,鎮北将軍等人應當已經表完衷心,只等楚王黃袍加身了。”
離莫輕雲在寒風谷坑殺禁軍已經過去了半日,此時正是進攻京城,打太子一個措手不及的最好時機,鎮北将軍行軍多年,斷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宮中可有消息”
“暗衛來回,皇帝今日辰時三刻駕崩,太子翻遍了整個皇宮也沒找到傳國玉玺和聖旨,打算直接登基為帝。只是還有一事頗為蹊跷,環繞在宮中的靈力在皇帝駕崩的時候突然盡數散去。”
天紀國先祖與大臣們議定國都之時,便是請了煉靈師,看中了皇城的靈力濃郁。先祖将此地視為福地,言之皇城有真龍之氣,乃是天子的象征。
皇城的靈力存在了這麽些年,從未有過散去的時候,如今突然全數盡散,實屬詭異。
靈力乃是萬物生存之根本,豈是說消失就能憑空消失的,雖說散去的這些靈力影響不到常人的生存,然而散去的是适合于術師修煉的最純粹的靈力,如今一朝化為烏有,便是頗為可惜。
略一沉吟,司湛低聲說道:“皇城中的靈力斷然是不會自發散去,恐怕是有人暗中吸走了所有的靈力。我們在卞城時便查到了西洲有人能夠使用秘術吸取靈獸的靈力,西洲的術法典籍雖屢次遭人更改銷毀,然而有流露在外的典籍中記載着失傳的秘術,也不是不可能。”
“主子的意思是有人用秘術奪走了靈力皇城的靈力可不止是一點點,神宗建宗百年,帶着煉靈師在皇城吸收靈力,修煉煉靈術,都未曾讓皇城的靈力幹竭。若是有人能一夕之間奪走所有靈力,只怕此人絕非常人。”
柳生柳蓮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感概道,何止不是常人,簡直就是便态啊!
連他們這些來自其他大陸的煉靈師都從未聽聞過的事情,靈力貧瘠,消息閉塞的西洲大陸竟然有人做到了,簡直是讓人刮目相看。
司湛眸色微沉,無意識的摩擦着手中的兩只短笛。
皇城中的所謂靈力,自是有古怪的。
此事司湛心知肚明,初來西洲大陸時,他曾潛入皇城欲要見識一番傳言中的真龍之氣,坐在皇帝的寝宮屋頂上調息打坐,然而無論他如何沉下心來聚集靈力,始終都無法如願。
皇城中的靈力與他體內的靈力不能相容,甚至隐隐有些相克之勢。
司湛向來知道靈力只有純粹濃郁之分,卻從未聽說過,靈力會無法融合在一起。
此番宮中靈力散去,讓他隐約生出幾分不詳之感,司湛思索片刻,神色肅然的吩咐道:“傳令下去,密切注視皇宮的動向,務必要查出宮中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
待柳生柳蓮得令退下後,司湛手指微動,将手中兩段截然不同的短笛拼在一起。
一半是竹葉青的哨笛,一半是青色的小玉笛,司湛略微用力,兩只短笛便毫無縫隙的拼湊在一起。
擡手拂過短笛的笛身,金色的光芒褪去後,司湛的手中只餘一只半尺長的玉笛。
笛身通透,近乎透明,在烈日的映照下,璀璨奪目。
将短笛湊近唇邊,輕聲吹奏了兩個音符,随手扯下今日未曾離過身的宮鈴。
宮鈴突然一陣顫動,“丁玲”的作響。
司湛不着痕跡的望了眼小閣樓,不耐的皺眉,繼續吹奏了半只曲子後。宮鈴中突然探出一個小腦袋,司湛眼中寒光一閃,突然沖出來的金色小蟲已是化成一灘血水。
柳蓮聞聲而來,就見到自家主子冷眼瞧着地上的一灘污漬,神色是少見的冰冷凜然。
擡手将宮鈴扔給柳蓮,男子低沉的聲線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拿下去,毀掉。”
柳蓮詫異的看了眼司湛的腰間,清朗卓絕的主子素日裏便不愛佩戴繁瑣的挂飾,昨日破天荒的帶了一個宮鈴,自進了丞相府便沒有取下來。柳蓮還感嘆道主子轉性了,喜歡上這些小玩意兒,未料今日主子轉身便讓他拿去毀掉。
他說的是毀掉,而不是扔掉。
低頭仔細端詳了一番手中的宮鈴,待看到地上的雪漬與司湛手中的玉笛,柳蓮眼底劃過一道了然之色。
原來是用滄笛之力養出了宮鈴中的蠱蟲,滄笛一響,蠱蟲便在宮鈴中難以安生,不斷跳躍翻騰,以至宮鈴響起。
借着宮鈴,便可找到滄笛的所在。
怪道今日聽到宮鈴突然作響,主子神色一變,便帶着他們趕往寒風谷,原來是将滄笛給了莫輕雲。
柳蓮不敢怠慢,臨走前又瞅了眼司湛手中的滄笛,只覺得玉做的滄笛比那竹子做的,不甚起眼的小短笛,看起來漂亮華麗了不止一倍。
司湛餘光瞅見柳蓮看向他的眸光透着股一言難盡的意味,眉梢微挑,用滄笛敲了敲椅背,眸色沉沉,深不見底。
把玩着手中的滄笛,司湛薄唇微啓,近乎呢喃的吐出一句話:“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
話音落,滄笛身上閃過金光,再次變成了兩只截然不同的小短笛,并排着放在司湛的手中。
幾人在這邊閑談了半響,司湛又去書房翻了翻典籍,回到卧房的時候,莫輕雲仍在熟睡。
擡眸看了眼天色,司湛果斷的彎下腰捏住她精致的小鼻子。
再不起床,怕是要餓壞肚子了……
莫輕雲皺着眉頭醒過來,握住作怪的那只手,手中用力握緊不放,眼睛都沒睜開便抱怨道:“你怎麽跟明歷一樣過分,都喜歡捏人家的鼻子。”
司湛神情怔松,愣了片刻,手腕翻轉反握住她的手:“為了叫醒睡得昏昏沉沉,雷打不動的莫姑娘,司某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眼瞅着小姑娘困的眼睛都睜不開,眯成一條縫兒的看着他,司湛心頭好笑不已,伸手将人扶起來:“起床吃些東西,晚間再接着休息。”
莫輕雲迷迷糊糊的看着點着火燭的室內,疑惑不解:“現在不就是晚上了嗎”
司湛聽她說這話,便知道小姑娘睡迷糊了,果真是累壞了,放在平時,是萬不會說出如此白目的對話的。
揚聲叫來柳蓮,柳蓮出去将窗子外糊上的紙拿掉,讓陽光照進來。莫輕雲不适的擋住眼睛,這才恍然發現外面竟是大好的青天白日,屋子裏太暗,虧她以為自己睡了一整個白日。
莫輕雲沙啞着聲音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司湛去桌邊給她倒了杯水遞給他,笑着回她:“不多,五個時辰而已。”
莫輕雲小口小口的酌着杯中的茶水,不燙不涼,溫度剛剛好。一杯水下肚,莫輕雲才清醒了幾分,此時看到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怎麽都覺得有幾分打趣的意味。
“我在皇城奔波了一整晚,可勞心勞神了。”
言下之意便是說,瞌睡些也是正常。
司湛聽罷,眉眼間俱是漾着笑意:“是啊,忙裏偷閑還去宮中偷了傳國玉玺和廢太子的聖旨,路上還順手解決了太子的兩萬兵士。”
莫輕雲哪裏聽不出他的打趣之意,吞吞吐吐的說道:“那個,這不是我瞧着時間充沛,便想着多做些事情,能者多勞嘛。”
司湛長長的“哦”了一聲,語調平淡的說道:“也不知是那個累到在我懷裏。”
莫輕雲兩頰一紅,雖說在寒風谷确實身子不争氣,力竭昏倒。只是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怎麽聽怎麽怪異,當下便在床上坐正,端着态度問他:“所以你到底準不準我現在去宮裏頭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