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賴朝手裏拿着一封信,面上露出一絲笑容。
“大人,绫夫人來信說了什麽?”藤九郎放下柴火,笑着問。
“小空,哦,應該叫晴子,你還記得那孩子嗎?”賴朝笑笑。
“當然記得!晴子小姐嘛,绫夫人身邊那個可愛的小姑娘,人很機靈,脾氣也很大,但卻不惹人讨厭。”藤九郎說:“莫非是與晴子小姐有關?”
“嗯,”賴朝放下信,聲音裏透着笑意,“那個小姑娘,要成親了。”
“啊?!”藤九郎瞪大了眼珠,仔細想了想,也笑了,“可不是?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海盛公子都已經成婚許久,晴子小姐也該為□□為人母了。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有如此豔福?”
“一個叫藤原季能的青年,公卿世家。聽說是阿绫看中的人。”賴朝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真想見見那家夥,能被她看重成為自己的女婿,會是怎樣的人?”
“一定是個不錯的公子,否則绫夫人怎會把掌上明珠嫁給他呢?”藤九郎搓搓手,“绫夫人眼光一向不錯——對了,大人,您看要不要準備一些什麽東西給绫夫人送過去?當作賀禮。”
“這個,是肯定要的,只是……”賴朝苦笑一聲,“我一個囚徒,有什麽東西能拿得出手呢?”
“大人,您跟绫夫人相識那麽久,怎麽還不如我一個下人看得透徹?绫夫人怎會是那種庸俗之人?您只要真是誠心誠意去準備,無論多麽簡陋,绫夫人也能感受到您的心意的。”
“心意?”賴朝臉色微紅,深吸一口氣,“你說得對,我一定要讓阿绫感受到我的心意。我想想該給她送些什麽。”
“就是就是,坊門小姐生孩子都是绫夫人在照顧,晴子小姐要嫁人了,我們肯定要有所表示……”
“咔嚓!”
正說的熱火朝天的主仆二人一愣,一起回頭看去,卻見一個青衣少年,面上帶了幾分拘謹,眼中帶了幾分驚訝,正直直看着他們。
“義時公子?”藤九郎驚訝地看着他,源賴朝擡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曾經的小四郎,現在的北條義時看着他們,臉上帶了幾分歉意,“抱歉,我碰巧路過,打擾你們了。”
“沒有。”賴朝笑笑,“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绫夫人帶來的茶吧,那是稀罕物,佐殿您留着慢慢享用吧。”他猶豫一下,“剛才我好像聽說,晴子小姐,要成親了。”
“是。”賴朝點點頭。
“晴子小姐,就是當年的小空小姐吧。”
賴朝看着他,“對。”
“這樣啊,”他笑了笑,卻難掩眼中的失落,“真是可喜可賀,等绫夫人再來,我要當面向她道喜呢。”他行了個禮,“那麽,告辭了。”
看着他一點點離開自己的視線,藤九郎撓撓下巴,“義時公子,莫非愛慕晴子小姐?”
“愛慕?”賴朝看着他遠去的方向,搖搖頭,“喜歡是有的,但遠沒有愛慕的程度。”他苦澀一笑,“眼看着自己思慕的女子嫁與他人,那種感覺,可謂痛徹心扉,怎麽可能如他這般平靜”
“小婿季能,拜見岳母大人。”
“何必多禮?被你一叫岳母,我都覺得自己老了好多呢。”
“岳母您風華絕代,光彩照人,與晴子和玉夫人站在一起猶如姐妹三人,哪裏會老?”
“哎呀,你真會說話,呵呵。”
推推已經僵硬的臉,茂松與坐在一旁的外甥相視苦笑。這兩人還真是互相吹捧樂此不疲啊。
承安五年的初春時節,晴子的婚事開始進入倒計時階段。嫁妝,禮服,所有的事情讓阿绫忙的不亦樂乎,甚至把自己弟弟從紀伊揪了過來幫忙。對此茂松也沒有怨言,海盛與晴子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外甥的婚事他沒有幫上忙,但外甥女的婚事他終于能參與其中,也算彌補了內心的遺憾。而且父親雖年事已高,但身體康健;妻子賢惠能幹,能幫着照看家裏;孩子最然剛出生沒多久,但也很好帶,不用他操什麽心;對于家主之職,他已得心應手,不會□□乏術,自然能抽空過來忙乎外甥女的終身大事。晴子也想幫忙,結果被阿绫趕走了,理由是:越幫越忙,還不如哪裏涼快哪裏呆着去。正巧時子安排她去跟着經子學禮儀,小姑娘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遠在陸奧的藤原秀衡聽說小姑娘要嫁人,派人送來了厚禮給晴子添作嫁妝,他素來疼愛阿绫的幾個子女,海盛娶妻他就送了大禮,這次輪到晴子,也是只多不少,各種珍奇毫不吝啬,晃瞎人眼。用他的話說:女孩子嫁妝寒酸,會受婆家的氣。
阿绫吓了一跳,不是因為他送的禮太大,而是因為被派來跑腿的,竟是喬裝而來的義經和弁慶!藤原秀衡的膽子也太大了!對此義經解釋,其實秀衡本不打算讓他來,是他自己挂念養母,也很好奇晴子的未婚夫,怕晴子嫁錯了人,百般哀求才讨來這個差事,希望阿绫不要趕他走。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阿绫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安排海盛秘密接待他們,不要讓別人發現。
後白河也送來了厚禮,對此阿绫只是回以一聲冷笑,然後将它們放到女兒的嫁妝單裏。這可是你們給的,我可沒要。
自從親事訂了以後,阿绫的準女婿藤原季能就不定時地到阿绫那裏或是平家刷存在感,雖然他的未婚妻幾乎沒給過他什麽好臉色,但他毫不在意,依然笑嘻嘻地與未來的丈母娘寒暄,就如同今天。
“有些事情,跟你提前講清楚也好。”阿绫笑着說:“我的女兒我知道,她脾氣大了一些,但是個好孩子,也分得清是非,如果你覺得她哪裏做的不對,你就講給她聽,不用顧忌什麽,實在說不通就來告訴我,我來評這個理——小楓,不要再喂你弟弟吃東西了,他都快成一個球了!”
正打算喂弟弟吃果泥的小楓放下勺子,無辜地看着母親,阿绫嘆了一口氣,把女兒抱了過來。當年小楓就是這樣被哥哥姐姐輪番喂吃的,除了友愛之外,那兩個小家夥更多的是覺得好玩,結果就把小妹妹喂成了一個圓球,平賴盛後來都有些抱不動她了,如果不是阿绫及時出手,控制閨女的飲食,估計這小家夥的體格可以跟宗盛家的清宗有的一拼。
“晴子是個愛憎分明的姑娘,岳母您這裏又家教甚嚴,看來以後我的子女不愁不成材。”他邊說邊看着未來岳母懷裏的兩個小家夥,知道這和身後的年輕大舅子一樣,都是未婚妻非常重要的家人,便從懷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玩具,在兩個小家夥眼前晃着。小楓還好,小松小手向前伸着,咯咯傻笑。
“我女兒什麽性格我太清楚不過。”阿绫任由胖兒子去跟季能玩耍,說了一句,“聽說你身邊有一名侍妾。”
“是,那是元服之禮之後幾年納的,出門在外,就帶她在身邊侍候。”季能坦然說道:“本來想找個理由将她送出去,但是她外面已經沒親人了,這幾年身子也不太好,就算要把她嫁給別人,也是給別人添麻煩。所以我希望,能不能讓她留下來,畢竟這幾年,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正在跟外甥女戲耍的茂松眼皮跳了一下,海盛看着地面,沒有說話。
阿绫挑挑眉,“你倒老實。”
“這種事提前說比較好。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笑嘻嘻地說。
阿绫彎彎唇角,“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就安排送她出去,但也會安排好她的生活,不會讓她打擾到晴子,也解決了她的後顧之憂。”他笑笑。
屋內的空氣一瞬間凝滞了,茂松咽了口幹沫,小心地看着姐姐的臉色,只見姐姐唇角微微上翹,似喜非喜,似笑非笑。他向海盛使了眼色,卻見他外甥不為人察覺地搖頭,只能靜觀其變。
良久,就聽阿绫說道:
“好啊,那就留下來。”
“憑什麽?!”
“給我坐下,急什麽?”
晴子咬着嘴唇,憤憤坐了下來,阿绫白了她一眼,品了一口茶。經子和清子坐在一旁,互相看了一眼,也覺得這藤原季能膽子太大,不過對于她們而言,區區一個侍妾,也确實沒必要放在心上。
“晴子,你聽話,”經子猶豫一下,“僅僅是個侍妾,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不嫁了吧。”
“大不了就不嫁了!”晴子嘟囔着。
“這孩子,怎麽說氣話呢?”清子也跟着勸道:“你是妻她是妾,她要聽你的,有什麽可擔心的?”
“奴大欺主的事情多了,寵妾滅妻的事情也不少!”晴子發狠地揪着袖子。
“對啊,是不少。前提是這些被欺負的都是泥人,你是嗎?”阿绫把杯子一放,“就憑你這個脾氣,眨眼就能把人吞了!被欺負?你不欺負人就不錯了!”
“嘿嘿嘿!”小楓坐在一旁,笑得很開心。
掐掐妹妹的小臉,晴子嘟着嘴不說話。
“他有侍妾,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嗎?一個侍妾,下人而已,你擔什麽心?而且我也查過,那個女人一直很本分,小心謹慎,這幾年一直都在他身邊侍候他,用他的話說,沒有功勞有苦勞,怎麽,你還希望他娶你進門就把她趕走?”阿绫抱着小女兒,“說實話,如果他真的因為要娶你就不顧那個女人的死活,我還真要擔心一下。你們說是吧?”她看着妯娌二人說道。
“是啊,他能把話說清楚,說明為人坦蕩;為那個侍妾安排,說明他重情義。這是個不錯的人呢。”經子勸着侄女。
“就算是條狗,在身邊養幾年都有了感情呢,何況是人?但頂多是同情而已,你計較什麽?”阿绫看着女兒。
“您又不是他,怎麽知道是同情……”晴子低下頭。
“就憑那個女人在他身邊那麽多年卻沒有留下一兒半女!”阿绫白了她一眼,“一個連生育資格都沒有的女人,在男人心裏什麽地位,還用我告訴你嗎?”
“說不定是他不行……”
“晴子!怎麽能這麽說自己丈夫!”經子臉色一沉。
晴子咬咬嘴唇,瑟縮一下。
“他要真不行,那不更好嗎?根本不用在乎側室爬到你頭上,到時候從你哥哥那裏過繼一個給你,還省事了。”阿绫切了一聲。
“绫子夫人,這話可不能随便說啊!”清子掩住口,瞪大了眼睛。
“玩笑而已,不必當真。”阿绫打着哈哈,轉向女兒,“你記住了,嫁過去,對人家好點,別因為你男人身體被她用過你就別扭,要是這樣的話,這世道的男人除非未成人,就沒有會讓你舒服的,尤其是像這種出身好的,沒有侍妾也有通房,偶爾有幾個不近女色的還得小心是不是只喜歡男人——有什麽可笑!”
“沒有。”強忍住笑容,晴子努力維持嚴肅的表情。
吐出一口氣,阿绫靠在墊子上,“不要當她是什麽侍妾,就當她是照顧你丈夫很久的一個下人,你對她大度一點,把她照顧好了,就等于給你丈夫面子。你要真委屈就想想你娘我,當年你父親的侍妾在我面前連孩子都生了,就是行盛,我把她怎麽樣了嗎?不信問問你伯母。”
“這是真的。晴子,你母親當年對待行盛猶如己出,對阿枝夫人也是很好的,你的祖母和你過世的曾祖母都很欣賞這一點,阿枝夫人對你母親也是心懷感激。”經子點頭道。
“一個侍妾,說白了就是一個下人,你□□好了,她就會為你所用。你看我跟你宗盛叔父的玉夫人,不也相處很好?”清子趁熱打鐵,“你這裏還好呢,沒有人會在你前面生下孩子,據說人也算老實,好調理。如果碰上一個狡猾的,你就有得煩了。”
“如果真是個玩心計的,也沒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大不了送她上西天,記得下手時候幹淨一點。”阿绫無所謂地說。
“绫子!慎言!”經子頭有些疼。
暗自翻個白眼,阿绫拉着女兒的手,“別為無所謂的人無所謂的事情傷神,你現在該考慮的,是怎樣做一個稱職的妻子,一個賢內助,是怎樣替他管理好家裏,怎樣與丈夫那邊人好好相處,怎樣與你的丈夫相處,為一個下人憂心,真是蠢!”她毫不客氣地教訓女兒,“這段時間給我好好學東西,再學學什麽叫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連丈夫不行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真小瞧你了!給我好好學規矩去!”
晴子撅撅嘴,“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