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一身青衣的少年,晴子臉有些發燙,她糯糯地稱了一聲,“陛下。”
看着面前一身月白色的少女,高倉帝微微嘆口氣,有多久了?貌似兩人很久都沒有好好說一次話了,“不必多禮。”他說。
“陛下,您找晴子,嗯,什麽事呢?”晴子低着頭,擺弄着手指。
“什麽事嗎?”年輕的帝王看着面前的姑娘,卻不知道從何開口,什麽事嗎?非要有什麽事才能見到你嗎?我只是,想見你而已。
半天沒有聽到回答,晴子深吸一口氣,一咬牙,鼓起勇氣,擡頭看着高倉帝,“陛下,晴子喜歡你!”
“什麽?!”少年天子第一次聽到這麽直接的傳情達意,手足無措,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對面的姑娘,“你,你再說一遍!”
“晴子,喜歡陛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反而坦然許多,晴子看着少年,目光清澈。
憲仁只覺得喉嚨被扼住一般,幾乎無法呼吸,過了好久他才反應過來,慌忙站起身,幾步跨到晴子面前,平日裏的風度和優雅在那一刻全部都丢到一旁,他緊緊握住少女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錯過他面上每一個細節,面上帶着不可抑制的欣喜,“真的嗎?真的嗎?你,喜歡朕?!”
“嗯!”晴子點點頭,随後就跌入一個懷抱裏,她臉上發燙,少年個子不是很高,晴子只能偎依在他的肩頭,但即使這樣,她也覺得心裏一暖。
“太好了,太好了。”憲仁緊緊抱住心上人,喃喃道:“朕的一片心意沒有白費。”他撫摸着少女的秀發,“晴子,留在朕的身邊吧。”
“晴子,很願意留在您的身邊。”嗅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香味,晴子強迫自己離開他的懷抱,“但是,您會給我一個名分嗎,陛下?”
“名分?”少年一愣。
“對,一個能名正言順留在您身邊的名分。”晴子認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您,能給晴子嗎?”
“朕——”憲仁剛想說可以,卻想起了曾經與父親,後白河法皇的對話。
“你喜歡晴子?”後白河看着他,嘴角帶了一絲笑意,面上并無意外之色。
“是。”憲仁小心地看着父親的臉色,又偷偷看了一眼母親,他的母親建春門院,帶着一如既往優雅得體的笑容,坐在一旁。憲仁心裏一喜,覺得此事可成,便不由添了幾分底氣,“兒臣想讓晴子做兒臣的女禦。”
然後,就見他的父親笑了,笑容慈愛,說道:“不行。”
憲仁愣住了,覺得自己聽錯了,“父親大人,為何不行?兒臣喜歡晴子,晴子家世好,性格也好,為什麽不能做兒臣的女禦?”
後白河看着兒子,笑了,目光帶了幾分寵溺幾分揶揄,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沒有為什麽,憲仁。朕說了,不行。”
憲仁只覺得心沉到谷底,他渾身冰冷,面色蒼白,看着座上的父親,突然覺得是那麽遙遠,他勉力支撐着想要争辯,“可是……”
“憲仁,”建春門院在一旁開口,“聽話。”
“母親大人……”年輕的天子看着母親,母親的目光中帶了幾絲憐憫。他咬着下唇,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只聽得座上他的父親微微嘆口氣:
“你要是這麽喜歡她,讓她留下來也無妨——”
“真的嗎?”少年擡起頭,欣喜若狂,“兒臣這就下旨——”
“不過她不能做女禦,只能以一個宮人的身份留在你的身邊,就如同你身邊的小督夫人一樣;還有,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聽着這冰冷的話語,少年如墜冰窖,他面如死灰,“晴子怎麽可能跟小督一樣,小督只是一個低微的庶出女,晴子跟她不一樣……”他猛地擡起頭,“父親,您一向很疼愛晴子,為什麽不能讓她堂堂正正留在兒臣身邊?為什麽不能讓他有兒臣的孩子,那也是您的孫子孫女啊!”
後白河看着兒子,似笑非笑,“你,是在頂撞朕嗎?”
憲仁身上一陣發冷,“兒臣不敢,兒臣只是……”
“無妨,說明你長大了。”後白河站起身,“朕确實很疼愛那個姑娘,她也确實可愛,但并不等于朕就認同她做朕的兒媳。”他緩緩從兒子身邊走過,聲音越來越遠,“朕說出去的話不會變,如果她甘願以一個宮人的身份留下來,無所謂;如果她不願意,朕就親手為她置辦一份厚禮,當作嫁妝。”
緊緊握着少女的手,憲仁忽然有些害怕面對心上人的目光,他僵硬地別過臉去,語氣有些發虛,“晴子,朕,一定會給你個名分的。”
“哦?”晴子看着他,無奈地笑笑,“什麽時候?”
憲仁無法回答,他手心發涼,初春的夜晚寒風凜冽,他的鼻尖卻冒出了汗。他努力咽了幾口幹沫,卻還是什麽也說不出來。到最後,他問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自欺欺人的問題:
“名分,有那麽重要嗎?”
晴子看着他笑了,溫柔而凄美,“對我來說,是。”
阿绫後來從女兒嘴裏聽到的,就是這些。至于在那之後兩人又說了什麽,晴子是怎麽也不肯說了,但是有一件事,少女給了母親一個答案:宮裏有傳言,今上寵幸了晴子。
“那一晚,我們确實是一起度過的,包括之後那幾天,也一直在一起。”晴子睜着大眼睛,看着屋頂,面無表情,“但是,我們沒有發生肌膚之親,哪怕是在夜晚,我們同床共枕,也是緊緊抱着彼此而已,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因為,如果有了什麽,對我未來的命定之人,不公平。對了,今上有親我,在這裏,”她點點自己的嘴唇,面上帶笑,眼淚卻奪眶而出,“他的嘴唇,溫溫的,也很軟。對我而言,足夠了。”
“好孩子,娘的好孩子。”阿绫笑中帶淚,溫柔地撫摸着女兒的面龐,“好孩子,既然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幾天,把病養好。等身體好了,咱們又是那個活潑堅強的姑娘,沒事的,乖,沒事,有娘在。”
晴子看着母親,淚眼婆娑,點點頭,“嗯。”
看着女兒閉上眼睛,沉沉睡去,阿绫擦幹淚水,走出房間,輕輕帶好房門。守在門口的海盛夫妻連忙迎上去,見到她這樣,心裏也是不好受。
“娘,”海盛咬緊牙關,把淚水咽回去,“等小空好了,咱們給她補過一個生日吧。”
“補過什麽?不需要。”阿绫擡起頭,深吸一口氣,“這個生日過得好,我女兒得到了一份大禮,她又長大了一些,難道不是好事嗎?不需要補過,尤其是現在。”
海盛咬咬牙,“是。”
“阿绫姐姐,你們怎麽站在門口?”這時有人他們身後說話,阿绫擡頭一看,卻是宗盛三兄弟。只見他走了過來,手裏提着東西,擔憂地問:“晴子沒事吧,燒退了沒有?”
“沒事。”阿绫笑笑,“還讓你們操心。”
“不妨事不妨事。”幾人連忙說道。重衡看看屋內,“剛在宮中過完生日就病了,高燒不退,把德子都吓了一跳,我們又何嘗不是?要說這丫頭平日裏最是活潑,她要得病,還真是挺稀奇的。”知盛推他一下,瞪了他一眼,“會說話嗎?”
“好在她年輕,養幾天就好了。”阿绫拍拍幾個小叔子的肩頭,“她剛睡下,等她醒來你們再來看她吧。”
“好。阿绫姐姐,這是我們帶的補品,還有這些,”宗盛連忙遞給她一個大盒子,“這是今天宮裏送來的,我姨母送給晴子補身體的。”
阿绫心中冷笑,面上不顯,笑着接過,“多謝女院夫人。”
帶他們走後,阿绫面色一沉,将手中盒子一下塞到兒子手裏。
“給我扔了!”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女兒被他們害成這個樣子,現在來裝好人!給我扔得遠遠的!看着就惡心!”
“是!”海盛也心中帶氣,拿着東西就要走。
“回來!”阿绫深吸一口氣,打開盒子看了一眼,撇撇嘴,“啧啧,還不少。”她吩咐兒子,“人不是好人,但東西是好東西,你去帶到店裏讓那些大夫看看,如果沒什麽事,就分成兩份。你舅母剛過門,坊門小姐懷孕,哪一個都需要補身體,分給她們吧。至于我女兒,姑奶奶養的起,用不着某些人操心!”
玉涵撲哧笑了出來,海盛忍住笑,點點頭,“是。”
看着女兒吃了點東西,囑咐兒媳好好照顧她之後,阿绫回到了外宅,剛忙了一陣,就聽說有人拜訪。阿绫看了一眼名刺,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來到會客茶室,早已等候在那裏的年輕人見到她,連忙行禮,“绫夫人,好久不見。”
“确實好久不見。”阿绫彎彎唇角,“承安二年的夏天一別,就再也沒見過你了,季能大人。別來無恙?”
“托您的福,一切安好。”季能從容一笑,将手中的盒子遞上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夫人笑納。”
“客氣了。”阿绫将它們放到一邊,“今天您應該不是散步到這裏來的吧。”
“晚輩是特意來拜訪的。”季能坦率回答,“晴子小姐,還好嗎?”
阿绫面色一暗,“不好,至少現在,不好。”
季能沉默片刻,“聽說晴子小姐病了,晚輩一直很擔心,想登門拜訪,但畢竟沒有正式提親,貿然拜訪實屬不妥。”
“提親?”阿绫頓了一下。
“是。”季能行大禮,“晚輩心儀晴子小姐已久,希望與她能成百年之好。”
阿绫眉心一跳,“這種事,你應該去向清盛入道說,我一個婦道人家,能起到的作用,有限。”
“如果您只是普通貴族夫人,晚輩不會來多此一舉;但您不是,您的意見,清盛入道也要聽幾分的。”季能微微一笑。
阿绫挑挑眉,似笑非笑,“你倒很有自信我會幫你?”她喝了口茶,“你要知道,晴子是我的女兒,但她也是清盛入道的孫女,只要她一出宮,來求親的公子遞上來的情詩,怕是用來扔都嫌多。”
“正因為如此,所以您才更不能聽之任之。”季能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着心上人的母親,“那些貴族公子,與其說是喜歡晴子,更不如說是喜歡相國的孫女,您的長女,他們從未想要真正去看晴子小姐是怎樣的人,但我會;他們不懂晴子小姐想要什麽,我懂。”
“好大的口氣!”阿绫冷笑,“你覺得晴子想要什麽?”
“晴子小姐要的,就是一個家,一個可以守護她,也值得她去守護的家;裏面有一個讓她依靠和信賴的男人,一個能給她一份承諾,與她攜手走完一生的男人。”
“越簡單的事情,有時候反而越難做。”阿绫冷冷看着他,“你覺得你可以做到?”
“能。”
“憑什麽?”
“就憑晚輩見過晴子小姐最兇蠻的樣子卻依然覺得她可愛迷人,否則也不會把家傳的手串戴在她手上了。”
阿绫看了他一眼,撇撇嘴,“牽強的理由。”
“您可以看晚輩是如何履行承諾的,如果您不滿意,可以随時讓您女兒休了我。”他彎彎唇角。
“油嘴滑舌。”阿绫冷冷一笑,“就算你現在打動了我,也不見得能打動晴子,那個丫頭,一向很有主意。”
“這個,晚輩見識過了。”季能一彎腰,“晴子小姐那裏,晚輩會去努力;如果将來提親,還請夫人替晚輩美言幾句。”
“美言?我沒這個功夫。”阿绫拿起茶杯,“如果你真有本事和誠意,用不着我多費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