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卷九,浮世劫(十二)

他面前有一座枯墳。

墳墓上刻得赫然是沉瑟二字。

旁邊也有座墳,上書——蘇提燈愛妻月娘之墓。

他有些慌張的站了起來,好像就不小心窩在藤椅上小憩,又重新醒來的時間,怎麽那麽多人都離他而去了呢。

忽然他又覺得,沉瑟和月娘都不在了,大概他也是死了的吧。

於是他便四下張望,繞着月娘的墳邊找了好幾圈,尋思着,自己的墳呢?

可是,這裏并沒有啊……

他便擡了頭,想要向遠處望,可放眼一望,他又吓到了。

他不知道站在哪裏,四下都是墳,四周全都是一塊塊斜插亂擺的墓碑,他似乎在一個雪谷裏,又好像根本不是,他只知道,他周邊一直一直在下雪,雪卻掩蓋不了那些層層疊疊的墳墓,都有一人多高,幾乎數不勝數,哪裏都是屍體,哪裏都是墳墓,他驚恐的将四下望着,他想喊人,可他能喊得人卻全都在面前的屍體堆裏了。

怎麽會有那麽多屍體呢……

他強自穩了心神看去,發現有些是熟悉的面容……

蘇景慕的,羅迦的……

曾經死在他手裏的新生兒的……嘤嘤啼哭着又向他奔來了,帶着渾身的血,挂着滿臉的笑。

他不覺得恐怖,他甚至覺得,他最後活該落的如此,落的一個只能被屍體包圍的地步。

可他不喜歡小孩子,還尤其讨厭小孩子,更恐懼他們的哭聲,他便有些慌張的想要躲,往後一步便踩到了誰人的手骨,摔倒在屍體堆上了,雪還在下,蘇提燈有些慌了——他不能在極寒之地呆太久,冥蠱會受不了的,他便有些着急的想要爬起來,可是真等他重新站起來了,眼前那個呆呆的向他跑的小孩卻早已不知去哪兒了,他也忽然想到——

啊,是啊,月娘都葬了,自己的冥蠱還有保護的必要嗎?

他又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月娘的墳前,想要扒開,想要打開棺材,想要再看她一眼——她是甚麽時候死的呢,怎麽自己不知道呢……還有沉瑟,沉瑟怎麽會死呢……綠奴呢,鴉敷呢,剩下的人呢?

這滿眼望去寥落至放肆的軀體裏,是否有曾經那麽一兩具鎮日晃悠在自己眼前呢?

那為甚麽,為甚麽自己還活着呢?為甚麽自己還不死呢?

蘇提燈停下了手中所有動作,忽然就淚流滿面。

怎麽了呢,這到底是怎麽了呢……他到底在幹甚麽,他是誰,他做了甚麽,這些人是被自己殺的嗎?他果真如羅迦所言,殺了身邊所有人嗎?

他惶恐起來,他有些怕了,他真害怕他那些摯愛的人都是自己殺了的,他想要瘋狂尖叫,可是骨子裏帶出的優雅又不準自己那麽失态,自己到底是誰呢,這究竟是怎麽了……

我是誰,誰是我?

他們又是誰?沉瑟是誰?月娘是誰?綠奴是誰鴉敷是誰?躺着的人又是誰?剛才絆倒自己的屍骨又是誰?

正陷入最深的一種恍惚裏,肩頭便忽然被一個寬厚有力的手掌拍了拍。

他淚眼迷蒙的,并看不清來人,但他聽得那人很溫柔的跟他說,「走了,哥哥帶你回家。」

他迫切的想要逃離這壓迫的境地,於是他緊緊拽住了那人的手。

那人的手掌很寬厚,像父親,像沉瑟,也像羅迦。

而那人也反手更加用力的握緊他的手,似乎是怕一松手就徹底把他丢在那個恐怖的境地裏一樣。

他有些踉踉跄跄的随着這人往前走,雪很大,深一腳淺一腳的,他又投機取巧,仔細擦了擦眼睛,盯着那人踩出來的步子,省了些力氣。

似乎已經走了很久了,周邊的雪也一直在落,他剛想擡頭看看走到哪裏的時候,忽然又聽得到身後有人叫他。

月娘那略帶溫柔的「夫君,你回來啊……」,綠奴和鴉敷有些急切的「先生,先生!快回來!」還有沉瑟那略帶嚴厲的,「蘇提燈!回來!」

可是,除了這些熟悉的嗓音,還有枕骨那娘娘腔的嗓音,還有跟他談生意的人曾喚過的『蘇先生』,種種嗓音交疊到了一起去,變成了妖魔鬼怪,變成了鬼怪妖魔,瘋狂的想要将他也留住。

可他卻忍不住停了步子,要回頭,他想問,月娘跟沉瑟,綠奴和鴉敷,你們怎麽跟他們站到一起去了?

到底發生了甚麽?

只是他還未等癡傻的回頭,就又聽前面傳來牽着他手那人安穩的嗓音,「蘇提燈,都過去了,別回頭,日子要向前看。」

他忽然又醒悟過來,他是被人牽着遠離那個張牙舞爪的惡魔之境,可是,不怕同自己一起陷入泥沼,費勁把自己扒拉出來的又是誰呢?

蘇提燈略微扭過去一般的頭又頓住了,他轉過來,他想看看身前替他擋着這風雪的人又是誰。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滔天的風雪也擋不住這人手心裏的一寸暖,這人總是一身銀灰暗衫落拓,笑起來的時候又莫名有些潇灑和不羁,只要不開口說話,好像确實是有股子一代宗師的風範。

可他若是開口說起話來,就實在太讨嫌了……

只是,他愣住的并不是這些。

是那人一頭青絲皆被白雪覆蓋,白雪又染他滿肩,滿身。

可哪怕如此,那人的脊背仍舊挺得筆直,筆直的,莫名讓他有些心酸。

他看了看這周圍,想從躲在那個人身後而站至與他比肩的位置,好像這樣就能替他分擔些許憂愁些許累。舉目望去,這裏只是一片空茫蒼淨的白——是世間最幹淨的白,白雪,白沙、那像是骨灰的白沙,又好像還有白色的梨花,在這裏空空蕩蕩的飄着,席卷着,而他們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這是哪裏……有出路嗎?

他有些失神的喊了句,「哥哥……」

然後擡手想要替他拂去肩頭落雪,可是真觸到了,他才發現,那并不是白雪覆首,而是真正的滄桑華發。

而那人,也并沒有一張人的臉,只是一副骨架撐着骷髅頭罷了。

……

蘇提燈忽然睜了眼,幾乎涔出了整整一後背的冷汗。

薛黎陷彼時正重新給他腿上的傷口換完了藥,此刻在床尾給他掖被角呢,反正知道這人是畏寒的,此時雖然已過春分,風都帶點暖意了,他和綠奴卻誰都不敢大意着。

重新拉好了被子,薛黎陷擡頭掃了一眼,便低下頭準備端着餘下的藥和紗布走了,走了沒兩步忽然醒悟過來有甚麽不對,又猛的一回頭。

「蘇提燈,你終于醒了!」薛掌櫃放下手中東西就重新撲回床頭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他那妙手回春的招牌沒砸這個禍害精手裏……

蘇提燈一醒來就聽到了這個他夢境裏最害怕的『骷髅頭』在吆喝,還恍惚了一陣子,忽然就伸出被紗布包裹的嚴實的手,去觸他的發。

薛黎陷一開始并沒注意,準備奔出門去叫在煎藥的綠奴過來看看,順道可以耀武揚威一番自己的醫學技能點的滿滿的,還未等着起身呢,就吃痛再度趴回床邊了。

薛掌櫃整個人嗷嗷怪叫着疼疼疼,「你幹嘛啊,揪我頭發幹啥,快放手,怎麽了這是?傻了不成?」

蘇提燈嗤笑一聲放下了手中青絲,是夢啊。

是夢呢。

薛黎陷此刻又有點不敢叫綠奴過來了,你說,蘇提燈他本身就瘋過一次,那幾次抱着他一會爹一會娘一會娘子的,真傻了他交代不了啊……蘇提燈此刻也不過是擡了眼打量起周圍,彼時午後懶陽剛出,閑散細碎的光透過格花窗棂靜默無聲的撫摸着房間裏的每一處擺設,時光也靜柔到似那二八好女上好水嫩光滑的肌膚,略微一掐便能掐出一汪子水來般深情。

正當薛黎陷尋思着要不要出幾個常識題考考他有沒有傻掉的時候,就聽見蘇提燈忽而冷清的開了口,睡太久了音色中還帶了些微沙啞,卻似揉合進一兩份難言情愫——

「薛黎陷,『若教眼底無離恨』的下一句是甚麽?」

「不,不信人間有白頭?」

「你信是不信?」

「你,你問我?」

………

【懸燈錄中部】到此結束!!!

中部完稿于2015年,2月17,午後。

作者有話要說: 懸燈錄(下)

過幾天就開。

*******

以及稍微劇透一下下,嘛,懸燈上中部虐完了沉瑟和小蘇善人了,下部一開頭部分就是虐薛掌櫃了……大家都虐完了才能圓滿嘛。

【我才不會說一想到要虐薛掌櫃這樣正能量滿滿、天天二愣子一樣傻開心的人就有種暗爽的情愫滋生……

【不過請放心,因為薛掌櫃實在太正能了所以下部就開頭那裏虐了他一點點我就收手了。

【其實也是想下狠手虐但是沒法子因為他太二了。。。就算再怎麽虐的劇情在他身上也體現不出來。。。。。。估計一鞭子抽在蘇善人身上是皮開肉綻,抽在他身上是他“欸?你剛拍我了麽?”

……………………

【所以我借小蘇善人之手說了點真相,然後把薛掌櫃放血了……

【古物君做出了叼着香煙彈底稿的動作:“薛掌櫃,接招吧!”】【←快夠。

*******

↑嗯 其實這也只是個過度 虐不虐的不重要 重要的還是四大家的隐秘以及十年前的恩怨 還有各種事情……總之【虐薛掌櫃】真的只是個【過渡】

*******

還有,小交代下因為我最近平常日正事比較多= =

周末還會時不時出門去做志願者……所以,碼字時間好少。

So….懸燈錄下部過幾天再開!嗯,就這樣。古物在此謝過所有喜歡懸燈的親們~我們過幾天再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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