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獨夜舟【正文完】
門開的那一剎, 馥郁的百合花香撲面而來。
遮光簾使得整個房間有點暗，可不妨礙各色的百合花在一瞬間擠滿了晏微風的視野。
由外到內，百合花的顏色由大紅過渡到了深粉, 再到淺粉, 最後到了白色, 一圈一圈逐層漸變。
縱使有一定的心理準備，晏微風還是覺得很是驚喜。
她深吸一口氣, 從門口沿着那條唯一沒擺上花朵的直線, 緩緩走至了房間中心的絨毯。
純白的絨毯周圍環着一圈純白的百合花, 上面放着一桌一椅。
晏微風就勢坐到了椅子上，見桌子上的玻璃瓶裏插着幾只百合，旁邊是一封紙質偏厚的燙金賀卡。
借着從門的方向透進來的陽光, 她拿起賀卡伸手打開。
正面的圖案是百合花, 背面的落款是狄夜舟。
賀卡上裝着一些她看不懂的金屬機關，上面只有六個字——
“小百合，看門口”。
她正詫異, 下一秒, 房間突然亮了起來。
小提琴悠揚的樂聲回蕩在了百合花的香氣裏。
晏微風這才注意到, 花叢間被布置了許許多多小巧的星星燈鏈條, 她一打開賀卡，那些星星燈便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光芒在偏暗的房間裏流淌, 瞬間映亮了整片整片的百合花。
清風拂過, 花朵像是有真正的靈魂一般, 輕輕地晃動着。
門口的陽光在房間裏劈開一道亮影，西裝革履的男人身形颀長, 在小提琴的樂聲裏，踏着那道亮色, 邁着長腿緩緩步入房間。
他的手裏是一捧綴着星星燈的純白百合花。
晏微風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來。
五官俊朗的矜貴男人俯身半跪，将那束花奉到她的眼前。
暧昧融進了百合花的香氣裏。
極近的距離下，晏微風看到，狄夜舟的睫毛正在微微顫動。
男人清冽的嗓音響起的那刻，她便再也無法聽見小提琴的樂聲。
“我曾因為某些虛無的瞬間越過群山，跨越南北，愛上了仙嶺這座依山而建的縣城。”
“我不知道今天，我會不會因為無法實現那個瞬間而感到遺憾。但無論如何，我都無憾自己愛上了這裏。”
那雙澄澈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直直注視着她，眼裏滿是憧憬和懇求，卻又帶着點惑人的引誘之意。
“所以小百合……你能可憐一下我，讓我今天不留下任何遺憾嗎？”
星星燈點亮了狄夜舟那雙藏着無數情緒的眼眸。
一片明媚的淺亮裏，他是唯一的暗色。
定格須臾。
晏微風抿唇搖頭：“狄夜舟，遺憾是人生的必經之路。”
狄夜舟垂手，桃花眼裏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手間一輕。
那捧花被晏微風接過。
“但是我們已經經歷了足夠多的遺憾，”她抿唇，笑得眉眼彎彎，“從現在開始，我想和你一起奔赴屬于我們的未來。”
“阿舟，仙嶺的星星很美，今晚要一起去看嗎？”
狄夜舟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他在百合花的簇擁和星星燈的光影下點了點頭。
晏微風對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捏住這只手，緩緩地站起了身，聲音小小的：“那……今晚就勉為其難地陪你去看看吧。”
晏微風從他身上收回視線，看着賀卡，語氣淡淡：“上面這個打開就會亮燈的機關是你自己做的嗎？”
“找了能源與電氣學院的學弟幫了點忙，他們剛參加完電賽。”狄夜舟偏過頭，“反正很簡單的。”
“哦。”晏微風嘆了口氣，“狄夜舟——”
“嗯？”
“你不是喜歡我喊你‘阿舟’嗎？”
狄夜舟垂眸：“啊？沒有啊，我覺得喊什麽都差不多。”
“你聽着。”晏微風輕輕撫過手中的捧花，“‘阿舟’這個稱呼，只屬于坦誠的狄夜舟。”
“對我好和喜歡我，好像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沒必要刻意掩飾吧。不是嗎？”
狄夜舟沉默了。
雖然他努力保持鎮定，但晏微風還是聽出了他言語間的慌亂：“我習慣了你之前不接受我的日子。所以……突然被你賜予了資格，成了可以名正言順對你好的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晏微風笑道：“這樣啊。”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狄夜舟。
狄夜舟避開她的視線，攥緊了衣角。
片刻後，他開口道：“好吧，晏小姐，我很喜歡你喊我‘阿舟’。喜歡到不知道該說什麽。”
“今天的場景布置，我準備了很久。賀卡的機關是我自己做的，其實我不太擅長數電，但我還是做出來了。”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心裏非常沒底。”他可憐巴巴地眨着眼，手指緊扣衣角，偷瞄了晏微風一下，“畢竟，我已經習慣被你拒絕了。”
“還有——”
他再次半跪了下來，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擡頭直視着晏微風的眼睛。
“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看星星。”
“以你男友的名義。”
晏微風伸手放在他的額前，擋住了他的眼睛。
聲音柔柔地在他耳邊響起，帶起一陣和軟的風。
“我不知道今晚的仙嶺有沒有星星。”
“如果沒有，那我可以多看看你。”
–
【楊梅小姐的直播間怎麽突然開了？】
【我就知道，熬到這個點的孩子有直播看！】
【這是哪裏，是山上嗎？】
狄夜舟舉着攝像頭，對着鏡頭爽朗地一笑：“大家好，今天晚上我和楊梅小姐一起來湖頭山上看星星啦！”
【哈哈哈少爺這一排大白牙，你瞧瞧你那不值錢的樣兒！】
【看星星就看星星呗，少爺你嘚瑟什麽？誰還沒看過星星啊！（此刻一只單身狗落下淚水）】
【所以楊梅小姐呢，怎麽就你一個？】
狄夜舟沖着鏡頭外喊道：“親愛的，開始直播啦！要不要過來打個招呼？”
鏡頭裏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響起的女聲正經而有禮：“大家好，我是晏微風，歡迎大家來看直播！”
【啧啧啧，“親愛的”~】
【楊梅小姐今天好美啊！！！我都不敢想象少爺每天過得都是什麽好日子。】
【少爺你再這副嘚瑟樣，我就退直播間了，母單看不得這個】
【所以今晚的星星怎麽樣？】
狄夜舟挑眉：“想退直播間的建議早點退，我怕我待會控制不住自己，可能還要更嘚瑟一點，你可能受不了。”
“至于星星嘛——”
他和晏微風對視了一眼，将攝像頭向上一轉。
漫天星光在此刻被盡數收入這小小的鏡頭裏。
仙嶺的空氣一直很好。此刻無雲的寂寥暗色裏，無數的星星閃爍着，映亮秋日裏的每一寸山嶺和鄉野。
極目遠眺，朦胧可見山下水田裏粼粼的波光和楊梅基地區塊分明的暗影。
遠處傳來了清晰的蟬鳴和蛙聲，山風裏隐約可嗅見桂花醉人的甜香。
細聞，甜香裏好像混入了一絲熟悉的酸甜氣息。
那抹氣息緩緩靠近。
“要楊梅糖麽？”狄夜舟遞來一個紙包，“上來前，我問山下小店的老板買的。”
入口的那一剎，楊梅特有的熟悉酸味混着糖果濃烈的甘甜，在唇齒彌漫開來。
晏微風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帶狄夜舟來楊梅山的那天，在雨中站了一兩個小時的男人也是這樣，若無其事地遞給她一包楊梅糖，淡定地撒謊說自己剛來。
她擡頭，看到眼前的人在對她笑。
從大一剛開學的年級大會時，讓人心髒漏拍的一句“不忍見他人溺”；到洪水後村民大會上，衆人面對林間排水問題一籌莫展時，突然出現的一聲“我來試試”；再到錄制防洪科普節目時，當着鏡頭的面直接怼上語氣不善的主持人為她出頭的那句“您的話有幾處錯誤”；最後到帶她參觀初步建成的楊梅基地時，真摯的那聲“恭喜”……
她不否認，狄夜舟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
他很自我，也對此有明确的自我認識，眉宇間總帶着點傲，看上去低調，冷淡，不茍言笑。
但他實際上又可以是一個話很多的人，總愛在付出自己的時間精力，獻出自己的心後，故作輕描淡寫地補一句“你別多想”或是“反正不是為了你”；在被逼着急了的時候很生氣地說些不太好聽的話，用毒舌來掩飾他已經碎得一塌糊塗的柔軟內心。
但無論他說了什麽，有沒有笑，有沒有冷哼，有沒有挑眉，有沒有撇嘴……該做的事情，他一件都沒有少做。
他可以熬夜苦讀，冒着極大的風險選擇考研，只為了朝她奔赴而來；也可以為了澇災地區的無數受害者，義無反顧地離開順京，向着最危險的地方投身而去。
一束百合花獻給她，一屋星星燈為她而亮。
狄夜舟總說讓她別自作多情，他對她無情，可那小號裏無數篇的博文，客廳裏滿牆的照片，每一個片段都在訴說着情意。
他自己本就是涼夜裏獨自行駛的單薄小舟，偏執又頑固，卻奮不顧身纏上了那幾許如影随形，輕輕助推的清冽微風。
漫天星光閃耀，晏微風卻覺得都不如眼前人的眼眸璀璨明亮。
亦如，那人在滿屋的花束中，只看向了位于最中心的那朵，只屬于他的小百合。
他們初見于秋日，又重聚于秋日。
那時的梧桐已有些許泛黃，而此時的楊梅林卻依舊郁郁蔥蔥。
風輕手輕腳地吹過楊梅林，掠過仙嶺數不盡的群山，拂散不知何時漸起的薄霧，去迎接夜幕上的星光。
晏微風快步向前，在星光下，撲入狄夜舟朝她張開的懷抱。
他們因着晏微風誤用親密付的那場意外而重逢，又憑着狄夜舟捐予排水工程的那筆親密付而感情漸增。
狄夜舟借着親密付酗酒反複試探，晏微風順着親密付的指引奔向災後醫院，最後使他們終得圓滿。
親密付不是什麽關鍵項。
有的人蓄謀已久，有的人收獲感動。
該重逢的人終究會重逢，只是回首依舊會感謝當時那次不小心下的妙趣橫生。
從現任到前任，再由前任到餘生。
他們相遇又離別，明知心動卻又面臨錯過。
由不認同到彼此理解，由争執和賭氣到支持與共渡，最可貴的是一同向上攀登的成長之路。
晏微風将頭埋在狄夜舟胸口，忍不住癡癡地笑了。
寂然的深夜裏，男人的聲音低沉，卻含着藏不住的愛意：“你笑什麽？”
笑什麽？
其實也沒笑什麽。
只是覺得此刻嘴裏的楊梅糖，溫暖的懷抱，和你集中于我的注意力，一切都很好。
晏微風擡頭，對上了狄夜舟映着星光的桃花眼，勾唇道：
“我在最初的時候，犯了一個不算錯誤的錯誤。”
“很幸運，我不小心用了你的親密付。”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