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顧中明和陸尚博弈的這段時間裏,青鹽也沒閑着。
她飛快将方才沒看完的東西逐個看完,只是,不出意料,沒有一點線索。
顧濯和顧烑紛紛進來當幫手,不一會兒就将這藏寶閣翻了個亂七八糟。
青鹽向顧憐的方向瞥了一眼,見他仍然坐在地上,紋絲不動。想來是擔心顧中明無法說服陸尚,又是他将顧中明推到如今的境地,有些自責。
青鹽沉了口氣,不動聲色走過來,蹲在他身邊。
“怎麽了?”青鹽輕聲問道。
顧憐飛快搖了搖頭,別扭地将視線移到另一側,眼角邊還有晶瑩淚花:“沒什麽。”
看顧憐礙着面子強撐,青鹽在腦海裏拼命搜刮那些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大道理,想要穩住顧憐情緒。
“嗯……這個……《孫子兵法》裏說‘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眼下正是找到證據擊敗陳金粟的好機會,你可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了啊。”青鹽眼神擔憂,說出的話聽起來卻又帶着威脅的語氣。
“我知道。”顧憐聲音悶悶的,眼睛眨得用力,看起來并沒有因為青鹽的話而減輕多少悲傷。
青鹽心裏跟着着急,又向他湊得近了些。
“你別擔心,無論如何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總能渡過難關的。”
“嗯。”顧憐草草應了一聲,再沒有多的回答。
青鹽不死心,眼睛始終盯着顧憐眼角淚痕,絞盡腦汁而後說道:“你有什麽苦惱的,都可以跟我講。你我夫妻一場,不要什麽事都在心裏憋着。”
“我沒有。”
“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我知道。”顧憐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了,揉了揉眼睛看向青鹽,“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為什麽一個人躲在這裏偷偷哭啊!”
“我沒哭!我眼睛進灰了!”
顧憐看起來更委屈了,說話的時候還流出兩滴眼淚來,晶瑩淚珠配上他那張無可奈何的臉,顯得有些滑稽。
青鹽明白過來,尴尬笑笑。
方才那些關心現在看來顯得有點多餘。
“哦。”為了逃避這份尴尬,青鹽草草應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看他。
“難為你了,還用《孫子兵法》安慰我。”顧憐眼裏盛着淚花,嘴角率先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
“哎?什麽叫難為我了,我懂的多着呢。”青鹽在顧憐手臂上拍了一把,但還是不夠解氣,又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顧憐裝作吃痛地捂住手臂,配合應道。
見他這副模樣,青鹽心裏的氣頓時煙消雲散,強壓嘴角笑容,臉上卻仍舊佯裝惱火。
“又不是特意為你看的書,你得意什麽?”說到這,青鹽腦中閃過一些畫面,她站起身來,帶顧憐走到另一邊,指着架子上的古籍繼續道,“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這裏看到的《孫子兵法》,當時想着或許這本書更能引起你注意,才用它夾着夜明珠,藏在架子底下。”
顧憐笑着點點頭,他認得這本書,當初他從這本書裏拿出夜明珠的時候,陸尚還特意告訴他,這本書價值連城。
想起那時候的境遇,他心裏一股邪火,顧憐順手拿起那本保存完好的古籍,随意翻了翻。
粗略看了幾眼,書上記載的都是用兵之策、戰争之法,當時青鹽看一眼便能記住這麽多,顧憐不免默默在心中贊嘆不已。
就在他快要将書合上放回架子的瞬間,奇怪的文字止住他的動作,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青鹽察覺到他動作一頓,好奇問道:“怎麽了?”
顧憐沒說話,視線聚焦在手中的文字。
青鹽當即收了所有情緒,靜靜看着他,沉聲道:“可是有什麽問題?”
“嗯。”顧憐手指在書頁上輕輕一劃,“這句話,有點不對勁。”
青鹽探頭看去,書上是這樣一句話。
凡地有金銀、琉璃、如意珠、金銅像、缯帛、雄帛,必亟來之,近也。
“這是什麽意思?”青鹽皺起眉毛又将這句話念了一遍,“這些東西,打仗的時候,都要帶着嗎?”
“不,”顧憐語氣急促,仿佛抓住了什麽,讓他感覺全身暢快,“‘凡地有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這才是《孫子兵法》真正寫的內容。”
青鹽看着顧憐,他話中的意思讓青鹽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這本書是假的。”顧憐用指尖對着書頁輕輕敲了一下,說道。
青鹽歪過頭去看了看封面上的四個字,的确赫然寫着——孫子兵法。
她将那行字再次掃過,明白了顧憐的意思。
“你是說!”青鹽恍然大悟,言辭間滿是興奮,“這就是陳金粟和徐震濤之間傳遞秘密消息的工具!”
顧憐對上她眼睛,點了點頭。
書上寫的根本不是什麽兵法,而是徐震濤每次送給陳金粟的賄賂,他将這次行賄的寶物印在書上,賣到當鋪,再由陳家從當鋪買回去,這樣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将消息傳給陳家。
“詭計多端。”青鹽低聲咒罵。
“着實聰明。”顧憐眼中滿是諷刺,涼涼說道。
聽到這話,青鹽撇撇嘴,開口問道:“你聽起來對他們的手段很欣賞?”
顧憐急忙否認,立刻回道:“只是覺得,他們為了行賄竟能想出這麽精明的手段,怎麽就不願将這腦子在為官之事上分上半點。若是在嵩州刺史之位,将自己這些伎倆用在百姓衣食上,嵩州早就不是如今這副景象了。”
青鹽垂着眸子沒說話,顧憐以為她或許是被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得有些動情,急忙改口道:“既然已經找到了東西,我們便走吧,多在這裏留一會,就多一分被陳家發現的風險。”
顧憐去拉青鹽的手腕,青鹽卻沒有要跟上他步子的意思。
他停下來,轉頭去看。
只見青鹽仍舊盯着他手中那本古籍,遲遲沒有挪開眼神。
“青鹽?”
“這樣一本剛剛印好還發着墨香的假古籍,當鋪為什麽會把它收進來?”
青鹽一開口,顧憐覺得自己耳邊嗡地一聲,思緒瞬間變得一團亂麻。
的确,當鋪夥計慧眼識珠,最擅壓價,斷不會看不出這本古籍是假。可是它出現在這裏,竟也沒人對它有絲毫懷疑,着實可疑。
在紛亂複雜的思緒中,顧憐無比清晰地聽到一個聲音對他說——
陸尚,那個他很信任的陸伯伯,也是這其中重要的一環。
“好了!我不想再聽你說那些大道理了,我只想知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從我的當鋪離開!”陸尚跟在顧中明身後走出正廳,顯然兩個人的争吵還沒結束,喧鬧聲順着涼亭流淌開來。
顧中明沒有辦法回答他,在他們找到那件證據之前,除非他們已經徹底放棄了自己,否則他們絕對不會離開。
陸尚察覺到顧中明眸子裏的堅決,他更加急迫,呼出的氣體因為怒意而變得滾燙。
“你現在就是在逼我!我告訴你,顧中明,虧本的買賣,我從來不做!”
“是嗎?”青鹽清亮的聲音打斷了陸尚的話。
她拿過顧憐手中那本古籍,舉在陸尚面前,看着陸尚眼中怒火逐漸變冷,漸漸變成一片瑟瑟發抖雪花,寒冷而無助。
陸尚嘴唇輕輕顫抖,他張了張嘴,沒發出一點聲音。
“陸伯伯,這古籍,你花了多少錢收進來的?當真不虧嗎?”
陸尚不敢看青鹽的眼睛,只從她短短一句話,他就能聽出漫天的鄙夷和失望。
他很聰明,知道顧憐和青鹽這樣拿着兵書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為自己辯駁的機會了。他盯着那本兵書看了一會兒,輕笑出聲。
他沒什麽好藏的了。
這一刻來得很突然,讓他覺得自己心上一空。
始終壓在他心上的石頭,不知道是方才在正廳裏被顧中明的言之鑿鑿擊碎的,還是此刻被青鹽眼中的火焰燒成灰燼。
這已經不重要了。
院子裏很安靜,似乎比青鹽和顧憐翻牆進來的時候還要安靜許多。
不知道陸星房是什麽時候被吵醒的,此時她衣着鮮亮,站在離衆人不願的石階旁。
陸星房睡眼惺忪地搖了搖頭,好不容易看清了身前這些面孔。
“嫂嫂!”
她一路小跑,全然沒管青鹽手中的物件,直愣愣撲到她懷裏。
“你怎麽來了?是不是睡不着,來找我聊天的?”陸星飯眼裏星光明亮,夜空與之相比都要遜色三分。
“是啊。”青鹽笑靥如花,不動聲色地将手臂背到身後,顧憐會意走上前來,從她手中接過古籍,藏在袖中。
陸尚臉色有些難堪,他将在場姓顧的環視一周,從四張有些相似的臉上看到了相同的情緒。
陸尚不敢看陸星房,他怕自己多看一眼,沸騰的情緒就要從血脈中迸發。可他又不忍不看,他生怕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陸星房了。
或許明天,最晚後天,他就要和陳金粟的名字一起,出現在朝堂大殿之上。
“那他們……”陸星房從青鹽身前探出半個腦袋,也将在場姓顧的四個男人看了一遍。
“他們吃多了,來消食的。”青鹽當即答道。
“對,今日廚房還以為你要去顧家一起吃飯,多做了好幾個菜,可把我們撐壞了。”顧烑反應極快,接上了青鹽的話,論胡編亂造,他最擅長。
“啊……”陸星房信了他的話,言辭間還有些不好意思,“當時你們說要來當鋪玩,我就忘了約好在顧府吃飯的事了,我……”
眼看陸星房開始自責,顧烑大跨步走上前來,站在她身前:“哎!多吃兩口飯而已,算不得什麽。你愛吃的那幾道菜,明日再讓廚房給你做。”
聽顧烑這樣說,陸星房放下心來,甜甜應了一聲便跨上青鹽的胳膊,将她往房間裏帶。
“嫂嫂,方才我做了個夢,可吓人了……”
陸星房聲音越來越遠,院子裏重新安靜下來,靜得能夠聽到天上星星眨眼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尚緩緩挪動腳步,他走到顧憐身前,顫抖着擡起一只手。
“給我吧。”
“不可能。”顧憐想都沒想,冷聲答道。
陸星房的出現就像是在陸尚本就岌岌可危的心房上猛地捏了一把,他心裏又酸又痛,甚至已經能聽到心髒支離破碎的聲音。
他不知道,如果陸家就此倒臺,陸星房怎麽辦。
陸尚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快要倒塌的陸家。
方才顧中明才在正廳裏同他講過的擔憂,如今盡數應驗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