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卷九,浮世劫(一)

「走啊,愣着幹甚麽?」

沉瑟将剛才那位侍從恭恭敬敬遞過來的牌子随手栓薛黎陷手腕上了,爾後扯着他的袖子便往前大邁了幾步,一邊邁還有點興致盎然道,「我先帶你去看甚麽好呢……」

「沉瑟,那些聲音……」

「沒聽過麽?」沉瑟斜睨了他一眼,眼睛裏卻不見得有多大的感情,反而是殺意更多些似的,引着薛黎陷同他走了左側玄關處的一扇門,又是一段寂寂的通道,接着便到了一座暗色的環形殿廳,幾乎是兩堵厚厚的似牆又似屏風的東西每隔十來米就設了起來,中央是一個大的圓形臺子,旁邊是個櫃架,上面放了很多薛黎陷叫不出名字來的刑具,但是他憑着深厚內力,能聽得到他們這兩側屏風隔起來的屋子裏,也是有人的。

有機靈的小厮立馬看了茶過來,斟完了卻不急着退下,笑眯眯道,「沉公子,我家主子們還以為你今年不願再賞臉來了。」

沉瑟并沒答話,單手托腮選擇性忽視掉眼前這人。

那小厮卻并不顯得尴尬,又讨好笑道,「蘇公子他……」

「托你們枕骨前輩的福,」沉瑟伸手去勾了茶盞,抿了口,這才悠悠續道,「竟還被我拾着撿了條命回來,你說有趣不有趣?十來年前就是我恰巧在這兒撿了他一命回來,十來年後都被你們吓得躲着走了,還是得撿着命才能活。」

「嗳呦!嗳呦沉爺,哪兒的話!」那小厮顯然是吓極了,又知道沉瑟比蘇老板更不好近身,雖然看起來很想撲到沉瑟身邊,卻也只是在他座椅旁跪下來,更加恭敬道,「那,那枕骨他早被主子們逐出去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二主子當初還對枕骨下了殺手,怎料到他還活着呀。可別提我家主子們聽到那消息有多傷心了,生怕蘇老板出事了欸!尤其是三主子,他最過意不去了,他這下命令他管轄的那群寵物,到最後都留了條殘命,現在拿陰蠱喂着呢,就等着把近些時日累起來的屍體到時候一起運過去,給表個歉意。沉公子這麽說可真是冤枉我們家主子了,枕骨,枕骨那事兒真是個意外啊……」

沉瑟臉上仍舊看不出悲喜,聞言思索了會兒,「你家三主子?呵,就那個跟枕骨一脈的?走的不也是一樣的路子麽,他手下留的命……啧,他們那種人,手下還能留下活命的?」

「就是最後折磨到快死了才拿蠱飼着呢。這才對愈傷最有效,對蘇老板最有用啊。要不是三主子現在仍舊不敢見光,一定想要去親自見見蘇公子呢!」

「得了吧,他是想見蘇提燈啊,還是想見蘇提燈那身皮啊。再一不小心見到他又發狂了,做了第二個枕骨……我可沒那麽好運氣一次次跟蘇提燈屁股後面撿他那條殘命。」

「嗳呦,沉爺,沉爺~瞧您這話說的,咱家回去禀告主子們一圈,咱家這命也不用要了。您今兒個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前些個日子因為衛家那檔子事兒,正淵盟留在北邊的人多了些,閑着沒事也從西北方向來我們這邊溜達了溜達,於是有些屍首殘骸我都沒來得及吩咐人裝壇子給您密封好了呢,現下也就二三十壇,您這次……」那小厮滴溜溜轉眼看了薛黎陷一眼,「就帶了一個随從來?」

頓了頓,小厮又哀嚎道,「沉爺,您可別吓我,別不是這買賣不願同我們做了?」

「同你們做買賣的是蘇提燈,我替他跑個腿便是了。蘇先生怕你們起了疑心,倒是不放心他,索性讓你們的人跟着我去送便是了。所以我這次就帶了一個随從來。」

「嗳呦。」那小厮急的直拍胸肺,「蘇老板又是哪裏的話。」

語畢又忙叩首,連道不是。

薛黎陷起先就一直覺得這人說話娘娘腔腔的,此刻聽了話意心下揣測就更不好了。雖然疑問重重,但沉瑟沒讓他開口他就不問,也驚覺沉瑟真是好脾氣,他不是最看不慣娘裏娘氣的人麽,倒也能因蘇提燈的事在這看這種人作秀上半天了。

「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也不必通知你們家主子我來了。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撕了他們。」沉瑟笑着将茶盞放回去,那小厮這才停止了叩首,千恩萬謝,剛準備退下又想起甚麽似的,淡道,「沉爺一會兒若是看見了喜歡的物,跟小的說一聲,小的替你去留了。這兩家交易也許長時間的了,活物總是比死的更飼蠱嘛,蘇老板總是不肯要活的,搞得我們也怪過意不去的。那些死的……說實話那些死的能有個甚麽用呢,頂多管不饑便是了,連上頓營養都不算不是?你同蘇老板關系好,替他擅做主張留個一二也不是問題嘛。」

沉瑟表情淡漠的點了點頭,并沒做聲,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這才盯着空無一物的臺子發了會兒呆,過會兒又收了視線去看茶盞裏的浮葉。

薛黎陷也一直在默不作聲的靠內力感應着周圍,聽那雖然被不知甚麽材質的屏風阻擋了不少的聲音,也隐約推測出這個環形殿廳裏,大概是坐了不下三十來號人。而且他們這個隔間算是人少的,其他人好像都是四五個一隔屋。

圓形臺上突然點了幾盞燭火。

薛黎陷被吸引了視線,扭頭看去。與此同時,沉瑟舒舒服服的拉過藤椅仰躺了,優哉游哉的阖眼調息休息去了。

若說他帶着并沒好的太利索的傷奔波了這許久,說不累,那是假的。

臺子上當先上來了一個彪形大漢,一臉肉松縱欲相,穿的倒有點像是東瀛那邊玩相撲的架勢,甚是清爽,只在下面圍了個白色三角巾一樣的東西罷了。

那大漢上來也沒有甚麽比武打擂那般抱拳介紹,只是到了臺子一角處立了。

過了會兒,臺子盡頭那邊也上來了一大漢,也只是在那兒立了,不放聲,看起來更像是堵路的。

又過了會兒,臺子周邊的蠟也給點上了,兩個大黑布罩起來的鐵籠似的東西被一行四人的大漢給擡了上去。

但那八人未做停留,搬上去就又隐在暗處了。

薛黎陷把那幾個人暗中隐藏的位置掃了一眼,發覺并未有甚麽特別之處,又轉眼打量起那黑布罩着的東西去了。

聽不到任何動靜,奇怪。

正當薛黎陷打算起身往前探探身子的時候,被沉瑟拿茶杯蓋砸的又坐了回去。

默不作聲的把茶杯蓋再度遞了回去,沉瑟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別随意站起來,站起來是要出價的。更何況現在還沒開始呢,擺明了想表現你有問題嗎?」

薛黎陷撓撓頭,心說這到底是在搞甚麽鬼,卻也只能安靜的坐了。

又過了會,來了個身材窈窕的女子上臺來,伸手扯掉了那兩塊大黑布,果不其然露出來的是兩個大鐵籠子,而籠子裏,是一男一女,皆只有一層薄薄的輕紗覆體。

薛黎陷有點傻眼,心說沉瑟到底領自己來做甚麽,擡眼望去,卻見沉瑟壓根沒往臺下看,只是睜着他那雙深邃的眼,有些空洞的盯着天花板看的起勁。

薛黎陷也跟着擡頭,才發現借着那圓形臺周邊的燭光能映的一二絲壁畫恍惚,尤其是那女人圍着臺子開始走動,步子帶出的風掃的那燭火顫巍巍的,那些壁畫也好似活起來了似的,這暗夜裏更顯幾分暧昧情愫,仔仔細細定睛瞧了,才發現那些壁畫簡直是一幅幅活春宮一般的動了起來。

薛黎陷起先還覺得無聊,他對這事不是不上心的,是個男人就對這事蠢蠢欲動,可他是一個練武學的,博納百家之長,又習以君子之道,自然是不會被這些東西霍亂的,因此秉持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想法就又收了心思,開始猜測旁邊都是些甚麽人呢。沉瑟做這一舉動又是甚麽意思呢。

沉瑟雖然在發愣,只是想起一些陳年爛谷子的舊事罷了,所以并不是未曾留意薛黎陷的舉動,他也怕薛黎陷萬一一會控制不住發了脾氣拆了這裏或怎樣,畢竟他當初都差點沒忍住拆了這裏,可蘇提燈那個誤打誤撞掉入了這個窟窿裏算作來此體察民情的人卻笑盈盈的伸手攔了他,「欸,沉大公子,你着甚麽急,小生還沒跟這群人算賬呢,你又激動些甚麽。」

沉瑟當時就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真挨幾下試試,你這是我在了才毫發無損的,你說我萬一不在……不對,蛇魄你沒帶着?」

「帶着了,我故意沒放出來的。不然別說是這裏了,十個這裏我也全放銀銀平了它們。」

「那你……」

蘇提燈一張臉悲憫,挂着那慈悲的神情,似是玩味又似是深究,他眸光盎然的盯着那片血澤,淡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人性究竟能惡心到何種地步罷了。有趣,着實有趣。生而為人,不如為畜。好似就是在這麽惡心的地方,我才能找着點我自己的驕傲,發現,自己哪怕在體內養了一只蟲子,也比這群在心裏養了一頭畜生的人,要幹淨的太多。」

……

收了心思,沉瑟嘆了口氣,淡聲道,「你擡頭仔細看看。」

薛黎陷摸下巴,然後尋尋默默的搬着椅子蹭過來坐定了,小小聲道,「我是個君子。」

「我這是好心好意讓你做點心理準備。」沉瑟的調子顯得有些悲憫,也努力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來,仔仔細細給薛黎陷整了整兜帽,循循善誘道,「還是先看看吧,別一會你把持不住沖上臺了甚麽的,我這張臉還想要。是了,你也就坐的離我這麽近吧,敢起來我就能先殺了你。」

薛黎陷叫沉瑟搞得怪怪的,聽聞此言更想挑離他遠的位置重新坐了,只是這麽走了不反而更擺明自己怕嘛,於是薛掌櫃心說一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怕啥,看就看,又不是沒看過。

於是一臉英勇就義的擡起了頭,認認真真借着那暧昧的光,盈着地下琉璃彩反射的幻影對着那天花板上的畫瞅得仔細,只是等着真認真的看了會兒,薛黎陷就一驚,若是沒看錯……剛才那一幅……不止是人和人……還有人和獸……

他,他還真沒看過這樣的……

薛黎陷搓了搓手,收回頭來瞥了沉瑟一眼,又瞥了沉瑟一眼。

「看我做甚麽?」

「這……這場面太淫亂了吧……那麽多人……也不怕得病。」薛掌櫃在內心組織了好大一會兒語言,才借以醫學之口表達出丁點自己想怒斥的想法出來。

沉瑟嗤笑了一聲,「這比起你一會兒會看到的,根本不算甚麽。」

薛黎陷撓頭,眼睛開始向入口那兒瞄。

沉瑟瞧見了也不多說甚麽,眼瞅着那桃心蠟燃了,知道戲幕要拉開了,才淡聲道,「薛黎陷,你知道甚麽叫做人性,甚麽叫做欲望嗎。」

猛然襲來的殺伐之意激的薛黎陷打了個冷顫,未等開口,他就聽見沉瑟那本就冰冷的嗓音一字比一字更寒涼下去,「你根本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