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秦府的祭禮,規模宏大,哀樂震天,數十丈的靈棚已經搭起。政府上下文武官員、北方政府所派代表、各國領事官員皆來吊唁。秦夫人已是傷心欲絕,但仍強撐着和秦慕陽一起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楊錦心在這其中,并沒有做太多的事,只和秦書瑤一起身穿黑衫,頭簪白花,向前來吊唁的人回禮,和她們一起的,還有一日未見的楚玉。

短短一天時間,她卻憔悴不已,單薄的身體裹在黑色暗花絲絨旗袍裏,仿佛人都瘦了一圈。看到楊錦心,她也只是冷冷一瞥,并不說什麽,秦書瑤有些擔憂地視線從她身上掃到楊錦心面上,楊錦心也只回了她一記淺淺的微笑。

楊錦心雖然不太清楚作為側室的二姨太,到底應該以怎樣的規格舉辦祭禮,但是,這次顯然是太盛大了一些,即使再加上一個已經出嫁的秦三小姐,這個規格也難免有些托大。雖然,秦家對外宣稱是因為二姨太母女一同遇難,車禍慘烈,已分不清兩人誰是誰,而且羅家遠在陽之,便由秦家代辦。

一直到了傍晚,秦慕陽才攙扶着秦夫人到了內廳,軍政高層都聚集在此,更多的都是秦家的嫡系,大家都在等着楚文甫表态。看到秦慕陽和秦夫人來了,衆人都默默地讓出了道,剛坐下,總統楚文甫就在秘書的陪伴下進了內廳。

楊錦心見到這個陣仗,心裏明白,他們借辦祭禮,宣布造成秦玉藩死亡的真相,再先斬後奏宣布對日宣戰,由此逼迫楚文甫表态,這才是真。

楚文甫原本還趁着年前秦楚兩家的婚禮,将日本大使引薦到了軍部,想要達到跟日本國建交抵制北方政府的目的。

但是,他小瞧了秦慕陽,原本他以為沒了秦玉藩,秦慕陽不過就是個躲在父蔭下的浪蕩公子哥。沒想到,秦慕陽不聲不響地私下跟顧之禮結了盟,又一面将楚玉娶進了門,促成了秦楚兩家的聯姻,更是在他準備正式将日本人引入的時候,突然宣布了秦玉藩的死因,再加上秦府已經孀居的二姨太和身懷有孕的羅家媳婦秦三小姐在這個時候傳出噩耗,所有的一切都指向日本人。

這不僅打亂了他的計劃,更是趁機展示了秦慕陽對日本方面的立場,又順應了民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秦家三人均喪命人手。

即使秦慕陽私下宣布對日宣戰,也讓楚文甫沒有任何理由出來阻止,讓楚文甫生生吃了個悶虧。

楚文甫也戴了黑紗,一進門來,秦慕陽看着他,眼中的殺氣一晃而過。

秦夫人的眼睛也暗了暗,她在秦慕陽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內廳的衆人,自動安靜下來。這個秦夫人年輕時,也是巾帼不讓須眉,曾經常年陪在秦玉藩身邊做着随軍夫人,還為此流産過兩個孩子,傷了身子,到現在還留着病根,軍部上下都對她頗為尊重。

她走到楚文甫面前,眼淚滾滾落下,還不待楚文甫先說什麽,就幾乎泣不成聲道:“想當年,先生和老帥一起走過了多少槍林彈雨,才推翻帝制,建立了民主共和,這些年來,先生更是兢兢業業嘔心瀝血,才讓我們走了太平日子過。可現如今,想我泱泱大國被那彈丸小地欺負,我秦氏更是遭此劫難,請先生一定要為我秦家報仇雪恨!”

說着,就向着衆人彎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道:“我秦盧氏在此拜托總統先生,拜托大家!”她身後的秦家衆人也紛紛彎下了腰。

楚文甫走上前一手托着秦夫人,一手托住了秦慕陽,就聽秦慕陽冷冽的聲音說道:“按理說,此次調兵應事先與先生商議,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還有姨娘與家姐的冤屈!”

說到這裏,秦慕陽一把攥住楚文甫的手,看着的眼睛裏冒着熊熊火光,幾乎咬牙切齒地道:“婦孺何辜!我三姐肚子裏還有我那無緣面見天日的外甥,這個公道,我秦慕陽一定要替他們讨回來!否則,真是豬狗不如!”

秦慕陽冷氣森然的話,讓楚文甫明顯地一抖,不待他反應過來,蘇衡就站了出來。

“我們都是跟老帥一起出生入死過來的兄弟,如今,老帥被奸人所害,我蘇衡定要替老帥報着血海深仇,從今以後,我蘇衡唯少帥馬首是瞻,我第九軍上下兄弟,奉少帥之命,蕩滌倭寇,為老帥報仇!”

此話一出,下面的嫡系将領紛紛附和,“唯少帥馬首是瞻,蕩滌倭寇,為老帥報仇!”氣勢恢宏,比誓師大會有過而無不及。

秦慕陽輕輕再掃一眼蘇衡,後者馬上又站出來,直逼楚文甫。

“請總統認命少帥為軍事總主席!”

下面馬上又紛紛附和,楚文甫微僵了臉,只得招手讓大家安靜,“秦楚兩家早結秦晉之好,秦總長更是勞苦功高,總長蒙難是國之大損。玉藩兄更是文甫之摯友,他先我而去,秦家遭此劫難,餘之悲痛不能名狀。慕陽自留學歸來,對軍部的貢獻,有目共睹,玉藩兄生前,也是贊賞有加,這主席的位置,那是非他莫屬,實乃實至名歸!”

說完,又握住了秦夫人的手,語氣倒是多了幾分誠懇,“嫂夫人,我們兩家,除了是世交,現在更是親家啊,你的親人,也是文甫的親人,你的孩子,也是文甫的孩子,你放心,楚家定于秦家共進退!”

楚文甫的這番話,正式确定了秦慕陽在軍部的地位,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度,大家紛紛叫好!

秦夫人也流着淚點頭應好,剛向楚文招了招手,還不待她走攏來,就支持不住暈倒在秦慕陽的懷裏,內廳又是一陣慌亂,秦慕陽連忙吩咐管家秦良,開始送客。

大戲結束,秦慕陽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個位置,楊錦心對此也不過在心中感嘆了一聲,那個,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二姨太,和她未曾謀面的秦三小姐,就這麽匆匆隕落,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但卻仍然,為秦慕陽鋪平了道路。

或許,這就是她這般凡夫俗子所不懂的政治吧!

楊錦心作為主人,并未去秦夫人床前盡孝,這些事情,自然是作為秦家正統的媳婦楚玉該做的事,而她,和管家秦良與趙志軍一道,送賓客離去。

這才是她作為妾室應做的事,妾,說白了就是個下人罷了。

李仲源的太太今天自然也來了,不知出于什麽心裏,她一直拉着楊錦心東拉西扯,端得一副親熱的模樣,楊錦心應付着,最後才将她送出了門。

這大別墅,從大門到大廳的距離得有一兩百米,從搬進來到現在,楊錦心也沒能看清別墅裏的景致,她突然就對那燈火輝煌的別墅,産生了排斥感。她感覺自己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葉孤舟,随波逐流,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海岸。

楊錦心慢慢悠悠往大廳裏去,恨不得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

“錦心!”

一個嘶啞而熟悉地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楊錦心心裏一頓,眼淚就湧出了眼眶,她想快速地逃離這裏,但是腿腳死活不停她的調遣,怎麽也挪不動。她動不了,卻也不敢回頭,身體止不住顫抖着。身後的腳步聲卻極速地響起來,一眨眼就沖到她面前。

一身得體深色西裝的霍冬來出現在她眼前,他朝她伸了伸手,想像往日一樣将她摟進懷裏,伸到一半卻頹然地垂了下去,他一直緊緊地看着她。

“是因為我,你才嫁給他的嗎?”霍冬來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哭音。

楊錦心沒有回答,她只近乎貪婪的看着他,她想止住眼淚,她想露出一個微笑,好讓他放心,也能讓自己更清楚地看着他。但是,從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人那一刻起,她的眼,她的腿,她的身體,就再也不是她的了。

“是因為我,你才嫁給他的嗎?”霍冬來再一次問道。

楊錦心驚慌地搖着頭,她想開口說話,一張嘴就只剩下低低地嗚咽聲。

“錦心!”看到她哭得不能自已,霍冬來滿腹的話,都只剩下疼惜,他又朝她張開了雙手,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流下。

楊錦心一手捂着嘴,一邊搖着頭,驚慌地往後退。

“錦心!”霍冬來一邊叫着她的名字,一邊步步緊逼,“你為什麽那麽傻,你為什麽要答應他!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讓你受這種屈辱,你知不知道!”

楊錦心搖着頭,幾乎已無退路,她說不出話,只一味地搖着頭,哭聲漸漸在夜空中飄散開來。

“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這裏,我們什麽都不管了,什麽都不管了好不好,好不好?”

霍冬來深情滿滿的話,卻只換來楊錦心更為洶湧的眼淚和她已經完全壓制不住的哭聲。

“霍先生要帶我妻子去哪裏?”

秦慕陽冷冷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傳來。

楊錦心猛地慘白了臉,她驚懼地朝裏面跑來,用力将霍冬來往外一推,啞得不成樣子的嗓子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快走!”

“錦心,你跟我一起走!”霍冬來趁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說道。

“你走!我已經嫁給他了,不用你管!”楊錦心又用力将他往外一推。

秦慕陽一步一步走近拉扯着的二人,周身冷氣四濺,他又變成了楊錦心初見時的秦慕陽。

“霍先生沒聽見嗎?她說,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霍冬來憤恨地盯着秦慕陽,冷冷道:“那又如何,她愛的是我,她不愛你!即使你用卑劣的手段霸占了她,可她依然不愛你!”

秦慕陽心中一痛,他明白是一回事,被人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他陰沉沉地看着霍冬來倔強地臉,粗粗地喘了口氣,狀似無意地一偏頭,再回頭過來時,手中多了一把手槍。

楊錦心慘白着臉,看着那黑洞洞的槍口,看他一點點拉開保險,她又猛地一推霍冬來。

“快走!”

她說着,就回頭飛快地撲到了秦慕陽懷裏,死死抱住了他,身體和聲音都抖得不成樣子。

“放他走,你答應過我,你答應過我!”

秦慕陽慢慢低頭看着她,她仍然流着淚的眼睛,那麽害怕地看着自己,那是從她內心發出來的驚懼。

她緊緊地抱着他,仰頭看着他,“放他走,你答應過我,你答應過我!”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撲入了他懷裏,第一次主動抱着他,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讓秦慕陽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陣暖意。

他輕輕彎起嘴角,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下不為例!”

說完,擡手回抱住了她,“送霍少爺回府!”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