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章

第 56 章

顧憐拐進一條逼仄的巷子,悠長的箱子光禿禿的,沒有人生活的痕跡。

周圍很安靜,只有血液順着飛刀滑下來滴在地面上的聲音。

“放我下來。”青鹽有點心虛,環着他的動作也顯得生硬不少,她戳了戳顧憐後頸,吸引他注意。

顧憐沒說什麽。只是将她放下來,拿刀的手往身後藏,生怕刀上的血漬沾到她身上。

青鹽低着頭,伸手攤在他面前。

“什麽?”顧憐看向她,不解問道。

被他冷不丁一問,青鹽覺得更心虛了,她聲音悶悶的,手指也跟着微微彎曲。

“刀。”

“哦。”顧憐恍然大悟,捏着那把沾了血的飛刀放在青鹽面前。

紅色的寶石在血的滋潤下,顯得更加妖豔,散發危險的光芒。

“有點髒了,要不我……”顧憐還沒說完,青鹽從他手中奪過了那把飛刀。

她摸出一張帕子,将它包住,妥帖收進袖子裏。

天色漸暗,他們仍然慢吞吞走在路上,向着回家的方向。

顧憐很安靜。

如果不是青鹽始終用餘光瞟他,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安靜得讓青鹽心裏翻江倒海,就在離顧府還有三條街的地方,青鹽終于忍不住了。

“那個……”她輕聲開口,語氣中滿是不确定,“你就不想問問我,這把飛刀……”

“哦,”顧憐的反應不能說是一如往常,他根本就像是看到了青鹽長了兩只眼睛一樣,理所應當,“我知道啊。”

沒想到顧憐是這樣的回答,青鹽愣怔一瞬,慌亂解釋起來。

“我不是要防你,也不是想要圖謀不軌,我只是……我只是……”青鹽沒想到合适的詞來形容這把飛刀對她的意義。

是兩輩子的恩怨。

是她對父母的全部念想。

是她曾經被家庭溫暖過的證據。

“嗯,挺漂亮的。”顧憐沒有追究,也沒想追究。

這和青鹽想的完全不一樣,她為始終在身上藏着這把飛刀準備好的那些說辭和借口,一時間都沒了用處。

青鹽有點不甘心,她快步走到顧憐身前,轉過身來面對他,腳下倒退着繼續往前走。

“你不怕嗎?”她認認真真望向他,很快就墜入他眼睛裏溫柔的海洋。

她沒忘記,自己曾經有多恨他。

她甚至還将自己對陳金粟的恨意強加在顧憐身上。

那種說不定什麽時候怒從心頭起就要以命抵命的恨意,曾經無數次将她在黑夜中吞噬。

可是,這一切,似乎在顧憐看來都顯得不值一提。

她覺得有點好奇,顧憐到底經歷過什麽,才能變成如今這副泰然自若、少年老成的模樣。

“怕什麽?”顧憐眉頭向上擡了擡,一邊留意着青鹽身後的路,一邊默默放慢了腳步。

“我身上藏了一把刀,這你都不怕?”

話一出口,青鹽覺得有點奇怪。

她分明一開始是害怕顧憐怪罪她的,怎麽現在顧憐不計較,倒是她先上趕着讨罪名。

顧憐看着她,眼裏情緒有些複雜。

死這件事情,他已經不怕很多年了。

坦白來說,知道青鹽藏了把刀這件事,對他來說,還沒有方才青鹽捧着他臉問“是不是愛上我了”更讓他心生波瀾。

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麽解釋青鹽都沒辦法理解,索性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青大殺手,饒命啊,您刀下留情,可千萬要留我一條小命。”顧憐嘴角向下,眼巴巴看着她,兩只手無奈攤在身前,委屈的聲音配上他筆直挺闊的身型,顯得格外滑稽可笑。

青鹽撇撇嘴,看得出顧憐是在逗她,聲音嫌棄道:“好假。”

顧憐收了動作,轉而按住她肩膀,止住了她一蹦一跳的腳步,将她身子一轉,重新面朝顧府的方向。

“青大殺手可要藏好自己的武器,不要被別人看到了。”

青鹽自知理虧,即便聽出顧憐調侃自己也不反駁,她聲音弱下去,悶悶應了一聲:“知道了。”

她伸手摸向自己藏飛刀的地方,望着西沉的落日出神。

那天在宮門口,見到剛剛挨完刑的顧憐的時候,看到他臉白得吓人,掌心裏都是指甲嵌進肉裏的血痕,有個念頭從她腦海裏飛過。

如果現在起,放棄恨,是不是能夠讓時間治愈一切。

她可以安安心心當她的顧夫人,吃飽、穿暖、不用賣弄姿色,這對她來說已經是上一世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下個瞬間,她親自踹飛了這個念頭,又在心裏狠狠給了自己兩個巴掌。

離開宴春樓時間久了,她竟然開始心疼男人了。

時間是感情裏最沒用的東西,無論是恨,還是愛。

它洗不淨青鹽心裏的不甘,也沒辦法滴穿顧憐比石頭還硬的心。

安安心心當顧夫人。

這個願望也只是眼前虛幻的泡影。

只要陳家倒臺,她就會變成這個家裏最可有可無的那個。

她總想做點什麽,被別人喜歡。

可她不知道,顧憐面對她的時候,心裏從來都不是一顆石頭,而是一池春水。

只要她一滴水,就能激起千層漣漪。

故而顧憐也不覺得時間能夠起什麽作用,他始終都被困在以時間為名的困局中,從未脫身。

不知道是不是青鹽和顧憐的抱怨聲太大,時間很快就向他們展示了自己的能力。

它的确起不到什麽作用,但是能帶走他們在乎的人。

宴春樓傳來消息,張福娘過世。

那個雖然拿她當搖錢樹,但實打實将她撫養成人的,算是她半個母親的人。

沒了。

得到消息,青鹽當即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回了宴春樓。

見到柳靈均,兩人坐下來互通有無。

她臉上的疤淡了不少,但若是摘了面紗,那道疤痕仍舊會成為她漂亮臉蛋上最引人注意的東西。為了免去麻煩,柳靈均幹脆整日将面紗戴在臉上。

兩人還沒把想說的話說完,門外激烈争吵聲傳進來,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你為什麽在這?”

“我憑什麽不能在這?我還想問你呢,你為什麽在這?”

“我就應該在這。”

兩個人吵得柳靈均心煩,她打開門,顧憐和沈春辰吵得正歡。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興致高漲,誰都沒有終止這場鬧劇的打算。

“吵什麽?”柳靈均皺眉看他們,眼中滿是不耐煩。

他們的嘴雖然停了下來,但目光仍然在空中走了幾個回合。直到跟着柳靈均走進房間,在門口還因為進門的時候因為誰先誰後又吵了兩句。

“我到現在為止也不明白你來這裏的意義。”顧憐臉上分明沒有什麽表情,但卻能從中讀到不少厭惡和不解。

“我和青鹽從小一起長大,算是她半個家人,這麽大的事情我當然要來。”沈春辰聲音清亮,堅定說道。

“你算半個家人?”顧憐輕笑一聲。“你算半個就只來半個就行了,我是她完整且唯一的丈夫。”

沈春辰臉色一變,綠了又白。

對于青鹽嫁給顧憐這件事,他始終心裏就沒有服氣過。

如今,顧憐赫然在他面前,直截了當地用“丈夫”的身份打壓他,讓他心裏怒意更盛。

“她過去近十年的人生,都是我陪她過的。我們一起受苦,一起長大,一起走到今天。未來——”

“未來就交給我了。”顧憐打斷了沈春辰的話,臉上挂着耐人尋味的笑意,“未來我們還有數個十年,但是,不會再讓她受苦了。”

顧憐眉毛向下落,為方才這短暫的勝利喝彩。他眼神淩厲,挑釁的意味瞬間蔓延開來。

“現在跟着你還不算受苦嗎?”沈春辰身體緩緩向後靠,不慌不忙接上顧憐的話。

“沈公子這話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很清楚。”

“恕我直言,她想要的,沈公子都給不起。”

顧憐這句話戳到了沈春辰痛處。

沈春辰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配不上青鹽的野心。可他仗着自己是先出現的那一個,仗着自己陪青鹽走過了那麽多難捱的歲月,勉強騙過自己。

他起碼可以陪在青鹽身邊。

可是,顧憐這一句話,将他這麽多年苦心保護的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輕而易舉地捅破了。

他不只是捅破了,捅穿了,他甚至還直接一把火燒了沈春辰的窗戶紙。

沈春辰惱羞成怒,拍案而起。

“是!我給不起,有人能給得起!比你顧憐給的多得多!要不是當初你在背後動了手腳,她就能嫁給陳金粟!如果她嫁到陳家,就能——”

“你給我閉嘴!”

青鹽胸膛猛烈起伏,高聲打斷了他的話。

沈春辰吓了一跳,當即閉上嘴,收了聲。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青鹽。

他不敢相信,這個曾經吃梅花酥都要留下半塊給他的人,竟然會因為顧憐吼他。

他滿眼失落,睫毛随着目光輕輕顫抖。他用目光撫上青鹽的臉,青澀而莽撞,仔細看還能看出些侵略的意味。

沈春辰不懂。

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句話一出口,青鹽和顧憐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忽視了從顧憐那裏投來的憤怒目光,轉而迎上青鹽的雙眸。那雙曾經無數次安撫他的眼睛,此刻盛滿驚恐。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為什麽是驚恐。

分明曾經青鹽最想要進的,就是陳家的門。

沈春辰提了口氣,在胸膛繞了一圈,最終化作一聲嘆息。他垂了眼,往日的嬉皮笑臉此刻在他臉上找不到半點蹤跡。

“好。”他終是敗下陣來,聲音沙啞,輕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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