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危樯
晏微風指尖顫抖, 一時間不忍心再往下看去。
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細碎愛意，那些被她有意無意忽略的複雜眼神，那些她一向不屑一顧棄若敝屣的荦荦在意, 明明已如沉海的廢石, 卻在此刻随着狄夜舟一篇又一篇被镌刻在時間長河上的過往情緒重新浮現在了明面上。
密密匝匝的文字入眼, 仿佛喚起無數碎裂拼圖在腦中飛舞着愈合為一個整體。
那些愛，她是知道的。
那人的餘情未了, 她怎麽會不知道？
只是始終覺得不重要, 因而刻意地忽略了罷了。
手機響起, 晏微風從思考中抽離出來，點了接聽。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班長？”
畢得鹿聲音少見的有些低沉，字裏行間帶着明顯的不悅：“明天上午的活動, 村長和你說過了吧？”
“嗯, 我知道的，是基地企劃動員會吧？”
“別遲到。”
對方挂了。
就挂了？
這通不明不白的來電讓晏微風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瞥了眼時間，再次疲憊地伏在了桌上。
強行壓下內心的那點不适, 她勉強笑了笑。
別這麽難受了。晏微風心想。
錯過了就錯過了吧, 這些都沒有她想要的重要。
可為什麽總覺得心裏有點堵得慌呢？
–
次日, 晏微風到達大禮堂的時候, 裏面已座無虛席。
村民們的讨論聲一層疊過一層，大家個個都笑容滿面。
繼楊梅節後, 她已經許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盛況。
不, 這洋洋的喜氣和快樂的氛圍要比楊梅節更加熱烈。
“好大的陣仗啊, 我們村是不是要發達了！”
“可不是嘛，他們要在我們這邊建的可是楊梅種植加工基地！聽說企劃案已經籌備了好幾個月了！”
“好幾個月？那時候楊梅季到了嗎！我還以為那時候我們村沒什麽名氣呢？”
“不清楚啊, 只能說投資方真有眼光，能從這片山裏面發掘出我們！”
晏微風聽了他們的談話, 感到有點懵。
這段時間她沉迷于鑽研自己的那點直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聽說畢氏又投資在這邊建了幾座新廠。
接到村長的通知，說要讓所有村民一起參加楊梅種植基地建設動員大會的時候，她以為這是村裏面的什麽新企劃。
現在聽村民們這麽一說，她覺得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什麽投資方？”晏微風上前一步，問道。
正讨論得高興的大嬸瞄了晏微風一眼，笑道：“就是投資建設楊梅基地的狄氏集團呀！不然靠我們村這點資産積累，哪夠這麽發展的？”
“狄氏？”晏微風瞪大了眼睛。
“是啊，不愧是狄氏，大集團就是不一樣，一出手就是這麽大的投資！幾個億呢！”
“幾個億？”
這麽多錢！
晏微風睖睜着，感到難以置信。
這個楊梅種植加工基地原來不是村裏面簡單的新企劃，是這麽重要的工程嗎？
大嬸再次打量了下晏微風，突然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哎，你不是那個……小晏嗎？你不就是狄氏集團公子的女朋友嗎？”
晏微風把頭偏了過去：“沒有沒有，您認錯了吧。”
“哈哈，小晏姑娘你害羞什麽。這還有什麽的，現在整個村誰不感謝你啊？”大嬸拍了拍她的肩膀。
“感謝我？”晏微風發蒙。
“是啊，如果不是你和小狄談戀愛，小狄也不會讓狄氏集團給我們村投資吧？”旁邊的大叔解釋完，頓了頓，“哎呀瞧我，叫什麽小狄呀，該叫狄公子。”
“話說狄公子人實在是太好了。最開始無償幫我們設計排水工程，後來又幫我們村直播帶貨賣楊梅制品，現在又讓集團投資我們村子建楊梅種植加工基地！那可是幾個億的投資呢！真的是太感謝你們了！”
狄夜舟，為了她，讓狄氏集團投資楊梅基地？
晏微風覺得荒謬：“哈哈，你們大概是弄錯了，這件事情和我沒什麽關系。”
“你真的覺得和自己沒關系嗎？”
熟悉的聲線，極為強硬的語氣卻讓晏微風感到很是陌生。
她渾身一震，轉頭驚道：“班長？”
畢得鹿淡淡點頭，眼神示意：“小晏同學，你，過來。”
她不明白對方想幹什麽，但還是下意識地跟着畢得鹿走了過去。
許多穿着制服的保安為他們開了路。
畢得鹿領着晏微風到了第一排，點了點其中一個空座，道：“你坐這裏。”
晏微風猶豫了一下，沒坐：“我坐後面就行。”
“這不是主座。放心，沒人會注意到你。”畢得鹿堅持，“就坐這裏。”
讀大學時，畢得鹿公認是很好說話的一個人，對女生尤其溫柔。
晏微風還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講話，一時有些不習慣。
她沒再說什麽，在對方所指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畢得鹿在她身旁落了座。
他今日少見地沒再穿那些花裏胡哨的衣服，而是換了一套很正式的深色西裝。
合身的裁剪襯托出了男人挺拔落拓的身姿。畢得鹿神态不羁，舉手投足間卻莫名讓人覺得極為有壓迫感。
“大家安靜一下，動員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晏微風依稀認得這位主持人，是村裏的一位主任。
“楊梅種植加工基地的落成，将會成為湖頭山村發展歷史上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事件，意味着我們湖頭山村的發展又上了一個臺階！”主持人聲音洪亮，“我宣布，湖頭山村楊梅種植加工基地動員儀式正式開始！下面，我們有請投資方狄氏集□□來的代表——畢得鹿先生致辭。”
攝像頭和無數人的目光向這邊投來。萬衆矚目下，畢得鹿緩緩起身，從容地走上了臺。
他将話筒調高了些，大方地笑了笑，和村民們打了個招呼：“大家好，我是畢得鹿。”
“其實我聽到了大家的疑問：不是狄氏集團的代表嗎？怎麽不姓狄呢？”
語氣沉穩卻倜傥風趣。
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故意對着臺下眨了眨眼，引起了小姑娘的一片噓聲。
“你們說的對，我本來确實不是狄氏的人。但從集團層面上來說，我們兩家業務合作很多，這次對于楊梅基地的投資，狄氏占大頭，畢氏也跟着投資了一點。”
“之所以讓我作為代表，主要原因是真正的策劃者，也就是你們所熟知的狄夜舟先生，他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你們村，所以就讓我代為掌權。後面很多企劃的進一步推進，也會交由我來負責。”
說到“某些原因”時，畢得鹿加重了點語氣，看向了臺下的晏微風。
晏微風回避了和他的對視。
所幸畢得鹿的目光沒有停留多久，便看向了別處。
“大家可能會感到奇怪，狄氏集團紮根于順京，一向在北發展。這全國那麽多地方，那麽多村落，那麽多種水果，為什麽偏偏就看中了仙嶺，選中了這的楊梅，為什麽就決定了要在這裏進行投資？”
是啊？為什麽？
晏微風屏住氣，忍不住将視線投向了臺上的人。
“這個問題，其實我也很好奇。”畢得鹿揚了揚唇，“所以，我就去請教了狄夜舟先生。”
“他說，因為曾有人很堅定地告訴他，仙嶺的楊梅是天底下最好的。他就信了。”
臺下傳來了一片笑聲。
“很好笑是吧，這算是什麽理由？我也覺得很荒謬，我就繼續逼問他。”畢得鹿斂了笑，“他說，沒什麽理由，只要能實現那個人的目标願望，那投資就值得。”
“他說，因為那個人說過仙嶺的楊梅最好，因為那個人說過要讓世界都知道仙嶺的楊梅好，所以他想為了那個人的願望努力一把。”
村民們沉默片刻，似乎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畢得鹿頓了頓，繼續道：“當時聽完他說的話，那我就生氣了！”
“你們說，我和狄夜舟這麽多年好兄弟，他可都沒這麽信過我。我要是跟他說點什麽，他要仔細判斷一番再決定信不信。可現在人家随便說一句這兒的楊梅最好，他就信了。”
畢得鹿撇撇嘴，哼了一聲：“你們說我能不生氣嗎？”
他神情自然，說話得節奏把握得恰好。快活的笑聲響徹了整個禮堂。
連主持人都在角落捂着嘴偷笑。
“當然我這是開玩笑的啊！”畢得鹿輕咳兩聲，打手勢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大家應該也都知道這次狄氏集團投資了多少吧？”
“那可是好幾個億呢！”他啧啧了兩聲，“誰會拿這麽多錢開玩笑徇私情，反正我不會。”
“所以歸根到底是咱仙嶺的楊梅夠好，咱湖頭山有發展的潛力，有賺大錢的可能！”畢得鹿的聲音沉了下來，放慢了語速，“未來的建設，不僅要靠我們投資方砸錢，更重要的是要靠我們村的人齊心協力，共同努力建設更好的楊梅産地！富裕靠的是所有人的努力！我相信大家不會辜負我們狄氏集團對湖頭山村的期望！”
掌聲雷動。
大家都在笑，喝彩着說“好”。
晏微風鼓了掌，卻笑不出來。
她低頭迅速思考着，只覺得思緒亂得厲害，頭也疼得厲害。
側方的光被落座的人擋住。
男人的聲音帶着戲谑的意味：“怎麽樣？聽懂了嗎？”
晏微風偏過頭，見畢得鹿閑散地靠在椅背上，翹着二郎腿，淡漠地看着自己。
“大概懂了。”她答道，“表現得挺好，深藏不露啊班長。”
“我一般不表現是因為有我哥仗着，不需要我表現。”畢得鹿輕哼一聲，移開了視線，“大家都笑我二世祖一個，什麽都不懂，但我其實一直看得很透。”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虛焦，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小晏同學，但我确實看不透你。”
晏微風蹙眉，見畢得鹿的目光重落回自己的身上。
他喟然苦笑：“狄哥離開仙嶺那日，在車站等了你很久很久，都沒等到你來。”
“小晏同學，我真的很好奇，狄哥為你做了這麽多，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動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