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皇天重音

當旭日從遙遠的墜海天際線緩緩升起,紫紅色的霞光沿着無邊無際的蒼茫大海波濤澎湃而來,向着那片古老的冥爍大地緩緩投去新生的第一縷天光。溫煦的金光照亮了這一片臨海的西爍大地,又慢慢地越過盤龍一般俯卧在紫缭和西爍之間的騰淵向着另一片國土落下它同樣慈愛的目光。

鋒芒收斂的晨光下,初秋的晨風呼嘯而過帶走了這片大地上最後的一絲酷暑,終于,那些沿着海岸線蠢蠢欲動的風暴也紛紛安分了下去,在那片遙遠的深海中默默地蓄勢等待來年的席卷歸來。

商都之秋也不過那麽短短的一個月,寒冬,也很快便要來了吧。看來,那一對心口不一的歡喜冤家是要在滄鏡谷中避開那大雪封山的日子了呢。

白衣佩劍的劍客在碼頭巨大的船陰下緩緩地止步,轉身把目光投向了那條随視線蜿蜒到海岸的龍爍河。

他奉少主之命幾乎是冒着生命危險而将那兩個人安全地送到了滄鏡谷。滄鏡谷這一任的谷主竟然是一個看起來與他同齡的年輕女子,當然說年輕也只是看起來罷了,實際上啊,那谷主竟然已經有了百歲高齡,不知道是什麽樣神奇的術法和高超的藥物竟然能将人的容顏永遠地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不過那一頭及地的銀發倒是歲月流逝所留下的痕跡吧。

不管怎樣,他最後是把那兩人鄭重地交托給了谷主,谷主看起來似乎有點驚訝。他想起少主不久前也是剛造訪過滄鏡谷,谷主定然是想不到這十幾年來人煙罕至的滄鏡谷竟忽然間陸陸續續來了這麽多客人。

他自然是沒有久留,只待了三天,但滄鏡谷果然不愧是聞名西爍教派的醫藥聖谷,僅三天他來時所受的血傷竟奇跡般地恢複得差不多了。臨別時,那個向來多話的紫缭琴師自然是依依不舍,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在明年開春時帶着琴歌姑娘去紫缭長鄲的桃花峽谷看一年一度的聽琴盛會。

白衣的劍客的目光之中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深深地思慮所覆蓋。也不知道他離開後,那兩人在滄鏡谷中怎麽樣了呢。要破解蜀黎姑娘的毒也只是時間問題吧。只是明年開春——

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各自是什麽樣的光景了呢。如果可以,就去赴約吧。琴歌姑娘想必也是十分高興的。

這樣想着,白衣劍客的臉色才慢慢地緩和了些許。他終于收回了遠眺的目光,邁步便走入了溫煦的晨光之下。

剛下了船,緩緩地走在商都的街巷,肚子有幾分餓意,他想找家酒樓好好地吃上一頓再去皇宮觐見少主。哦,不,是殿下。在野外浪蕩久了,差一點就忘了少主的真正身份了。辰闕忍不住微微苦笑。

但是,今天的商都怎麽這般安靜。辰闕望着這商鋪緊閉、蕭條空蕩的街巷,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望了望天空。陽光迎面而下。

也不早了啊,難道這整一條街的人今天都約好了睡到日上三竿?這可是商都最繁華的開元商道啊?

沒有了喧擾的人聲和來往的車馬,這空蕩蕩的大街上竟然只有他一個人。雖然是空蕩,卻是空蕩得井然有序,商鋪大門外都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連原本風塵仆仆的細葉碧桐都是煥發着翠綠的光彩。

不知道為什麽,白衣劍客像是有些明白了,他略顯深棕色的眼睛中忽然浮起了一抹似驚似喜的色彩來。

也正是這個時候,遠處那座從無數高樓中拔地而起的金塔忽的綻放開一圈奇異的環形光彩,耀眼奪目得足以媲美此刻漸盛的日光。随之而來的是一陣遼遠而渾厚的古鐘低鳴聲,宛若沉睡已久的大地發出了将要蘇醒的呻吟。這一刻,竟讓他有了地動山搖的錯覺。

那圈環形光彩是玄天聖塔的天鐘之光,十二面引光鏡均勻地分列在百層巨塔的圓形塔身上。尋常時候,天鐘報時都只會出現兩道光束,可此刻那十二道光束竟然齊齊地亮了起來!這難道是——

白衣劍客眸光一亮,轉眼便回過了神,唰地執劍跪倒在了空曠的街道上。

殿下,殿下他終于要即位了嗎?而他竟然錯過了那樣盛大的即位大典。不,從此刻起,新的帝君已經誕生。他竭心盡力追随了幾十年的少主終于走上了更高的位置。

寒冬即将到來,在大地冰封前,新的帝君誕生了,為即将被寒冷覆蓋的大地帶來了一束希冀之光。

這個時刻,在日光的輝映下,白衣劍客的眼角竟然奇異得有了一絲閃爍。他緩緩地松開了手中的劍,仰頭想着頭頂遼闊的天際伸開了雙手,高高地吟誦了起來。

“神君歸來,天佑西爍!

捍我國土,賜我永生!”

如誓言一般敬重而篤定的聲音随風游蕩過空蕩的街巷,繞過高宇林立,在商都中心——萬俟皇宮外的萬人廣場上彙入了了那一遍又一遍聲嘶力竭的吶喊之中。

“神君歸來,天佑西爍!

捍我國土,賜我永生!”

新任的帝君龍袍金冠,虔誠地跪拜在百級之上的天神廣場,在萬人矚目中從帝君手中緩緩地接過了那一枚象征着皇權至上的皇心龍鑽。

在那枚光華璀璨的皇心龍鑽緊緊地扣入新帝君的指間時,團圍跪立在巨大天神廣場外沿的白袍教徒們紛紛閉上了眼默念着向着天空張開了雙手。那些都是從西爍各教派中中甄選出來,在新帝君即位大典上開啓皇天新界的祭司團。

忽然間有一白袍拖地面覆玉具的人緩緩地從外沿向中心走去。

聚集在更外面的萬人廣場上的西爍人忽的沸騰了起來。

“是天爍教新教王!修絡教王!”

“老教王叛變被囚,天爍教這麽快就誕生了新的教王!”

“看,新的帝君和新的教王将要一齊展開新的西爍呢!”

“好啊,皇族和國教的破冰盛典啊!”

衆人歡呼間,只見那玉面白袍的新教王緩緩地揚起手中巨大的十字懸月白杖,對着虛空以光劃開一道六芒星光符。與此同時,在外沿的九十九名祭司同時伸出雙手像是緩緩地從地面托起了什麽東西。

“皇天新界!皇天新界被開啓了!”

圓形的天神廣場上,有金光從地面緩緩地升騰了起來,從四面八方彙聚成更大的六芒星狀,而那顆新教王劃開的小六芒星早已落在了跪拜在廣場中心的新帝君頭上。

巨大的六芒星在半空中與小六芒星嵌合發出低沉的“咔嚓”聲,瞬間從四面環射出一簇簇金光将大六芒星與小六芒星緊緊連接了起來彙聚成更大更明亮的光符。

“神君歸來,天佑西爍!

捍我國土,賜我永生!”

随着新帝君的伸手高誦,頭頂那面巨大的光符竟一點點向上升騰起來,向着那廣闊而深邃的蒼穹升騰了起來,漸快漸遠,在所有人恭敬而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又瞬間化為了無數光沫消失在了極遠的高空之中!

光符已經消失,但是無數細小如微塵的光沫卻從天空中飄飄揚揚而下灑落在這一方巨大而人潮湧動的廣場上,宛如一場虛幻而奇異的光雨,閃閃爍爍地在日光溫煦中飄搖而下。

“有生之年竟然能淋到皇天新界的光雨,下一年要走好運咯!”

不知是誰在人潮中發出了這樣的呼叫聲,一下子又引得萬人廣場一片人聲鼎沸起來。

而天神廣場上,龍袍金冠的新帝君眉宇微揚,将目光淡淡地投向了身側久久凝望着他的老帝君萬俟旻空,或許是映着廣場下萬人的歡悅目光,他漆黑的眸底平靜卻略帶笑意。

“父王,你該不會是後悔這麽快就把皇位交給了我吧——”

黃袍的老帝君怔了怔,随即收回了目光,微微嘆息一聲,低低道:“胡說什麽呢!只不過——只不過我看你穿這身衣服實在是——咳咳實在是鋒芒畢露啊。”

萬俟宇商不由地淡淡一笑,但轉眼便又緩緩地收斂起了眸中笑意——父王他,怕是想起了自己即位的時候吧。也不過五十年的時間呢,冥爍大地上的人在天神庇佑下都可以獲得百歲的壽命。自己身邊的這個老帝君本還可以執掌得更久。

“你都即位帝君了,是不是身邊也該有位帝後了?”老帝君忽的眯了眯眼,又低聲嘀咕了一句,“你自幼不好女色,那些臣民們本來暗地裏都對你議論紛紛,我都有些發愁!不過好在你這回還帶來個女人,你看什麽時候合适,把東闕宮的那位給亮出來?”

但見身邊這個年輕的帝君忽的沉默了下去,老帝君濃眉一挑。

“怎麽,她還沒醒?”這樣說着,老帝君心裏卻暗暗盤算了起來。這小子該不會是真的不想娶,所以才搞了這麽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回來糊弄他?本想把即位和帝婚兩件事都一并辦了,這樣他也才好帶着他的老伴一起随仙師雲游修行啊。怎麽辦,不如明天把看好的那幾位召進宮來讓他挑挑?

這樣想着,老帝君忽的一個激靈擡了擡手想要拍身邊人的肩膀,哪知卻撲了個空。

“人呢?”

新任帝君明黃色的龍袍宛若光影一般消失在了巨大的廣場上。行完皇天新界的祭司和新教王也早已經默默行禮退下了,偌大的天神廣場上只剩下精裝的西爍侍衛恭敬地向他低頭伸手,示意老帝君向裏走。

萬俟旻空望了一眼天神廣場外那一片依舊沸騰着的萬人廣場,不由地微微一笑。待随着侍衛轉身向皇宮內走去,臉上卻忽的又蒙上了一層似怒非怒的陰翳。

“這小子剛當上帝君就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禀老帝君,商帝方才是有和你打過招呼的,只不過——”身邊親近的一個武士低低在萬俟旻空身邊道,然而還未說完便被萬俟旻空一個怒斥打斷。

“只不過什麽!我剛才想得有那麽出神?!”

武士屏息片刻,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老帝君低頭阖了阖眼,随即一甩衣袍便又向前揚長而去,只留下一串埋怨的低語聲回蕩在了空曠的廣場之上。

“那家夥搞什麽鬼!大典結束了,不是應該和我去喝兩杯,怎麽就一個人先閃了?”

而就在方才天神廣場上那個巨大光符緩緩升入空中的時候,沉睡在東闕宮靜谧處的女子卻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不知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上天的注定,她竟然在那樣的時刻蘇醒了過來。

她怔怔地望了望頭頂花紋錯雜流光溢彩的床板,微微側過頭卻猛地從後腦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她“吱”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也只摸到了層層包裹的白紗質感的布料。

這裏——是哪裏?她咬着牙強忍着痛楚從床上好不容易撐起了身子,環顧四周卻發現也只有她一個人。

“這裏是哪裏?我——我是怎麽了?”一時間,她腦袋裏空白一片,什麽都想不起來。她緊蹙着眉閉上了眼,但是越深處卻也越空白,就像就像只有她一個人站在一片白雪世界裏,不管往前還是往後都只有她一個人和那樣無邊無際的純白。

忽然間那片純白之中的她停住了腳步。她緩緩地睜開了眼。想不起來,真的想不起來,這裏是哪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她做過些什麽——還有她究竟是誰?

“怪不得醒來的時候覺得人輕飄飄的呢。”她忍不住低喃了一句,而下一刻她便朝着屋子大聲喊了起來,“有人嗎?有人嗎?”

但是幾聲下來,外面依舊安安靜靜。

她忍不住掙紮着從床上走了下來,走了幾步便又吃痛得跌倒在了地上。渾身的酸麻感伴随着隐約的刺痛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她緩緩地撩開自己的袖子——是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多包紮痕跡,她又急急地摸了摸背和腿,待又摸到那樣的白紗纏繞,她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這些傷又是從哪裏來的啊。無端惹了一身傷,她雖有不悅但也不知愠氣從何而來,只得跌跌撞撞地扶着牆走到了屋子外,看有沒有人。

而一出到屋外,她甚至還沒有好好地打量一下這方庭院,目光便被頭頂奇異的景象給吸引了去。

天,那是什麽東西!

只見不遠處頭頂的高空,有一個金光燦燦的東西正在緩緩向湛藍的高空升騰,那是一顆巨大的六芒星,金縷為邊日光為襯,一圈一圈閃爍着奇異而耀眼的光澤。

就在那六芒星升入天空的時候,一陣巨大而洶湧的人潮歡呼聲從四面八方湧入了她的耳朵,那樣低沉遙遠回音陣陣的聲音幾乎是讓她以為那是幻聽了。

但是下一刻,那一個高空之中的巨大六芒星卻又忽的碎裂了開來。她看到一時間有無數的光沫化成了雨飄揚而下,剎那間那一邊天空星光閃爍光影漂浮,美妙得好像有無數水晶從空中緩緩落下來。

“啊——”她在這頭忍不住低低地喊了出來。

不過光雨落下的時間不長,她怔怔地凝望着,不知不覺那邊的天空便又空蕩了下來。心中有些空落,她忍不住低了低頭,而再擡頭時竟然看到有一粒細小的光點從她頭頂緩緩地飄了下來落在了她的眼睫。

她的眼中頓時一片驚喜,但一眨眼,那光沫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急急地左顧右盼,卻再也看不到那樣的光點了,一個踉跄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重音新後!”這個時候,庭院裏終于傳出了一陣驚呼聲,随即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忽近。

那個跌倒的白衣女子怔怔地擡起了頭,緊緊一把拉住那個想把她扶起來的小宮女。

“你叫我什麽?你叫我什麽?”

小宮女愣了一愣,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向她微微一笑。

“重音新後啊。昏迷這麽久您一定覺得驚喜吧,沒想到一醒來便被封為新後,經過正式的冊封大典,您就是新任帝後了呢。”小宮女覺得這女子倒也溫和,便也半蹲着身子,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但小宮女哪裏知道面前這個女子在意的竟然不是“新後”這個稱號。

“你——你說我叫,我叫重音?”她碧水一般明亮的眸子中寫滿了焦慮。

小宮女一怔,眼神有些奇怪地點了點頭。

“是啊,您是重音新後啊。”

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又像是松了一口氣,白衣女子的臉緩和了下來,她低喃着,“原來,我的名字是重音啊——差,差一點就忘了呢——”

“謝謝你啊。”她忽的朝小宮女微微一笑。

小宮女見着原本驚詫的人忽然間露出那樣幹淨而舒服的笑容,想或許是這新後昏迷了這麽久也難免會有些恍惚便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微微伸手小心用力便将她扶了起來。

“重音。”

忽然間身後響起男子低沉而穩重的聲音來。

她和小宮女一起應聲回過頭去,不過顯然小宮女遠比她要受到驚吓。

“啊,帝——帝君?!”新任帝君怎麽這麽快就從天神廣場上回來了。小宮女一時之間似乎還在想着這位長住東闕宮的殿下已經是帝君的事,竟完全忘了要行禮了。

但所幸新任帝君似乎對此也并不在意,他平靜卻深藏着海一般風雲不定的眸光越過小宮女,緩緩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人所帶來的氣息竟然能讓這四周一下子安靜起來。

和他對視了良久,白衣的女子緩緩地挑眉。

“怎麽,你認識我?”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下一章我就直接把紫歌姑娘給寫成重音了。。。

女主重生歸來了。。。但——又要被男主耍的團團轉了。。。

女主逃不了天生皇後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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