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源賴朝翻了個身,他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這麽舒服了。
時間貌似還早,再睡一會兒……哎,鼻子上有些癢,貌似是棉絮。手指掃過英挺的鼻子,他決定不理會。
嗯?又有棉絮?看來醒來要好好看看這被子了。他偏過臉。不過這棉絮的味道很好聞,淡淡的花香,很像她身上的味道……
不對!他一下睜開眼睛,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映入眼簾,見他突然醒來,對方也是始料未及,半張着菱角的小嘴,手裏還捏着一縷柔軟的頭發,毫無疑問,這就是作怪的“棉絮”。
“小空?”賴朝揉揉眼睛,嘴角帶了一絲溫和的笑意,“你起得很早哦。”
“不早了,母親叫我喊你吃飯!”小空一把将他被子掀開,“起床起床!準備吃飯!”
“哎!你這個小家夥!”賴朝慌忙奪過被子,“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乖。”昨晚夢到了一些事情,然後今早……你懂得。
小空叉着小腰,鄙視地看他一眼,“又不是女人,你害羞什麽?你們身上有什麽我又不是不知道,切!”
嗯?這裏面信息量,很豐富啊……
賴朝心思轉了幾圈,拉拉小姑娘的手,“小空啊,你先出去,賴朝叔叔今天陪你玩好不好?”
“誰稀罕啊,你看起來那麽無趣!”小空撇撇嘴,毫不留情地在“賴朝叔叔”心頭插刀,“對了,母親還說,讓你把換洗的衣服脫下來,她要洗衣服。”
“洗衣服?”賴朝一愣,“怎麽能讓她做這種粗活?交給藤九郎就好……”
“母親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說了:如果禦曹司覺得心裏過不去,就帶着藤九郎幫我修修屋子吧。那個屋子晚上有點漏風。”
“是嗎?那你們有沒有着涼?”賴朝心裏滿是愧疚和擔憂。
“我怎麽覺得你想問的是:你母親有沒有着涼?”小空挑挑眉。
“這個,怎麽會,都有……”
“随你了。昨晚不是很冷,我們沒事。”小姑娘懷疑地看着他,“不過我很懷疑,你那個仆人笨笨的,你看着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的能幫我們修屋子嗎?不會讓屋子更漏風吧。”
就在賴朝想吐血的時候,外面傳來一聲天籁之音,“小空,你賴朝哥哥起床了嗎?”
“娘,不是哥哥,是叔叔!”聽到母親的召喚,小空扔下賴朝,跑了出去。
“他是希義哥哥的哥哥哦,不要太頑皮。”
“才不是!明明看着像他爹……”
聽着小姑娘童言無忌,賴朝只能苦笑,算了,叔叔也挺好的。
待賴朝穿好衣服,阿绫她們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河魚,山野菜,蘑菇,腌蘿蔔,蛋羹……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食材,但卻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賴朝喝了一口鮮魚湯,鮮香可口,不由叫了一聲好。
“這絕對不是藤九郎的手藝,阿绫,莫非是你下廚了?”
“這是自然,我在這幾天就給你好好補補身子,而且還打算教藤九郎如何下廚,這樣你将來也能吃得可口一點。”阿绫笑道。
“夫人,就這個榆木腦袋,他行嗎?”豆葉嫌棄地夾起一塊蘿蔔,“藤九郎大人,麻煩您給我解釋一下,您切的這是什麽東西?是條,還是塊?就這樣還能切到手呢,真是佩服!”
“豆葉姑娘,你這嘴巴也太毒了吧。我承認我刀工差,但我是個男人,又沒專門學過廚藝,我能怎麽樣?再說我也不是一無是處吧,每天都是我去打魚!”藤九郎憤憤地轉過頭,“夫人,不信您問我們大人,真的是我每天打魚給大人做吃的!”
“你得了吧,今天要不是本姑娘眼明手快,這條大魚就跑了!就你這三腳貓功夫,真懷疑賴朝大人是不是每天都要餓幾個來回,然後才能吃上您那所謂的飯,這也得多虧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身子硬朗,否則……哎呦呦!”
看着豆葉誇張的表情,藤九郎差點沒背過氣去。
“豆葉,你少說兩句。”阿绫輕聲斥責道:“藤九郎本是個武人,做這些事情本就不擅長。藤九郎,”她看向那個快抓狂的年輕人,“這幾天你就跟着我,我教你一些烹饪方法,再教你如何用現有食材來調汁,這樣味道能更豐富些。”
“是,夫人!”
“夫人,那句話怎麽說的?啊,朽木不可雕也啊!”
“哈哈!”
“大人,您也取笑小的……豆葉姑娘!你可以了!”
看着眼前這一對別扭的父女,阿绫抽抽嘴角。這是什麽和什麽啊?本來想趁着天氣好洗洗衣服,結果北條家主帶着自家長女找上門來,聽這話的意思,竟想讓她做政子這姑娘的老師?!
阿绫真想大笑三聲:我來當禮儀老師?你就不怕我把你女兒教歪了?
“那個,绫夫人,”時政尴尬地笑着,搓搓手,“您也看到了,我這個女兒,實在不成器,每天瘋瘋癫癫的,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為了讓她成為一個淑女,我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可她就是不聽話。這次您能來真令我們蓬荜生輝,不知我們是否有幸請您做小女的老師呢?”
“這個嘛……”阿绫心中有些好笑,“其實我也教不了什麽東西……”
“只要教些禮儀方面的東西就好,能讓她拿得出手就行。”時政連忙說。
“如果僅是如此,我在的這段時間就沒關系,只是,” 看看坐在一旁的政子,小臉陰沉,貌似是在發脾氣,“政子小姐也同意嗎?”
“當然同意。政子,”時政一推女兒,“趕緊向绫夫人行拜師禮!”
“免了,我沒那麽多講究。”阿绫一擺手,“這樣,時政大人,您先回去,我跟令千金說點事情。”
“好好,您忙,您忙。”覺得塵埃落定,時政樂呵呵地走了,留下滿臉不高興的政子和暗自無奈的阿绫。
“政子小姐,現在你父親不在,我這裏也不會有人傳閑話,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阿绫看着她,“你真的願意來我這裏學習禮儀嗎?”
“我……”政子咬咬嘴唇,擡起頭,看着對面女子似笑非笑的眼,最終還是敗下陣去,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我不願意……”
“很好,你是個誠實的孩子。”阿绫笑着拍手說道:“實話告訴你,我最讨厭的就是禮儀,但是沒有辦法,這些東西卻是必須要學的,你也很頭疼吧。”
“嗯!”政子拼命點頭,頓時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不過身為子女,要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不能讓他們為難。時政大人是為你好,這點你要知道。”阿绫招招手,讓她離自己近一點,“我會教給你一些簡單的東西,讓你可以應付一些場合,順便讓你父親安心。不過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你看如何?”她眨眨眼睛。
“好!”政子高興了,覺得這位夫人真是貼心人,只是她心裏還有一點顧慮,“绫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但父親一直希望我做一個溫柔安靜的淑女,如果我只是做做樣子,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那種淑女,你想做嗎?”
“不想!”政子想都沒想回答道。
“那你又何必強迫自己?父母有父母的想法,你也有你的做派,世上女子千千萬,那種人偶似的女子中不少你一個,何必要委屈自己成全他人?”阿绫站起來,輕聲笑道,“你是一個很有主意的姑娘,應該不會喜歡每天都坐在房間裏插花品茶吧,所以我才告訴你這些。場合上應該怎樣做你知道就好,至于私下你願意怎麽做,那是你的事。”
“是!”政子點點頭,“绫夫人,那我大概什麽時候過來,今天就開始嗎?”
“不用,你先回去,明天再來也不遲。從明天開始,我教你如何裝一個淑女。”阿绫狡黠一笑。
“呵呵,好!”
就在阿绫與政子交談時候,一個小男孩躲在樹後面,偷偷向裏張望,原來是政子的弟弟小四郎,今天他是尾随父親和姐姐二人過來的。
姐姐和绫夫人在聊天呢,在聊什麽呢?貌似好開心呢。他吸吸鼻子,雖然也很想跑去跟她們玩,但又怕姐姐罵,只能忍住。啊,那位夫人真的好漂亮,如果是我娘就好了。
“你在幹什麽?”背後傳來的聲音讓小男孩吓了一跳,慌忙收起了浮想聯翩,雖然沒看到人但也知道那是誰。
“小空……小姐……”他小聲地說,
“你在這裏幹什麽?”小空心情很不好,娘親答應陪她一起玩的,可是不速之客拜訪,她只能自己玩,好沒意思!說來說去,都是這家人的錯!
“我,我來玩……”小四郎低着頭,不安地搓着衣角。
“這是我們的地方,你回你自己地方玩去!”小空不客氣地開始趕人。
“……這是我家……”飛快看了對方一眼,小四郎覺得好委屈。
“額,那我不管,現在我們住在這裏,我說不允許就是不允許!”小空小手叉腰,氣鼓鼓地說。
“你欺負人……”小四郎吸吸鼻子。
“我就欺負你了,怎麽樣?話說你躲在樹後面鬼鬼祟祟做什麽?”小空指着他的鼻子,“我明白了,你在偷聽!”
“我沒有!”小四郎連忙搖頭。
“還敢說沒有!不僅鬼鬼祟祟你還撒謊!”小空一把揪住他,“哼!我抓你去見我娘!”
“嗚嗚,我沒有,嗚嗚——”小四郎眼圈一紅,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
“你,你一個男孩子,怎麽說哭就哭啊!”小空有些尴尬,不知不覺松了手,“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哭了,我逗你呢。”
“你,你不抓我了?”小四郎抹眼淚。
“抓你幹什麽——哎呀,你好髒!”見他用袖子擦鼻涕,小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連忙從懷裏取出一塊手帕,“給你,用這個擦!不用還我了!”
看着手中這方軟軟的粉色手帕,小四郎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好漂亮!我,我真的能用嗎?”
“讓你用你就用!說那麽多廢話!”小空瞪他一眼,小腦袋也向屋子裏張望:真是,還沒說完嗎?
看看這方帕子,小四郎終究還是沒舍得,趁她沒注意,揣在了自己懷裏。
“小空小姐,我可不可以和你,還有绫夫人一起玩?”他猶豫着說。
斜着眼看了小男孩一會兒,小姑娘決定大度一點,“好吧,看你比我小,我讓着你。不過你不許單獨跟我娘在一起,必須有我在場!如果被我發現你不守規矩,你就別想再來了!”
小男孩拼命點頭。
“乖。”小姑娘很滿意他的順從,拍拍他的頭,“我帶你去找我娘,你要好好的。”
“嗯!”
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源賴朝看在眼裏。他含笑地看着那邊發生的一切,雖然聽不到在說什麽,但也能想象。小空那表情,簡直跟當年吉次郎一樣,每當五郎跟阿绫撒嬌的時候,吉次郎都是這個樣子,然後兩人就開始吵架,幾乎每天都要吵幾次。
嗯,五郎,不,現在應該叫做希義了,阿绫給取的名字。希義的信我還沒看呢,她特意給我帶的,今天要好好看看然後給回信才是。他邊想邊修補牆上的裂縫。
“大人!不對!”
“嘩啦——”
看着面前小姑娘拉着小臉,賴朝摸摸鼻子,不敢看她。
“小空,不要發脾氣了,過來幫娘把簾子搭好。”
“我不幹!是他把咱們屋子的牆修壞了,讓他幹!”
“我來我來。”賴朝忙不疊地過去幫忙,“阿绫,你去歇着,我來。”
阿绫嘆口氣,坐到女兒身旁,“小空,賴朝……叔叔,不是故意要修壞屋子的,再說明天時政大人就會派人來修了,你不要這麽小氣,今天就先在這裏睡一晚,好不好。”猶豫一下,阿绫還是順着女兒叫賴朝“叔叔”,而且也确實沒有叫錯,從輩分上來講,基盛與賴朝屬于同輩人。
小空撅起小嘴,“好吧,不過,”她瞪了賴朝一眼,“你不許偷看!”
“不敢,不敢。”賴朝苦笑。
由于屋子漏風,阿绫和小空只能暫時跟賴朝住在一個屋子,中間用簾子隔開,房間一人一半。
“娘,給我講故事!”
“小空乖,娘今天有點累了,明天講好嗎?今天乖乖睡覺。”
“那你給我唱歌好不好?”
“真是的。”
聽着輕柔的歌謠,賴朝不覺笑了起來,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簾子那邊一定很溫馨。
漸漸地,歌聲停了下來,賴朝知道,小空睡着了。
“阿绫?”他輕聲喚道。
“嗯?”
“謝謝你,來看我。”
“說什麽傻話。”阿绫閉上眼睛,“你不怪我就好,由良夫人的囑托,我沒做到。”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我的事,五郎的事,還有,涼子的事。”他聲音低沉,帶着幾分壓抑的苦楚和無奈,“反倒是我,你那麽難過的時候,我連給你安慰都做不到。”
阿绫睜開眼睛,流光閃過,“這種事,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人幫不上忙。你也無需自責。”
“你,會在這裏住多久?”
“藤九郎什麽時候能更好的照顧你,我什麽時候離開,”重新閉上眼睛,她換個舒服的姿勢,“不過,也不會太久便是了。你懂得。”
“是啊,我懂。”
黑夜裏,傳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