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滄浪險劫(下)

船駛進了一方空曠而幽深的峽谷,這個時候的河道寬得也只好容納兩艘這樣的船并行了。雖是峽谷,但是地勢卻在一節一節暗暗地拔高,越往上去水流便越湍急起來,船行進地也愈加吃力起來。

船艙裏只剩下他們四人了,原本這船在距離滄浪山脈百裏之外的上堯河關便要靠岸的,但是辰闕打通好關系後,掌船人便同意将他們送到了山脈北岸的魚淵深峽。

穿越過一座淩空架起的骷髅巨石橋,水勢漸小,而船外的河道竟然又一下子寬闊了起來。縱目環望,四面的高山懸崖猶如一個個裹着虬枝綠衣手執粗壯武器、往碧天探出巨大腦袋的忠實武士,似乎歷經千百年滄桑不變地守護着這一方圓盤一般的巨大水淵。而他們的渡船此刻正緩緩地駛向那圓盤的中心。

辰闕指着那方在日光下猶如明珠一般點綴在蒼山之中的水淵緩緩對身側三人道:“掌船人說這方水淵就叫魚淵,傳說這水底沉睡着上古的大魚,被驚醒時便會沿着龍爍河一路興風作浪,這樣的傳說好比騰淵裏的那些遠古猛獸一般,雖充滿奇幻色彩但也叫人望而生畏,所以也很少有船會駛到這裏來。聽說直到現在,那些滄浪邊上的小山城小村鎮都還保留着祭拜魚淵的習俗。”

蜀黎聽完便拿着她的紅玉軟劍指了指南祝英,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道:“這樣好,若是我治不好,就讓南祝英跳下去給大魚咬上一口,這樣我們就扯平了。那棘今好歹也是上古猛獸——”她想着又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此主意甚妙。

誰知南祝英卻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忽的擡起了手摸摸蜀黎的頭,蹙眉搖頭道:“這怎麽行,我又不會游泳,若是跳下去了誰帶你回家啊?”

他難得的親昵卻一下子讓她不由自主地躲了開去。蜀黎一臉機警地趴到了琴紫歌身後,望着南祝英狐疑道:“我——我是開玩笑的,你你想怎麽樣?”

這兩個人其實有時候實在是幼稚無厘頭得很。琴紫歌心下不由地嘆了口氣,然後她微微擡手拍起了蜀黎的腦袋,然後拉着她重新向南祝英走近,語重心長道:“照我說,是這樣——蜀黎的毒呢會治好,南祝英你也不必跳河,然後我和辰闕呢就和你們一起去長鄲南琴家和喜酒,這樣才是最好了——”不錯,算起來她也該是半個月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兩個人的喜酒日後是一定要喝個痛快的。

“是不是,辰闕?”忽然往後轉頭,她卻發現辰闕早已沒有站在原來的位置而是站到了船頭把銳利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前方。

“怎麽了?”琴紫歌松開了蜀黎的手,有些忐忑地走到了他身側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但是前方的魚淵深峽一半籠罩在濃密山蔭一半暴露在耀眼日光下,看起來小有波光粼粼但還是十分平靜。辰闕他究竟在看些什麽?

看身前兩人不知道為何警惕了起來,南祝英和蜀黎也疑惑地湊上了前來。

“怎麽了,小闕,難道說大魚大魚就真的出現了?”南祝英說着便拿起搖扇上的墜玉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辰闕的眸光沒有一絲閃動,他只微微擡手便緊緊扣住了那一枚墜玉,一下把南祝英的搖扇奪了下來。

“看來我們這一趟進去要麻煩了——”方才他動用了瞳妄,這是一種源自上古的窺探秘術,在這種術法下遠望的視力幾乎是正常人的五倍。所以他可以輕易地看到百裏之外水淵岸邊的一處水草叢中停泊着一艘小船,不,不是普通的船,從樣式構造來看完全是一艘中等的西爍軍艇。為什麽這罕無人至的荒涼峽谷會出現一艘軍艇,這也不可能是少主留下的,少主為了藏匿蹤跡躲過萬俟宇冀的眼睛是絕不會動用一艘軍艇。難道,難道是萬俟宇冀?他已經得知了少主的真正下落,所以不遠千裏追到了這裏?

想到這,辰闕的眸光忽的冷厲了起來。如果是這樣,事情就棘手了。想罷,他一個利落地轉身,對身後幾人急迫道:“快,你們去船艙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就要上岸——”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他便又匆匆跑向了掌船室。

“啊?這麽快?”南祝英吃痛地摸着剛剛一不小心被辰闕撞到的鼻子,有些抱怨又有些奇怪道。

前面明明是一片平靜什麽都沒有啊,方才辰闕究竟是看到了什麽?琴紫歌心下隐隐地不安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待回過神來她也緩緩地收回了遠望的眸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便拉起蜀黎往船艙走。

“走吧,準備上岸吧。”

“哦,好。”蜀黎沒有反應過來還怔怔地一邊回頭看一邊被琴紫歌拉着進了船艙。

只留南祝英一個人将信将疑地站在甲板上。他蹙眉,緩緩地展開方才辰闕轉身時還給他的墜玉折扇。

“難道說前面真的有水怪?”

“南祝英,你還不滾過來?”遠遠地船艙裏傳來蜀黎的聲音。

南祝英一愣,随即“哦”了一聲便飛也似的跑了回去。

雖是夏末,但是暑意未銷。頭頂日光好歹穿越過了如此狹長而密集的深林罅隙落下一路樹影斑駁,但提劍行走在這近水的峽谷邊沿竟無端地感到一陣悶熱。四方傳來不知名的蟲鳴聲伴随着腳踩過枯枝落葉發出的嚓嚓聲一齊擁擠在了耳邊。

“小闕我們都還沒過水淵中心,怎麽就這麽快靠岸了?而且——”南祝英眯着眼擡了擡頭,“這裏山脈起伏綿延,我們怎麽找得到那座所謂的絕日山?”

辰闕機警地走在前面,将眸光緊緊地鎖向了前方深密叢林中的某個角落,他蹙眉,卻沒有回頭的跡象。

“絕日山上的歸峰是整個滄浪山脈中最高的山峰,那一座山最高便是了——”辰闕的聲音忽的淡了下來,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辰闕,有什麽發現嗎?”琴紫歌拍了拍身側蜀黎的手,然後小步跑到了辰闕身側,蹙眉道。

就是這個時候辰闕忽然一把将她拉到了近左的一片草叢邊,又揮手示意南祝英和蜀黎也蹲了下來。

“小心,這個峽谷中不止我們一隊人——”辰闕低聲道。沒想到上了岸才發現,這遠遠地竟停泊着不下十艘軍艇,方才他在船上用瞳妄時因為受着水和岸邊樹叢的遮蓋只可看見一艘船身,但是此刻躲在這片草叢裏遠遠望去竟然還有許多軍艇都被隐藏在水邊茂密的水生樹下被樹蔭和水草細細地遮掩。粗粗估計一下,來的人最少也有二十幾人,看來萬俟宇冀還想在這裏對少主狠下殺手。

辰闕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肅殺和冷靜。琴紫歌微微斂眸,小聲道:“他們對我們有威脅?”

“不會吧,那些是什麽人?這山谷是公家的,我們也沒誤闖什麽不該闖的地方吧?”蜀黎有些狐疑地蹙起了眉,不過方才集中精神定睛順辰闕所指的方向望去她也真的可以隐約見到一些隐藏在樹蔭下的黑影,看輪廓像是船吧。

“如果不出所料,來的都是上等的殺手,如果還有異教幻術師的話就更糟了。”因長久握劍而生出繭的手此刻又不由地向裏一緊,原本鋒利的劍眉蹙得也更深了。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少主還在山裏,但是身邊卻只有盾雷大人,就算少主的蛇毒被順利驅除,但以這種情況遇上埋伏的殺手群,實在是說不好。現在唯有希望能在路上碰到少主了。辰闕這樣想着便緩緩地堅定了眸光。

“殺手?不會吧——小闕,你什麽時候惹上這些人物的?”見辰闕那麽嚴肅的神色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南祝英的臉上也漸露愁色,他望了一眼身邊的蜀黎,搖頭道,“可是我們是要去滄鏡谷的啊,那些人和我們有什麽關系?不過就算——”他的眼神黯了黯,“就算要打,我們這裏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你了。”南祝英拉了拉辰闕的衣角。

“不知還有我嗎?你怕什麽——”蜀黎憤憤地瞪了南祝英一眼,又小聲嘀咕着,“所以說你一個大男人學什麽琴,關鍵時候派不上用處!”

“不行!”南祝英的口氣決斷得厲害,“你就別往前跑了,本來就是帶你來求醫的,你可不能再有什麽閃失——”

“好了,其實我讓大家提前靠岸也是想盡量避開那些人,容我暫時無法和你們解釋那些人的來歷,但是南公子”,辰闕微微側頭道,“你們要知道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們的蹤跡,他們必然是會殺人滅口的——所以,我們現在要從另一頭繞道上絕日山。”

“琴歌姑娘!明白了嗎?琴歌姑娘?”

“恩?”琴紫歌怔了一怔,但很快回過了神來微微地點了點頭。她的表情雖平平淡淡,漆黑眸底卻是深藏思慮,忽而雙睫微阖,長而濃密的睫毛瞬間交錯在了一起掩住了眸色。

“那大家先跟着我走,切記走的時候不要有大動作。那些人應該就分散在這深山中,我們小心點走,希望日落之前能到達歸峰。”說罷,辰闕向他們點頭示意,随即便小心地站了起來擡手示意大家跟上。

琴紫歌背着琴盒緊緊地跟在蜀黎和辰闕之間,目光緩緩掃過光影交錯的神秘叢林,有一絲不安掠上眉頭。其實方才她失神的那一霎那完全是想到了那個人,萬俟宇商,如果辰闕如此在意的話,那麽那些殺手無疑應該是沖着萬俟宇商來的,這樣看來他是否也會身在這方密不見底的深山之中呢?

而正當四人小心翼翼地踩着荒草在深林蒼色中銷匿了蹤跡的時候,草叢外靠岸的水中緩緩地翻騰出了一串小而連續的水泡,沒有風,但是有幾堆漂浮着的水草忽的緩緩浮動了起來。

從水下小心淌出來的的幾個帶着面具的黑衣人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窺探者,時時刻刻将每個動作做到靜、穩、快。

“嘶啦”一聲,泅水面具被剝離了面部頃刻便在半空中燃為了灰燼。

“通知五組斷路,昆和我繼續跟蹤。”領頭的黑衣人只是機械式地偏了偏頭,而話音一落,只見三人幾乎是動作一致地迅速分離成兩隊化作了黑影向着不同的方向蹿躍進了密密山林之中。

高山濃蔭,徒步穿梭在這光影暇接的荒蕪山道之上,偶有清涼山風拂過衣襟,短暫地帶走身間的燥熱之氣。

歸峰——這座滄浪山脈中最高的山峰果然是無時無刻不在磨砺着人最深也最難以把握的極限。

沿絕日山山脊徒步而上,幾個人幾乎沒有太多的休息時間。深山之中煙瘴濃重,所有人在辰闕的叮囑下都各自從衣擺上割下了一縷布,以山泉沾濕捂住口鼻。盡管從半山腰開始山路陡峭得幾乎在一步步往上拔高,但是想着要盡快抵達歸峰,所有人都是咬緊牙關,以劍為杖、以草木根須為臺階,小心而迅速地往上攀登。他們的第一步的目的地還只是歸峰,要到達滄鏡谷還得過百步天鏈、沿萬丈骨銅蝕索攀爬至古螺密林,險關重重,不過密林之外應該就是滄鏡谷了吧。

或許是因為人跡罕至,這方山林可以自由自在地駕馭自然之氣而使所有的樹木都生長得出奇的巨大。如同無數龍須一般的樹根層層環繞圈圈錯雜成了一個巨大而奇特的地結,粗壯好比巨蟒一般的藤蔓不知是從何成長出來的将整座樹身緊緊地裹住,原本樹已經非常古老而壯大,被藤蔓包圍了一圈後顯得愈加累贅而笨重。龐大而枝葉繁密的樹冠造就了他們的一路陰涼,只是如同流蘇一般懸落而下的帶刺藤蘿仿佛一只只蠢蠢欲動的魔爪随時都可以把人卷入那密密麻麻如碗盤一般的蒼葉之中。

琴紫歌忍不住想擡手撥開一根忽然從頭頂垂落擋住了視線的藤蔓。哪知身前辰闕忽的回過頭來輕輕一劍便挑開了那條藤蔓。

“這是龍須藤——汁液有毒。”

也是這個時候,回頭的辰闕忽的蹙起了雙眉,他握劍的手猛然一轉,幾乎只是尋常人目光跳躍的一瞬間,他白影一閃便落到了三人身後。

“噓,有東西跟着我們。”他壓低着聲音,微微地閉上了眼,但是臉色卻随着瞑目感受而變得越來越難看。

“怎麽了,是那群人?”琴紫歌蹙眉低聲憂慮道。

辰闕搖了搖頭。

“似乎——不是。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目光之中帶着一絲不可思議。

叢林中的光線不知是什麽時候慢慢黯淡下來的,他們一直走在樹蔭下所以也并不知道日光是在什麽時候緩緩銷匿了蹤跡的。風靜光黯,這個時候随着所有人回頭的警惕,身邊竟然一下子沉寂如死。

“啪嚓”“啪嚓”不知從哪個角落響起了這樣一連串低沉而壓抑的聲音,仿佛重物壓到在幹枯草枝上,緩慢而逼近的一松一落。也只不過是失神的片刻,潛伏在昏暗角落的綠色眼睛似乎感覺到了獵物的警惕,那“啪嚓”聲卻越來越急促,大片大片及腰的荒草被掀動得仿佛浪潮一般向前方翻湧而來。

辰闕的眼色陡然間一變——那些東西的速度什麽時候竟然變得這麽快。

“蒼狼群!”他低低地脫口而出,但是似乎已經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收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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