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奴燒好了熱水回來後就發現陣勢改了,雖然沉公子有告訴自己,他不出來,自己就不能去找他,但還是放心不下先生,剛有點着急的時候,就見着沉瑟走出來了,臉上的疲憊很顯而易見,甚至于他有些驚訝,頭一次瞧見這樣的沉公子,因此等着震驚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只聽到沉瑟留下的:「你随便去哪兒睡,先別進來了。」
不等他乖乖的退下去,就見沉瑟已然單手抓着那燒好的水桶又如鬼魅般從自個兒眼前過去了。
呃……沉公子會給別人洗澡麽?
綠奴對此表示懷疑,可看到陣眼又合死了,便不多嘴甚麽,轉身走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不會。
從冰雪裏再度把凍昏,連帶着體內冥蠱一起凍昏過去的蘇提燈刨出來,直接扔進了水桶裏,沉瑟就舒舒服服的睡蘇提燈那張床去了。
他是知道的,只要不傷及冥蠱,便是折騰盡了蘇提燈那具身子也沒關系。
那還能算個人麽?
算具皮囊罷了。
沉瑟運用內息調理了大半夜,越調越睡不着。
明明困得不行了,甚至在搬水桶的時候化鴻都是拼着一口氣使出來的,但此刻幾個大循環下來,竟然真真正正的清醒了起來。
對着桌上的亮着微弱光芒的幽藍盞又看了許久,沉瑟嘆了口氣,隔空對着水桶拍了幾掌,拿內力熱着水不讓它涼下去,這才在心裏默默想些其他事來分心神。
冥蠱一昏迷,哪怕有熱度再暖着,醒來也需得要個四五天,自己在這四五天裏也得盡快把傷調理好,還有……
沉瑟閉了閉眼,那樣的雙贏借口一說出去,自己也不能在詭域久待了,得盡快說服蘇提燈也走出詭域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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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陷一連五天沒見着蘇提燈,問題是,他不敢見。
自打沉瑟回來第二天後,他睡足了一覺精氣神再度充沛,想要去看看蘇善人的瘋病怎樣時,才發現陣改了改。
有點難度了,顯然就是不想讓外人進。
尤其是後來在廚房見着綠奴了,以及提着食盒走掉的沉瑟。
遠望而去那一身白衣飄飄着……怎麽看怎麽有仙氣。
只是仙氣再重也掩蓋不了殺伐氣和倦氣。
薛黎陷能莫名感到,沉瑟貌似受了些傷,而且不輕。更重要的是,他精力不大足。這一點就比較難辦了,那精力不足是不是也像自己這樣被蘇提燈折騰的?
後來又小聲的跟綠奴打聽了打聽,竟然發現沉瑟是只帶了一人分量的飯走了,這就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但是不解也就在心裏過過,沒想着綠奴卻一臉愁容慘淡。
薛黎陷有意想問問,但總覺得這事兒鐵定不是甚麽好事。比如沉公子暴脾氣突然上來了直接把蘇善人敲昏了或者怎樣,都是極有可能的。
於是善解人意的薛掌櫃寧肯把這事在自個兒心裏頭憋爛了,也不願拿出來多刺激綠奴一分。
可就在第六天的上午,大約是清晨蒙蒙亮的時候,薛黎陷就被沉瑟找了。
沉公子來只吩咐了一句話:「收拾東西,要離開詭域了。」
綠奴那邊也被蘇提燈找了,綠奴顯得很是高興,看見先生無礙之後才放下心來,只不過蘇提燈一直一副恹恹的神情,叫他來只是囑咐他去采幾株藥草,後來又寫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單子,叫他轉交給沉瑟,讓沉瑟替他采來。
這詭域裏有些藥草是生于峭崖之壁上的,因此沉瑟接到了也沒有異議,麻溜的就去幹了。
薛黎陷收拾好了東西,看到那邊陣又改回原先的了,才興沖沖的去找了蘇提燈。
其實他本就也沒甚麽東西可收拾,只不過詭域不能白來一趟吧,嗯……於是他就……嗯……找着點新鮮的藥材背回去研究研究,自然還是跟主人禀報一聲的好。
只不過這一次再進去,薛黎陷也有些傻眼。
他覺得蘇提燈有點變了。
這人身上的冷清和孱弱都沒變,連面上溫善的神情也沒有太多變化,只是……只是莫名讓人覺得他在難過。
而且薛黎陷很眼尖的發現蘇提燈走不了路了。
此刻那人雖然身着錦衣華服,但是有些狼狽的扶着廊柱,有點不甘心的往前小試探着步子。
單腿蹦倒是也走得了的,只不過左腿一着力就不行,有往前傾倒的架勢。
蘇提燈在內心憤憤的把沉瑟的族譜給罵了幾遍,當然如果他真有族譜的話。
冥蠱被前幾天夜裏那麽冰寒的一凍,縮回原來初生時的大小了,估計得真等開春才能做回原來那般大。
他的整個左腿小腿骨剔下來做了那燈柄,如此一來左小腿雖有皮肉覆着,其實內裏便是空着的,給冥蠱做『卧房』用的。
想要蠱物發揮最大的效力,飼主便也要拿出最好的東西來供養着。
拿己身作為祭祀之軀的,上天入地恐是也尋不出第二個這般如此大度的飼主了。
因此以往他雖然走一步路疼一步,那是有冥蠱的軀體化作了『骨頭』卡在左小腿那裏。如今它不過初生時幾滴燭淚一般的大小了,那左小腿也差不多算是中空了,還走個屁路?有個屁可支撐?
沉瑟啊沉瑟!
蘇提燈正在心裏想着把沉瑟如何如何又怎樣怎樣給洩憤的時候,一錯眼正好瞧見了門口有個人,想也沒想便狠狠的一個眼刀剮了過去,吓得薛黎陷一個膽戰心驚。
乖乖喲,他這是清醒了,還是……
「你看甚麽看?」
語氣态度都惡劣之極。
薛黎陷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倒是第一次見着這人如此氣急敗壞,不要風度的樣子了。
「你好了?」
「甚麽好了?」蘇提燈單只手扶住柱子,單只手揉了揉眉心,借着遮掩低下頭來,剛才倒是太激動了,不要漏了陷才好。
薛黎陷心下一愣,但覺得此刻也不要點破才是安全,萬一他又突然發起甚麽颠來,那可不好辦了。
果然心病這東西,藥是不太管用的,有用的還是那句話,解鈴還須系鈴人吶。
「沉公子同我講說要走了,你……知道這事吧?」
「知道。」蘇提燈再度擡起臉來,又沒克制的住自己壞脾氣起來,這一次倒真是叫沉瑟氣的不輕,冥蠱這一冬眠,整個冬天便是別想喚醒它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哪一個冬天蘇提燈不是天天暖燈暖爐的護着,不敢讓它蟄伏過去,就怕它一醒來記不得自己主子是誰,一切契合度又要從頭開始了。
蠱物同主人的心是否系在一起,直接關乎于起蠱的成功。
沉瑟這一招做的太絕,倒不如殺了自己痛快!
薛黎陷倒叫蘇提燈身上那戾氣給激的愣了幾愣,心說這是怎麽了,見着沉瑟他不應該開心麽,竟然還能這麽快就出詭域了,他自己也很開心,因為能趕快回去濟善堂看看了,也想知道江湖那邊,在他不在的這幾個月裏又到底發生了些甚麽。連公孫月不也是在外面的嗎,他難道不想回去見公孫月麽?
蘇提燈一見薛黎陷那副傻呆呆的神情就來氣,這麽一個二愣子,沉瑟到底是做甚麽舍不得讓自己最後利用完再殺了他?
倒是沉瑟,竟然也會護起人來了,真是奇哉怪哉!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沉瑟為甚麽會突然偏袒起薛黎陷。這個人,明明他也是知道的,如果沒有薛黎陷,自己當初也不會受那些苦痛了,倒是有這個人多了個一兩年比自己先出生在人世上罷了而已!
又想起薛黎陷近些年大抵都是嘻嘻哈哈沒怎麽經歷過折磨平安長大的,蘇提燈就蠢蠢欲動的想要一寸寸一毫毫放幹他的血,一邊慢慢向他娓娓道來一切真相,然後把最後奄奄一息的他做成蠱燈,供給月娘之用。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解氣的!
便是耍耍他又怎麽了?
再說便是怎麽了,也耍的不是你沉瑟!
又氣沉瑟迫自己體內冥蠱冬眠,又氣沉瑟突然護起了薛黎陷,蘇提燈竟然一時也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抓狂裏。反而倒忽略了他一開始最不想承認的,便是這個人,竟然真是自己的哥哥。
又想起昏迷了近五天,才醒了還有些渾噩的腦子有些不大願意思索事情,因此對薛黎陷叽裏呱啦的同自己講了甚麽也一直嗯嗯唔唔的應了,并沒往心裏去。
直到坐到了馬車上,準備出詭域了,蘇提燈起身抿了口茶剛打算翻個身繼續睡,突然覺出哪裏有點不對,強撐着病弱的身子沖綠奴指揮着,讓他把角落裏那個大包袱拿來,拆開一看那些個世面上從未得見過得草藥毒藥,蘇提燈便了然了。然後讓綠奴把薛黎陷叫進來。
薛黎陷一開始在車外跟沉瑟打太極呢,他想這次他來駕車。
畢竟他來時沒在外面,不知道是怎麽進的,走的時候他想看一遭,這樣自己以後來甚麽的倒也方便。
沉瑟豈會不知他的心思,雖然覺得蘇提燈叫薛黎陷也知道這地方斷然是含着甚麽算計的,但這畢竟是蘇提燈最後一塊自留地了,因此還是不太想讓薛黎陷知道,便沉下了一張臉,叫他也進去呆着就好。顯然是不想傳授他進出這裏的法門。
薛黎陷本還有心死皮賴臉的磨一陣子,沒想到綠奴這時候也叫自個兒進去了,說是先生找,只得暗自嘆了口滄桑的氣。
這倆人便是心連着心麽,不想讓自己幹甚麽,便真能合力堵死了自個兒的路。
想歸想,可真知道蘇提燈是要找自己做甚麽時,薛黎陷真是悔得要死,剛才就應該豪氣點說,不進!不進就是不進!他要找我,讓他等等!
「……這棵『春秋』呢,雖然詭域多得是,但是還從未流通于世面上過,小生我一般只拿它做愈肌散的一份原料罷了,因此也不跟你要價多高,算百兩黃金便足夠了。」
「……還有這株『傷痕』,這花兒在南疆的名字太長了,小生因它的葉子有些血紅像傷痕,便這麽叫了,咳,咳咳。」蘇提燈懷抱着燈籠輕咳嗽了一陣,這才氣息不穩續道,「倒沒多大用處,鬼市的價是七兩紋銀。」
「……蘇善人,先喝點茶水潤潤喉吧。」
你他娘的都說了快有半柱香的時間了,多少要價噼裏啪啦的倒豆子一樣就蹦跶出來了。
薛黎陷單手捂了捂心髒的位置,又捂了捂肝的位置,爾後停在了腎的位置。
疼啊,就一個字,真心疼啊。
欸,不對,好像多了幾個字……
薛黎陷正這邊低頭深痛為自己的荷包默哀時,就察覺到馬車突然停了,又開始留意心神想去看看如何破陣走出去的,卻見沉瑟突然挑開了簾子,扔了兩個面具進來。
一個扔在了蘇提燈的榻上,另一個暗器一樣虎虎生風的就沖自己面門招呼了。
薛黎陷單手接過的時候,馬車便又猛然的大晃了一下子,他知道再想去看已是晚了的。
「蘇提燈是鐵定要戴着的,薛黎陷你不想被麻煩纏上的話,最好也帶上吧。」
薛黎陷愣了下,也沒為剛才沒看到怎麽進出詭域而太難過,注意力全被面具圖案吸引走了。他實在對沉瑟的審美能力佩服的五體投地——蘇提燈的那個面具活生生是個鬼面,他接到的這個……嗯……怎麽說呢,像只貓臉。
有些不解,薛黎陷直白的問出口,「我幹啥也要帶啊?」
他知道的是,那天是他抱着半具被燒毀的屍體,拿其來冒充蘇提燈的。
只不過他覺得戴面具這個方法不太現實,畢竟蘇提燈的燈籠又不能藏起來,戴個面具難道別人就會認不出來了?雖然本身識得他的人也不多……但,那也有個綠奴在呀!
關于自己……呃,自己做勞什子要戴面具,挂名的無非一正淵盟無名小卒罷了,而且當日正淵盟又不是沒人在場。
正心裏幾許壓抑之時,突聞車外沉瑟聲音淡漠道,「修羅門被屠了。許多正道之士都聚集到江南這邊來了。我從詭域的另一個出口走的,得繞幾天路才回得去原本去祈安鎮的路上。因此,薛掌櫃還想與我們同路,那且戴上面具,別被人認出來你是正淵盟的人才好。畢竟我是不會戴面具的。」
薛黎陷心下突然有個不好的預感。他倒是想先回去,他用輕功回去也不是甚麽難事,但是他知道他的濟善堂肯定已經安排了正淵盟的人,準備一回去就逮住他問個清楚明白。
他倒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正淵盟……
而且,他莫名的預感沉瑟……怎麽說呢,沉瑟本就帶了傷回來,雖然這個傷,他已經猜出來一點點原因了。
「薛掌櫃,勸你還是下車吧。」沉瑟的聲音又平平淡淡的響起,「我這次故意繞了遠路,便是為了順道殺人的。」
薛黎陷心下一嘆,果然。
枕骨那一戰裏,鐵定有人知道沉瑟被蠱化了,沉瑟一不在……多少人惦記着修羅門呢。
怕是趁他不在的時候,去屠了滿門吧。
許久不曾得到回應,沉瑟也愣了一愣,這才又道,「我沉瑟自诩向來不是甚麽好東西,本就嗜血如麻,有仇必報。薛掌櫃這一路……是想要阻我?」
沉瑟剛想笑一笑他別不自量力,就聽薛黎陷悶悶道,「我只當瞧不見便是了。」
連蘇提燈都有些訝異,停下了玩弄手中面具,定定的朝薛黎陷那個方向看去。
此刻就只見着那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像只被丢棄的小狗一樣,抱着他那個破包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縮在角落裏,他坐在背光一側,看不清楚神情。
過了會兒,感受到馬車又行駛起來,薛黎陷這才又開口悶悶道,「對不起,沉瑟。」
沉瑟一愣,有些沒反過乏兒來。
其實表面上是這麽說的,只不過是為了雙贏罷了。
修羅門這幾年本就有些叛徒,沉瑟只不過懶得管罷了,因了蘇提燈鬼市內鬼那事兒的提點,沉瑟也一直想找個機會除掉他們,因此,他雖是為了出詭域去給蘇提燈取武器,但是先是裝作了另外一個人,把修羅門給屠了的。
那些精英早就叫他先打發走了,因此真正的戰鬥力并沒有損耗,反而更凝聚了,畢竟把垃圾除掉了。
爾後引發了這場暴亂,正道人士也做了陰險小人,竟然趁人之危,沉瑟趁他們大鬧修羅門的時候,又悄悄去正淵盟了。
畢竟十七已經可以很好的模仿他的身形了,十七在女子裏身形又算的極為高挑,化鴻使出來,速度快如鬼魅之後便不怎麽分辨的出來了。便是被拆穿也沒關系,沉瑟可說自己是着急去尋護師姐了,畢竟門主找不見了,又不知安全與否,那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更何況,壓根沒拆穿的。
十七只支撐了半個下午,對付的全是些三流的高手,讓她輕輕松松的解決了。
沉瑟也是用那半個下午,去偷襲的正淵盟。
最嚴重的傷也當屬在正淵盟裏落下來的。
不經意的蹙了蹙眉,沉瑟像是想起甚麽不好的回憶,便垂了眼繼續安心駕車,不再多想了。
薛黎陷愛怎樣就怎樣吧,個二愣子,果然只有被忽悠的份兒。
想到這兒又不由尋思着,蘇提燈會信幾分呢?
蘇提燈是一分也不信。
他從踏步中原來遇見了沉瑟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修羅門下了一些蠱。
此刻感應了那些蠱蟲還好好的生長着,如果寄主死了,蠱蟲還能活個屁,又不是像自己這樣的冥蠱,只有主人死了冥蠱才能發揮最大的功效,因此便只猜測到沉瑟估計是拿這個做幌子,來為自己分身去正淵盟取武器而做鋪墊。
因此他也沒料到,日後沉瑟會因拿『尋師姐』這事多次離開,而多次有機會給自己下絆子。
薛黎陷見沉瑟不回應自己,估計是還不肯原諒,於是又繼續悶聲道,「那個,在枕骨那裏……估計是正淵盟的人說漏了嘴,知道你被蠱化了。不然,好像除了正淵盟之外,雖然可能有些江湖人也識得你這副尊榮,但可能感覺不到你被蠱化了。畢竟……畢竟傳言你殺人殺紅了眼甚麽的是正常的……」
沉瑟了然的在外面哦了一聲,随後很不給面子的笑了起來。
這世上事兒還真是巧啊,沒想算計薛黎陷這一點,這二愣子倒是自己急着往坑裏跳。
他和蘇提燈都是正常心态的時候無非袖手旁觀的看別人跳一跳,心情尤其不好或者尤其好的時候,便惡劣的要捧點土進去埋一埋。
因此便含着笑意續道,「薛掌櫃,可能分得清甚麽是黑,甚麽是白?又有甚麽,是真正的黑江湖,或者白江湖?」
薛黎陷一愣。
他以前一直堅守正淵盟是對的,可近些年,他越來越發現正淵盟有事瞞着自己的時候,就有些恍惚了。
又想起很小的時候就讀過修羅門的部分資料,覺得,那個人活的真是随性啊。雖然有些做法叫人看不起,叫他不贊同罷了。
「我是黑,是邪的存在。正道來殺邪道,本就沒甚麽不對是吧?」
薛黎陷垂着頭,不說話。
有不對啊,殺生本就是不對,哪怕是個壞人,你把他關起來好好教育,許不定就改過了呢,為甚麽非要以殺止殺呢。
「正道趁人之危,好像也沒甚麽不對。」
「但凡是正道的,做事就沒有不對的。」
沉瑟哈了一聲,眸子閃現些嗜血的光芒,毫無起伏道,「薛黎陷,你不必替正淵盟向我道歉。你以為你是正淵盟的誰,你正淵盟一無名小卒罷了,你憑甚麽替正淵盟向我道歉?」
薛黎陷動了動嘴唇,卻甚麽話都說不出,只在心裏道——我他娘就是正淵盟老大,我放個屁中原都得抖三抖,我說個道歉還不行了?那也怪你修羅門做事薄情寡義在先,才招惹那麽多仇家的……雖然此次正道實在太趁人之危,而且薛黎陷深谙江湖群熊那副德行,此刻多少汲汲名利之人上前來分一杯羹,便是趁亂摔了修羅門一個碗,将來跟子孫輩吹噓起來也可以說是——老子當年也是屠了江湖禍害修羅門那一戰裏的英雄!
我呸,要多不要臉有多不要臉。
薛黎陷有些悶,他是最受不了江湖群熊的這幅德行的,這跟最初的俠義背道而馳了不止幾個梯度啊……
沉瑟明知道薛黎陷是正淵盟的領頭人,但卻故意這麽說,而且不及薛黎陷反駁甚麽,冷下了嗓音抛出了最後一擊,「還有,此次事情興許真不是你正淵盟說漏了嘴。是另有其人吶。」
薛黎陷打了個激靈,當時在場的無非也就那麽幾個人……
知道沉瑟蠱化的也就是雨夜裏的那幾個,畢竟當時在枕骨那一戰裏,就自己遇見沉瑟罷了。
難道雨夜裏有人是……
「枕骨,他本來可是複姓南宮啊。」沉瑟悠悠的道了一句,便止了話音,專心駕車去了。逄荔的烈日雪在他腹部刺中的那一劍還時不時的陰陽作怪的疼法,搞得他心下有些不痛快。
南宮家的人……
薛黎陷徹底驚訝住,南宮家的人,做甚麽非要抓着蘇提燈不放?莫非……
「你看小生做甚麽?」蘇提燈懶懶的擡了眼,單手戳着綠奴趴在床邊一臉天真的面皮玩,一面淡淡道,「小生唯一能跟蘇家扯上關系的,便是曾經在南疆得蘇景慕前輩一救,拜為師傅,後來小生又弑師了,說起來還算半個蘇家的仇人。」
「那枕骨……」
「小生開的是鬼市,做的是活死人的買賣,」蘇提燈心平靜氣的扯謊,也不去埋怨沉瑟丢了這麽個爛攤子給自己,恹聲道,「南宮家練陰柔一途,常跟巫蠱之術有共同點,你難道就沒發覺枕骨跟正常人有點不一樣嗎?你也說過,他娘娘腔的不得了。」
薛黎陷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難道原先的情報是真的,南宮家真的偷偷在地下做這點見不得人的實驗……只不過,情報上說南宮家是想搶個東西,但是打不過人家,因此只能另辟蹊徑……
「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畢竟還是中原人,不太知曉南疆那邊蠱術的奧妙,陰柔一路的東西也就女子練來更易上手。他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了。你當他求小生,是為了甚麽事?」
「噢……」薛黎陷從訝然中收回神思,自忖蘇提燈說了這麽多猛料,自己也不能吝啬甚麽,便急忙補充道,「我曾經在正淵盟……嗯……旁聽那些前輩說話的時候,聽到過好像江湖四大世家原本是想藏甚麽東西,又争甚麽東西來着,反正暗地裏有點鬧得不可開交,而且有謠傳說是公孫和蘇家也是因了這個才退避江湖的。擺明自己不想參與這檔子破事。只不過你不是蘇家人,也應該不清楚,我也一知半解的,不太好說這事。」
蘇提燈點點頭,沒再發聲。
午後的陽光斜斜的從馬車被颠起來的簾幕裏不時射進來,耀耀的映在蘇提燈那一張蒼白的面容上,白到似乎能晃瞎人眼。
可薛黎陷也不知怎麽了,那一瞬他看到,那陽光好像全被蘇提燈的眼瞳吸進去了似的,不是亮到了極致,反而出奇的暗到了極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