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宿命?

“清醒了嗎?”常盤收回手,冷冷地看着她,不複以往的溫婉柔美,“如果清醒了,就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你的孩子會聽見的。”

臉上火燎一般疼,阿绫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即使這樣,也要撐下去……”

“撐下去?我也以為自己可以撐下去,但真到了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做不到。”阿绫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周圍全是與他有關的記憶,只要閉上眼,他就會出現;即使堵上耳朵,也能聽見他的低語。你讓我怎麽撐下去?”

常盤看了她一會兒,幽幽嘆口氣,“阿菊夫人,能否麻煩您暫時照看幾個孩子,包括牛若?”

阿菊看了擔憂地她們一眼,點點頭,帶着吉次郎幾人去院子裏玩耍,同時讓其他閑雜人推下,瞬間,房間裏只剩下這兩個女人。

“阿绫,我也叫你一聲阿绫吧,相處這麽長時間,我們就算不是姐妹,也可稱的上是朋友,你擡起頭來,看着我。”

阿绫擡起頭,一臉漠然。

“你覺得自己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但是我告訴你,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不僅跟你一樣失去了丈夫,同時也失去了兒子,不久之後要親手把最後一個孩子送到寺廟的女人。你覺得你孤苦伶仃,但你好歹有兒子陪在身邊,不久之後又會迎來第二個孩子,我呢?”常盤語調平靜,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但卻讓阿绫心頭一顫,別人不知道,她知道。在知道要不得不把孩子送走的那段日子裏,她拼命地熬夜為三個孩子做衣服,冬衣,夏衣,小的,大的,以至于到現在,一只眼睛還不能清楚地看東西;送兩個大一點的孩子進寺廟時,她的兩只手都纏上了紗布,因為手心已經被摳破多次,新傷覆蓋舊傷,令人不忍目睹。

“我知道外面都是怎麽看我的,但嘲笑我也好,鄙視我也罷,我也必須撐下去,因為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我三個孩子,更是為了死去的夫君,源家家破人亡,我不能讓夫君殘存的骨血有事,這是我能報答他的唯一方式。我一個人死不足惜,但我不能對不起他!”她盯着阿绫,問道:“你覺得你自盡就可以見到丈夫,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但是我下去之後,如果義朝大人問我孩子怎麽樣,我怎麽回答?你呢,你見了基盛大人之後,你要怎麽跟他說?難道你要告訴他,你已經把你們的親生骨肉扔給別人,就這麽撒手不管了?你覺得他會原諒你嗎?”

“別說了!”阿绫堵住耳朵,悲傷的洪流沖破理智的堤壩,她把頭埋在被子裏,泣不成聲,“求你,別說了……”

常盤嘆口氣,“我知道你心中的傷悲,我想你也知道我也承受的不比你少。只是你不能任由自己消沉下去了,基盛大人那麽疼你,他在天之靈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更何況,你還有孩子。”伸手扶她起來,“吃點東西吧,聽說你已經一天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怎麽行?你沒聽見孩子在哭嗎?無論是平太公子,還是你腹中的孩子,他們都需要母親的疼愛。基盛大人如果知道你欺負他的孩子,肯定會傷心的。”她把湯碗放在阿绫手中,扶住她,“撐下去吧,為了基盛大人,為了你的孩子。為了重要的人苦苦支撐,咬牙熬過所有苦難,這就是女人的宿命啊,阿绫。”

“女人的……宿命嗎?”阿绫捧着湯碗,淚珠一顆一顆掉落在熱湯裏,漾起一圈圈波紋。

“是嗎?阿绫終于肯吃東西了?”時子松了一口氣,“肯吃東西就好,如果她一直這樣,真不知道怎麽辦啊。”

“绫子夫人是個很堅強的女子,一定會熬過這一關的,只要有人加以引導。”彙報的平盛國說道。

“這次多虧了常盤夫人——經子,”時子看向大兒媳,“你也恢複了,就多去看看阿绫,陪她說說話,她能好的快一些。”

“是,母親。”經子夫人說道,心裏卻一陣唏噓。以前她一直羨慕小叔夫妻恩愛,現在想想,也許像她與重盛大人這般反而更好一點,說句失禮的話,就算真到陰陽兩隔那一天,也不至于如绫子夫人一般悲痛欲絕。

平清盛在主位坐着,心裏卻想着其他事。常盤勸說阿绫的事,他是知道的,包括怎麽勸的,也是一清二楚。不是他跟一個女人過不去,只是常盤畢竟是源義朝的女人,雖說平源兩家本無冤仇,源義朝雖不是死于平家之手,也是和平家有關,更何況幾個孩子都還活着,要他不生一點戒心也是不可能的。聽完眼線的彙報,他更确認了這一點,果然這個女人是心有不滿啊,常盤的美貌毋庸置疑,但越美麗的花可能越有毒,看樣子得想辦法處理才是。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不必那麽着急,源家已經土崩瓦解,幾個毛孩子只要嚴加看管,相信一時也成不了氣候,等過一段時間再說,要不會讓人覺得他平清盛無容人之量。

過了不久,稍稍打起精神的阿绫向平清盛夫婦提出外出清修,因為目前的她實在無法在她和丈夫共同居住的屋子裏生活下去,看着憔悴的兒媳,清盛夫婦二人心中不忍,便同意了她的想法,讓她在外面休養一陣再回來。

“就讓她住在以前清修時住過的廟裏吧,”池禪尼說:“那是咱們平家的産業,也方便照顧。”

沒過幾天,阿绫帶着孩子和弟弟搬到了廟裏。平時除了常盤時常探望,池禪尼有時也會帶着兩個還未元服的孫子來看她,希望孩童天真爛漫的笑聲能驅散她心中的陰霾。

可惜,成效不大,雖然阿绫自己也很想振作起來,但丈夫走得太突然,只要一想到他就會忍不住消沉。阿菊等人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也是無可奈何,加上懷孕害喜嚴重,食欲不佳,吃不下東西,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整個人已經瘦得不成人形。

池禪尼他們也很着急,除了心疼阿绫本人,更心疼她肚子裏的孩子,母親這個樣子,孩子也跟着遭罪,便流水一般向廟裏送補品,換着樣調理膳食;西城千一聽說了這件事,心疼女兒的他也是成堆的送東西過來,在大家的努力下,總算有了一點點效果,至少阿绫飯量好了一些,但比起平時的她,還差得遠呢。

基盛走後兩個月,按照慣例,未亡人要出家為亡夫守節。對此,阿绫表示無所謂,現在的她,除了孩子以外,什麽都不在乎。

也就在這個時候,出了一件讓平家鬧翻天的大事。

事情回到阿绫準備出家的前兩天,很久未見的平賴盛突然來看她,見了面也不說話,只是皺着眉打量,而後問了一句:“你有多久沒照鏡子了?”

“鏡子?”阿绫靠在墊子上,笑了一下,“我的房間有那個東西嗎?”

“你看看自己,成了什麽樣子?!”他咬牙說道。

“對于一個要出家的女人,容貌什麽的真的沒有意義。”她支撐着站起來,因為坐了太久,腿有些發麻,身子晃了兩下,“女為悅己者容,如今那個肯欣賞我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我打扮得再好給誰看?”她轉頭看向他,“話說,賴盛大人,您今天來此有何貴幹?”

平賴盛盯着她看了許久,臉色變了幾變,然後,轉身就走。

莫名其妙!阿绫頹然坐回去,看着吉次郎帶着自己兒子玩耍。

從廟裏出來後,平賴盛一路策馬狂奔,到家後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一個人在屋子裏呆着,誰也不許打擾。約摸過了一個時辰,他走了出來,去了池禪尼那裏,見到母親後第一句話就是:“母親,我的正妻已經選好了。”

池禪尼吓了一跳,為了小兒子的婚事她可沒少操心,自從先頭娶的那個妻子因病亡故,再加上多年戰亂不斷,一直沒有精力忙這些事,他的正妻之位就一直空懸。此後不知道給他看了多少名門淑女,可兒子就是不滿意,不是嫌棄人家太悶,就是覺得過于高傲,要不就說人家長的乏善可陳,最後還鬧出個好男色的傳聞,差點沒把她氣死。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他不可能好男色,那這麽多年一直不肯娶妻的原因到底為何?其實她的心裏曾有過一個比較瘋狂的推測,但最後看相安無事,也就覺得是自己過于敏感了。今天他終于說出要娶妻的話來,實在是佛祖保佑!池禪尼心中把所有的神仙都念了一遍,感激涕零。

很快,她就會恨不得把所有神仙都揪下雲端,讓他們全埋在土裏永世不得超生。

“賴盛,太好了,你看好了哪家姑娘?母親托人去說媒。”池禪尼慈愛地看着兒子。

“她的家族屬于地方豪族,頗有勢力;本人家教好,性格活潑,相貌秀美,而且知書達理,經常出入宮廷,深受宮中某地位高貴的女性的欣賞。”平賴盛不回答母親的話,而是先把意中人誇了一遍。

“是嗎?那很好啊。”池禪尼很高興,“你先說是哪家姑娘?”

“西城家的。”

“西城家的?”池禪尼眼皮一跳,“阿绫的娘家,西城家?”

“對。”兒子點點頭。

“賴盛,”池禪尼壓住心頭不安,“你指的是西城家族首領,西城千一的女兒?”

“對。”依然點點頭。

“那個,賴盛,”不安感更強,“阿绫的上面,确實有兩個姐姐,正室夫人所出,論身份,也能配得上,只是據說人品……一般啊。你真的要娶她們其中一個?”

“我沒說是她們。”

“賴盛,”池禪尼深吸一口氣,“西城家只有三個女兒,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要娶的,就是其中之一。”平賴盛一臉平靜。

“胡鬧!”池禪尼一下子站了起來,指着兒子全身顫抖,怒不可遏,“你!你怎麽能有如此想法?!她是……她是你的侄媳婦!”

“可她現在不是了,基盛已經走了,我是鳏夫,她守寡,有何不可?”平賴盛無所謂地說:“而且當年如果不是兄長手快,她就應該是我的妻子而不是兄長的兒媳!”

“你住口!”池禪尼氣急,随手抄起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在衆人的驚駭聲中,被子砸中了自己兒子的額頭,一抹殷紅自他額角上緩緩流下。

裝作沒有看到母親眼中的憤怒和心痛,平賴盛抹了一下血跡,起身離去,臨走時留下這麽一句話:“阿绫就是我要的正妻,除了她,我誰也不娶,母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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