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章

第 38 章

此刻的顧憐沒什麽表情,臉上一如既往是那副孤僻沉穩的模樣,他像是行走的冬夜寒風,貼近誰,誰就被冷風刺痛。

沈春辰不傻,他看得出顧憐今日擺明了不打算給他好臉色。

這是顧家的地盤,顧憐的官職又遠遠高過沈春辰,如果和他較勁兒,沈春辰得不到絲毫好處。顧憐光是憑着手中的權力就能讓沈家永無出頭之日,更別提他身後還有顧家撐腰。

而沈春辰背後,什麽都沒有。

喉結在他脖子上用力滾了滾,他回身拿了個盒子,那盒子兩側雕龍畫鳳、工藝精湛,打眼一瞧便知價格不菲。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青鹽嘴上仍舊數落着沈春辰,臉上卻漾開笑容,她迎上去,伸手準備接過這盒子。

就在她手指快要觸到它的時候,顧憐飛快出手,先她一步将那盒子拿在手中。那盒子不大,大概和青鹽手掌一樣長。可在顧憐手裏卻顯得分外小巧,他把玩在指尖,似乎僅用兩根手指就能将它輕松捏住。

“我幫她拿着。”顧憐對沈春辰笑笑,沈春辰卻沒從他臉上看出多少笑意。

沈春辰眼神眷戀,看了那盒子一眼,垂眸點了點頭,縱使心裏有千般不滿,也只能咽回肚子裏。

顧憐不由分說,當即打開了那木盒。

“哎!”沈春辰伸手去攔,已經來不及。顧憐擡眼盯着沈春辰的一舉一動,凜冽眼神幾乎要将沈春辰冰凍在原地。

盒子裏的金釵赫然亮在顧憐和青鹽面前,沈春辰眼神幽怨地看了顧憐一眼,癟了癟嘴,沒說什麽。

雖是平日裏已經看慣了這些金銀首飾,可青鹽看到這支金釵的時候,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沈春辰平日裏可是連一頓酒錢都不願意結的守財奴,肯下這樣大的手筆,倒是讓青鹽出乎意料。

“喜歡嗎?”沈春辰目光灼灼,看向青鹽。

“喜歡,”青鹽伸手去拿,“花了不少銀子吧?”

啪的一聲。

顧憐合上了木盒,青鹽連金釵的影子都沒摸到。

“沈公子有心了。”顧憐自顧自将金釵放在桌上,坐下身來。

青鹽不知道顧憐今天是吃錯了什麽藥,話裏話外總是帶着些沒來由的惱火。

青鹽跟着坐下身來,落座的瞬間,顧憐将盒子又向她的反方向推了推,生怕她碰到一點。

沈春辰将顧憐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咬了咬牙,轉而看向青鹽。

“你喜歡就好。”沈春辰揚起笑臉,一排白牙在陽光的照耀下更加燦爛,“提錢多俗!”

顧憐挑了挑眉,嘴角挂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沒想到,沈公子竟是如此将錢財置之度外的君子心性。”

不知道怎麽,今天顧憐一開口,就讓人有上去揍他兩拳的沖動。青鹽在沈春辰看不到的角落偷偷扯了扯顧憐的袖子,皺眉看他。

可顧憐就像是沒感覺到,既不回應青鹽,也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真希望沈公子往後能始終如一,萬萬不要為了幾兩碎銀,聽信讒言,失了本心。”顧憐說話的聲音不大,恰好能讓三人聽清。他眼神看起來像是不經意随便說說,可字字句句都像是瞄準了沈春辰的箭镞,從他耳邊帶起猛烈的風,讓他聽得清晰無比。

“當然。”沈春辰眼神堅定,雖是其中還摻着幾分不解,但仍舊莽撞對上顧憐雙眼,“沈家雖不敵顧家顯赫,但也并未因此而為非作歹。寒門出身,也當有自己的堅持。顧侍郎,多慮了。”

顧憐定定看着沈春辰的眼睛,那眼神很複雜,青鹽看不明白。有審視,提防,憤怒,甚至……還有一點不明緣由的恨意。

那是遠遠超脫男女之情的恨,在顧憐眼中正不斷泛起波濤。

“顧某希望沈公子能牢記今日所言,倘若他日為了一己私利,将昔日舊友置于死地,顧某一定不會放過沈公子。”顧憐嘴角依然挂着笑,眉毛不斷向下壓,眼神中的挑釁和狠戾盡數傾洩而出。

沈春辰不由得皺了皺眉,顧憐方才字字句句無非是在敲打他——人窮志短。

這四個字,是沈春辰畢生最聽不得的。

他知道自己當挽郎起家并不風光,出身寒門也是事實,可他自認從未自輕自賤。他兢兢業業,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往上爬的機會。

從小父親就告訴他,要将沈家的未來都擔在肩上。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他心中也有天下,有大義,能體察他人疾苦,能洞悉權勢變幻。

“人窮志短”四個字,分明和他半點關系都沒有,卻成了他畢生都在逃避的四個字。

這些,青鹽都明白。

她看到沈春辰下颌棱角銳利如刀,臉頰繃得很緊,正在極力壓抑心中怒火。

“顧三!”

顧烑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腳步輕快,走上前來。

“弟媳也在啊~”顧烑語氣歡脫,看青鹽的眼神比先前柔和許多,想來顧憐已經将奏折之事的始末告訴了他。

“二哥。”青鹽應了一聲。

“這位是……”顧烑看向沈春辰。

“太常寺奉禮郎沈春辰,”顧憐頓了頓,“夫人的青……兒時玩伴。”

顧烑最懂顧憐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當即便懂了顧憐的弦外之音,他目光在青鹽和沈春辰之間轉了一圈,又看了看顧憐泛青的臉,急忙低頭藏起笑容。

“二哥有事?”顧憐冷聲問道。

“啊!”被顧憐這麽一問,顧烑這才想起此番來這裏是為了什麽,“船廠聽到些流言蜚語,原想着說給你們聽一樂,”顧烑斟酌片刻,“罷了,回頭我再和你說。”

顧烑甩了甩袖子,利落将折扇在身前打開,向沈春辰客套地點點頭,便閑庭信步越走越遠。

外人。

沈春辰悄悄擡眼看了青鹽一眼,他知道自己現在和青鹽之間有一道巨大鴻溝,他将自己擁有的一切搭成橋梁也無法到達彼岸。

可顧憐,天生就在彼岸。

在沈春辰眼裏,顧憐和陳金粟并沒有什麽分別。兩人在朝堂之上的争鬥,不過是立場不同,各取所需罷了。

青鹽被他們任何一個人擁有,都無可厚非。

出現得早能如何?從小一起長大能如何?青梅竹馬又能如何?青鹽想要的,沈春辰一樣都給不起。

他總不能因為自己放不下這段情誼而阻止她去過更好的日子。

想到這,沈春辰默默別開了眼睛,那雙總是閃着光的眼睛,難得失了生機。

顧憐深邃的目光像是一對鐵鉗,緊緊抓住沈春辰,沒有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看着他們二人暗暗較勁,青鹽自己也心思重重。

顧憐為何會認識沈春辰?

憑着方才顧烑的反應不難看出,顧家與沈家并無私交,以沈春辰的官職,他甚至不會出現在早朝,為什麽顧憐會記得他?

更何況,方才顧憐的種種試探和冒犯,都在告訴青鹽,顧憐對沈春辰的提防已經不只是吃醋這樣簡單了,一定還有其他緣由。

青鹽看着顧憐始終緊緊按住的木盒,思慮越來越深。

到底為了什麽呢……

“想什麽呢!”

青鹽一回神就看到顧憐的臉貼在自己眼前,她吓得往後猛地一縮。目光穿過顧憐身側,青鹽看到原本沈春辰坐的地方已經空了。

“別找了,沈公子已經走了。”顧憐幽幽說道,盡管語氣不善,可他的目光終究還是舍不得從青鹽身上放開。

青鹽看着顧憐的神情,心裏不由得惱火起來。

沈春辰是唯一一個在她身為宮妓的時候,與她惺惺相惜的人。在她心裏,兩人雖然不是青梅竹馬,算不得兩小無猜,但怎麽也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互相扶持着才走過了彼此最難熬的時光。

如今,沈春辰滿懷好意帶着禮物來慶賀她成親之喜,顧憐卻處處刁難,不由分說将沈春辰嗆得一無是處。

青鹽難免對顧憐起了怨氣。

“你是故意的吧?”青鹽埋怨道,“從沈春辰進門開始,你就沒說過一句好話,他說一句你就要嗆一句,他又沒有招惹你,你為什麽要這樣!”

顧憐被青鹽突如其來的指責吓得一愣,他想過青鹽和沈春辰之間關系要好,卻從來沒想過青鹽會因為沈春辰而指責自己。

“他……”顧憐嗓子一緊,覺得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他只會害了你,往後……你離他遠些,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再來往了。”

害了我?

青鹽嗤笑一聲,她太清楚上輩子真正害了自己的人是誰。若不是陳金粟騙了她,若不是顧憐攔下她,她怎至于慘死宮牆下。

沈春辰,從來都沒有害過自己。

上一世,青鹽想要邁進陳家,是沈春辰忙前忙後幫她打探消息。被陳金粟設計送進宮去,落魄之際,也是沈春辰日日夜夜關心她有沒有吃飽穿暖。

這樣的人,怎麽會是害她的人?

青鹽警覺地看着顧憐,看他滿腹誠懇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冷笑幾聲,她笑自己又犯了同樣的錯誤。

這些日子與顧憐相處下來,她竟然有一些瞬間恍惚覺得,或許顧憐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她不是沒有想過,也許顧憐是真的對她有感情。她甚至也嘗試着說服自己,去重新接納一個男人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用完完全全的自己去交換一點亂七八糟的愛。

是她僭越了。

她曾經想過,或許自己有一天能夠擔得起“顧夫人”這個稱號。

可是,她現在開始分不清,顧憐究竟是想要将她完全掌控在自己手心裏,還是真的發自內心叫她一聲“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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