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青鹽眼前,是一片紅色海洋……
她苦苦掙紮,只身一人在漫天紅色裏尋找出口,可是,任由她如何拼命撕扯,眼前的這片紅都紋絲不動,就像是有一層薄紗将她緊緊困牢,那紗比天地還要大些,她永遠都逃不出去。
無論如何翻騰都找不到出口,她變得有些焦躁。
就在青鹽快要喊出聲來的時候,那層紗在她眼前徐徐揭開,刺眼的光芒漸漸暗下來,她看清了周遭的環境。
她看到自己身穿婚服坐在房間裏,面前是青世平和謝宜秋慈愛笑臉。
謝宜秋擡手戳了戳她的頭,問她,愣着幹什麽?
青鹽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面前的兩個人,驚愕萬分,她猛地站起身奔向他們。分明看上去他們之間只隔了幾步的距離,可是任憑青鹽如何用力的狂奔,都沒有辦法碰到他們一絲一毫,她們離青鹽越來越遠,就快消失在青鹽的視線盡頭。
突然,青鹽的婚房變成了永遠跑不到盡頭的紅色隧道,她拼命追,也無法與父母相遇。
而後,謝宜秋和青世平就像是被激怒了,他們站在青鹽面前,舉起那把獨一無二的飛刀,對準自己的脖子,利落下手。
血液向青鹽奔湧而來,她吓得跌坐在地上,黏膩的紅色血液很快将她的婚服浸濕,她想要站起身,可身下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抓着她,讓她動彈不得。
她拼命掙紮,終于在鋪天蓋地的紅色中找到一個缺口,她用盡全力向那條縫隙奔去。
寒風和雪花從那個縫隙飄進來,将原本就快要掙脫束縛的她重新丢回一片血海。雪花在她身體上留下絲絲涼涼的觸感,她低頭看去,發現身下的血正是從她心口流出來的。
她卻不覺得痛。
光越來越亮,一道影子将她籠住,她擡頭看去,陳金粟的笑臉驟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心猛地一顫,張開雙眼。
刺眼的光湧入她眼眸,她大口喘着粗氣,額頭的汗珠還沒完全幹透。看着熟悉的床榻,她松了口氣。
是夢,還好是夢。
周遭很安靜,天光已然大亮,微風合着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是近來難得的好天氣。
青鹽對着明媚的陽光看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發現已是正午時分。
還沒去給羅觀雲請安!
她坐起身來,刺耳長鳴席卷了她的耳朵,太陽穴猛地刺痛,她一陣眩暈又躺了回去。
“嘶——”青鹽抽了口氣,手指搭上額頭,懊惱起來:昨晚不該喝那麽多的,竟然醉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只是脫了外衣,其它都穿得好好的。
緩了一會兒,她重新支起身子,深吸了幾口氣,想讓自己頭腦從混沌中掙脫出來。房間裏殘存的竹葉青香氣,正在提醒她,昨晚在這個房間裏發生過什麽。
她皺了皺眉,什麽都想不起來。
她記得自己站在窗邊,看着月亮,羅觀雲走了進來,然後……
然後……然後……
然後發生了什麽啊!她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正在她懊惱的時候,顧憐從門外走進來,他左手端了碗粥,右手抓着兩個橘子。看到青鹽正茫然無措坐在床上,顧憐臉上綻開了笑容。
“醒啦?”他幹淨的嗓音伴着身上的寒氣一齊湧了進來。
“嗯。”青鹽點了點頭,暈眩的感覺再次襲來,她急忙止住動作。
“我起晚了……”青鹽說得有點心虛,“還沒去見過母親。”
“無妨,”顧憐用腳輕輕關上門,自顧自說道,“母親也還沒起。”
聽到這話,青鹽稍稍安下心來:還好,母親還沒起。
等等,母親還沒起?!難道……昨晚……母親也醉了嗎?
青鹽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她憂心忡忡,仔細觀察顧憐神色,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顧憐坐在床邊,哄着她喝了兩口粥。
青鹽按住顧憐想要繼續喂粥的手,試探問道:“昨晚我喝到一半,母親突然來了,我……”
青鹽頓了頓,沒将羅觀雲喝酒的事情說出來,她支支吾吾,小心問顧憐:“我沒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吧……”
她沒醉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後是什麽模樣,故而擔心極了。
顧憐先是一愣,随即綻開笑顏,他搖了搖頭,青鹽稍稍安下心來。
“沒做什麽,只是和母親拜了把子,今後你們要以姐妹相稱了。”顧憐說得不鹹不淡,忍笑看着青鹽,一本正經的模樣。
“什麽?”青鹽瞬間坐直了身子,“你說什麽?”
顧憐面無波瀾,嚴肅地點點頭。
青鹽的表情瞬間變得痛苦起來,她五官皺成一團,将頭埋進了被子裏。她知道自己或許會做些出格的事情,她有心理準備。
可她萬萬沒想到是這樣丢人的情形,她不知道往後該如何面對羅觀雲,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顧中明。
這個家……待不下去了!
在青鹽看不見的地方,顧憐正強壓笑意,嘴角不由得顫抖起來。他看着青鹽的動作,明知故問。
“可是有何處傷到了?”
“有,”青鹽從被子的縫隙中露出一只眼睛,聲音悶悶的,“面子。”
“哈哈哈哈哈……”顧憐再也忍不住了,笑出聲來。
這一瞬,顧憐無比慶幸,慶幸自己當初去宴春樓見了青鹽,慶幸自己沒有死。
看着将自己團成一團躲在被子裏的青鹽,顧憐打趣道:“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長安城名妓喝醉之後是這樣一副模樣,大抵都會大吃一驚吧?”
“你會讓別人知道我這副模樣?”青鹽從被子裏擡起半張臉,顧憐分明從青鹽的眼神中看到了“威逼利誘”四個字。
顧憐雙手舉在耳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敢不敢。”
他從來都說不過青鹽,只得乖乖投降。
青鹽心滿意足點點頭,接過顧憐遞來的剝好的橘子,放進嘴裏。清涼的橘子讓她瞬間清醒不少,頭疼也好了大半。
就在兩人坐在床上互通有無之時,香塵敲響了門。
“姑娘,沈公子來了。”
顧憐聽罷,看向青鹽:“沈公子?”
“沈春辰,”青鹽說着又往嘴裏扔了瓣橘子,“你認得?”
顧憐剝橘子的手頓了頓,神色微變,他沒回答青鹽的話,反而問她:“你和他……關系很親近?”
“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青梅竹馬。”顧憐接上了青鹽的話,神情嚴肅。
青鹽低頭看去,顧憐手中的橘子已經爆出汁水來。她對上顧憐的眼睛,只見他面色不善,身體繃緊,是如臨大敵的姿态。
青鹽本是想解釋的,見他這副模樣,也起了打趣的心思。她往前湊了湊,歪着身子特意将自己的臉湊到顧憐眼前。
“顧三郎,這是……吃醋了?”
顧憐垂眸看了一眼她滿臉不懷好意的笑,撇了撇嘴,将頭扭到另一邊:“沈公子一來,連夫君也不叫了。”
青鹽随着顧憐的動作,将身子挪到另一側,重新對上他雙眸:“夫君,讓沈公子進來嗎?”
“讓,當然讓。”顧憐挺了挺背,每個字都咬得清晰而用力,“沈公子是來找顧夫人的,顧家哪有将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青鹽順着顧憐的話點了點頭,擡手接過他手心裏已經揉爛的橘子,放在鼻子前頭聞了聞。
“真酸。”
顧憐聽得出青鹽的一語雙關,他站起身來,擦淨了手,走到櫃子前翻找起來。
“你找什麽?”青鹽看着他的動作,一頭霧水。
顧憐沒答話,依舊悶頭翻翻找找。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憐才從鋪天蓋地的衣服中間站起身,他将一件與他身上衣服顏色相仿的裙子放在青鹽身前。
“你穿這個。”說完,他大跨步出了門,臨走之前給香塵丢下一句,“讓沈公子到正廳等我。”
“是。”香塵哪敢多說話,她應了一聲,急忙到門口傳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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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鹽換好衣服走到正廳的時候,就看到顧憐和沈春辰面面相觑。兩人像是比賽一樣,仿佛先說話的人就會敗下陣來,故而誰都沒有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青鹽的到來,對于沈春辰來說,宛如救星降臨。他當即站起身來,興沖沖喊道:“青鹽!”
“夫人。”顧憐當然不會由着沈春辰走上前來,他當機立斷,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青鹽身邊,拉着她的胳膊,向自己的方向暗暗用力。
沈春辰沒将顧憐的動作放在眼裏,他定定看向青鹽,用一貫的口吻責怪她:“真是感情淡了,怎麽成親都不告訴我!”
“就算告訴你,你給得起禮金嗎?”青鹽手指點了點下巴,佯裝回憶,故意道,“我記得上次有人将宴春樓的扶手撞壞了,可是賠了好些銀子呢。”
“你還說!都怪你!”沈春辰插着腰,“若不是你又暴力又庸俗,我怎麽會撞碎扶手!我沒讓你賠我,你就偷着樂吧,還敢提呢!”
“合着你撞碎扶手,到最後還要怪我?”青鹽瞪大了眼睛看沈春辰,發現幾日不見,他這偷梁換柱的本事倒是見長。
“當然了,”沈春辰沒有一絲猶豫,應答如流,“再說了,誰叫你成親都不叫我來,我原想着送你個厲害的寶貝,所以……”
“無礙,現在送,也不晚。”顧憐的聲音像是一支幽幽冷箭,出招快且準。他向沈春辰點了點頭,向後退了一步,像是在給他的厲害寶貝騰出一片天地。
青鹽的目光在兩人中間看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落在顧憐身上。
光是在房間裏的那幾句話,不難看出顧憐對沈春辰心有芥蒂。可是,顧憐從未對誰如此無禮過。他不加掩飾的嫌惡和疏遠,讓青鹽不由得泛起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