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心碎

簡單收拾了行裝,阿绫看着一旁臉色黯然的丈夫,心中也滿是酸楚。

“香王,”她倚在丈夫肩頭,“別這樣,我這不想與你分開,但是沒有辦法,”她咬咬嘴唇,欲語淚先流,卻還是強打精神,“你可以經常來看我和兒子啊,祖母特意讓我暫時住在專門給她清修的地方,離這裏很近的。”

“阿绫,”他回身緊緊抱住妻子,眼中滿是苦澀,“是我沒用,我保護不了你們母子。”

“不是你的錯,怪就怪人言可畏,衆口铄金。”她抱緊丈夫,拼命控制住自己,卻還是忍不住抽泣。

“阿绫,別哭。”雖一直勸妻子別哭,基盛卻紅了眼眶,“我一定會盡快把你們接回來,一定!我會經常去看你,不,每天,我每天都去,你不許趕我走!”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哭,但聽着丈夫的承諾,阿绫最終失控,在丈夫懷裏痛哭失聲。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就是因為活得自在一點坦率一點,就必須要承受這麽多非議嗎?就必須要承受愛別離的苦痛嗎?!

即使再悲傷,再不舍,到最後,基盛還是把阿绫母子送到她們要清修的地方。池禪尼站在門口,見他們都是眼圈紅紅的,嘆口氣,對基盛說:“放心吧,這裏的女尼們都是很好的人,會照顧好她們。等謠言一過,你們還會像正常夫妻一樣。在這之前你也可以經常來看她,我都說好了。”

“謝祖母。”兩人強笑道。阿绫看看懷中的兒子,小家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卻格外敏感,到父親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嚎啕大哭,哭聲刺痛着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基盛覺得心快被撕裂了,他真的想把她們母子帶回去,或者幹脆就住下來陪她們,但是他什麽也做不了,最後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踏上歸途。

“小姐,”阿菊抹着眼淚,為自己看大的小姐心疼,“您這是又何苦?”

“如果我不這麽做,難道要等着那邊開口趕人嗎?”雖然臉上還帶着淚痕,但眼中的寒光卻讓人心中一凜。阿绫攏攏頭發,“應該過不了多久,如果我沒估計錯,謠言很快就會銷聲匿跡。”

“唉。”

“唉。”

“唉!”

“時子,你就饒了我吧。”平清盛揉揉眉間穴,“你已經嘆了無數個氣了,說吧,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時子白他一眼,“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這段時間幾乎聽不到了,您是不是可以下令把阿绫接回來了?莫非你就是要兒媳在外面住着?”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清盛連連陪笑。

“姐姐,當初可是绫子夫人自己要求走的,又不是姐夫的錯。”坐在下面的平時忠忍不住說道。

“那是阿绫懂事,不想給我們添麻煩!”時子瞪了弟弟一眼,“你不許說話!”

平時忠張張嘴,在姐姐的威力下,最後只能裝鹌鹑。

見小舅子受了自己牽連,平清盛連忙說:“其實我也有這個打算,想把阿绫接回來,你以為我願意看着基盛這麽疲于往返?三個月,幾乎天天都這樣!”他嘆口氣,“只是我現在不敢大意,現在我剛剛提了正三位,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參議,這是我們平家一門的關鍵時期,我是一點差錯不敢出,所以,你也體諒體諒我,我保證,等徹底風平浪靜,我就讓基盛把人接回來!”

“那要什麽時候?您能不能給我一個準信?”時子也很無奈,“我很喜歡這兩個孩子,不希望他們受委屈。”

“也快了吧,”平清盛撓撓頭,“你看,現在已經幾乎沒有人提那些事情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被人遺忘,那時候再把人接回來,才是妥當。”

平時忠坐在下面,表面吊兒郎當,心裏卻是翻江倒海。想當初他費盡心機讓人傳謠言,就是為了找機會離間绫子和重盛一系的關系,如果不行就幹脆讓她在平家失去立足之地!原因無他,全是為了自己嫡親外甥宗盛能當上獨一無二的平家接班人!绫子雖然只是一介婦人,但他在以前就看出來這女人絕非等閑之輩,才智和膽識都會成為夫家的助力,雖然失去了信西入道這個養父,但朝子這個養母還在,而且上西門院似乎也對她青睐有加;再加上西城家族在地方的實力,實在很難讓人不動心。這樣的女人偏偏讓重盛那一方的人得到了,本來就要成了氣候,再加上這麽一個人,那他的親外甥怎麽辦?如果自己得不到,那也不能讓對方多一個幫手!結果可好,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姐夫本來對這個兒媳就不放心,只要再添一把火就可以讓她處境尴尬;偏偏這丫頭不按常理出牌。被問話的時候,無論她是為源家公子求情還是不求情,他都可以借題發揮,前者自然可以說成早有情愫,後者就是落井下石冷漠無情;可她偏偏兩個都不選,反而落了一個“坦蕩率直”的美名。這條路行不通就換一個方法,既然姐夫一直想成為參議,就可以利用這個由頭建議姐夫讓绫子暫時搬離平家,他再找機會制造點事端,讓她想回都回不來;結果人家自己提出搬出避風頭,博得了平家上下幾乎所有人的同情,看這個架勢,說不定馬上就回來了,那他的這一番盤算豈不是打了水漂?!

不行,還沒完呢,只要她還沒有回來,就還有機會。他暗暗想道。

“香王,要不你這幾天不要來了。”阿绫撫摸着丈夫的臉,擔憂地看着他,“你瘦了好多,我實在不忍心……”

“瘦了?我哪有!”基盛拍拍胸脯,“這叫結實。倒是你阿绫,臉色很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摟着妻子,輕聲問道。

“那倒沒有,只是這幾天嗜睡,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天氣熱了的關系?”阿绫摸摸臉。

“還是請母親或祖母專門派人照顧你吧,我又不能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如果有什麽閃失……”

“會有什麽閃失?你不要擔心。”阿绫拍拍他,“這裏的人對我很好,我每天就是看看書而已,不會有什麽事情的。”她擡起頭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不舍,“天色晚了,你又該走了。”

“唉。”基盛坐了起來,看着阿绫為他穿衣服,“那次父親說,可能再過不久就可以接你和平太郎回去了,讓我們暫且忍耐。我明天要外出公幹,可能要很長時間才回來,不過我會經常給你寫信,你不要讓我擔心。而且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接你回去了。”

“嗯。”阿绫點點頭,卻不由自主嘆了口氣。

“我也想早點接你回去,但是……”基盛抱緊妻子,“我現在終于明白當初你為什麽要走了。”

阿绫勉強笑笑,“快回去吧,要不一會兒兒子醒來,你又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

“唉,好吧。”輕輕親吻妻子的臉頰,撫摸着她的秀發,“天氣變熱,但最近雨水多,晚上還是有些涼意,你就不要出來了。”

“不行,”阿绫搖搖頭,“我送你。”

“真不聽話。”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為妻子添了一件衣服,“小心腳下。”

将丈夫送到門口,看着他上馬遠去,阿绫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阿菊出來,跟她說:“小姐,回去吧,晚上還是有些涼。”

“嗯,”阿绫緩緩轉過身,腳步有些沉重,“他可能要好久才會回來,恐怕他回來的時候,平太郎都不認識他了。”

“小姐,”阿菊也有些傷感,但還是安慰道:“別這樣,大人他會給您寫信啊,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會跟他一起走,只是現在……”她苦笑着搖搖頭,“我是不敢再生什麽事端了。”

阿菊嘆口氣,轉移話題,“小姐,我倒覺得您應該叫個大夫過來,您的臉色真的不太好。”

阿绫點點頭,不想讓這個乳母操心,“好吧。”

“話說池禪尼夫人今天又送了東西來,她對您這個孫媳婦是真好。”阿菊笑着說。

“是啊,祖母大人是個很慈祥的老人,每次送來的東西也很有意思呢。”阿绫邊走邊說,只是心裏有些奇怪,祖母大人每次送的東西裏面都有一些好玩的書和有趣的玩意兒,有些東西甚至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找到的,說是給她解悶的。一個老婦人每天足不出戶,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就在阿绫她們回到寺廟,關上廟門的一瞬間,離寺廟不遠的銀杏樹下面緩緩走出一個人,一襲青色長衫,面容俊秀,神情漠然,緊抿的雙唇卻流露出一絲笑意。

“很喜歡嗎?”他喃喃自語,回首望向廟門,目光裏帶了一絲溫柔,“喜歡就好。”

“尼院大人,有我的信嗎?”

“沒有呢,绫子夫人。有的話一定會送到您手裏。”廟裏主持抱歉地說道。

“那就麻煩您了。”阿绫低下頭,“您正在抄寫經書?需要我幫忙嗎?”

“绫子夫人,您現在身子不方便,就不要過于操勞了。”住持慈愛地說,“您要多休息,否則肚子裏的公子或小姐會不高興呢。”她很喜歡這個年輕的夫人,性格平易近人,更難得的是沒有一般貴族女性的矯揉造作,與寺廟裏的女尼們相處都很融洽,有時甚至還會照顧剛剛來到這裏的小尼姑,深受她們的喜愛。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阿绫也不強求,笑笑後轉身離去,愁容卻在一瞬間浮上面龐。

“小姐,也許基盛大人公務繁忙,一時抽不出時間寫信呢。”阿菊安慰道,心裏卻也十分奇怪。以前基盛大人如果無法前來,肯定是一天一封信;偏偏這次,走了快一個月,只有三封信,每封都是寥寥數語,完全沒有以往的熱忱和思念,更像是敷衍了事;最近十來天更是一封信也沒有,實在是奇怪。

“也許,真是忙吧。”阿绫勉強笑笑,心裏卻有不安的感覺。

阿菊扶着阿绫回房間休息,一直等在門口的阿玉見自家小姐睡下,連忙找到阿菊,訴說心中的隐憂,這種感覺在她心裏好多天,今天終于忍不住了。

“阿菊夫人,基盛大人身邊只有小姐一名妻子,小姐現在不在,他這次一去近月餘,莫非……”她咬咬牙,“基盛大人身邊有了……”

“噤聲!”阿菊瞪她一眼,小心地看看身後,拉着她走到一邊,“大人對小姐什麽樣你也看到了,這次僅僅是偶然,而且小姐已經把懷孕的事情告訴他了,大人不會丢下小姐不管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是。”阿玉強忍住內心不安,攥緊了拳。“小姐給大人寫了信,我去托人寄出去。”

“去吧。”

阿玉走出寺廟,找到以往一直幫她們寄信的人,給了他一些銀錢,“這次還是要麻煩您了。”她說。

“啊,好說好說。”寄信的人是個中年漢子,他收了錢,拿起信,笑呵呵地,“交給我就好了。”

“多謝。”

待阿玉離開,漢子走出家門,沒有去送信,卻走了相反的方向,那裏有人在等着他,如同往常一樣,漢子把信交給他,那人從懷裏掏出錢,叮囑道:“知道怎麽做吧。”

“知道知道,就說寄出去了。”漢子滿不在乎地說。

“知道就好,反正你已經做過多次了。”那人擡擡鬥笠,如果有平家的人在這裏一定會大吃一驚,陰影下的臉正是平家北方夫人的弟弟,平時忠。

“壞人姻緣這種事,我真的不願意做,但是……”他嘆口氣,“對不起了,绫子夫人。”說完,他将信撕成碎片,扔在路上,馬蹄踏過,思念的碎片瞬間被淹沒在泥濘之中。

一個半月後,日夜思念心上人的阿绫終于得到了丈夫的消息,卻是一個令她心碎的消息。

平家次子,左衛門佐平基盛連夜派人将一個女子送回平家,一路小心照顧。那個女子名叫阿枝,懷孕月餘。孩子的父親,平家基盛。

聽到這個消息後,阿绫當即昏厥,是夜小産,胎兒是個已成型的男胎。醒來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顫抖的手寫了一封離緣書,派阿玉送給了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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