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離別

“時子,這幾天委屈你了。”

為丈夫斟了一杯酒,時子溫婉一笑,“我是首領的妻子,這是我應該做的。”

平清盛接過酒杯,“平心而論,我與左馬頭平時也沒有過節,這次動亂的罪魁禍首是信賴,既然惡源已死,對其他人為何要斬盡殺絕?更何況,”他冷冷一笑,“源家氣數已盡,幾個乳臭未幹的小兒,能掀起什麽風浪?只是有些人一定要我殺他,我還不好拒絕,正好母親讓我留他一條命,我不能看着母親去死吧。常盤又出現,哪個男人過得了美人關呢?”

時子微微一笑,說道:“大人說的是。只是沒想到,母親竟然會這麽執着,不過要不是她提醒,我還真沒發現,賴朝公子,與家盛大人還真是有些相似呢。”

提起英年早逝的弟弟,清盛臉色微沉,沉默半晌,嘆口氣,“家盛,我的弟弟,母親的親生兒子,同樣也是嫡子,真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

時子也有些傷感,平家盛,這個無論相貌,人品還是能力都出類拔萃的年輕人,是她公公平忠盛非常重視的兒子,也很受朝廷器重,只可惜,天妒英才,因急病逝世,丢下了新婚妻子和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年僅二十三歲。

“家盛,我很喜歡這個弟弟,但我也很怕這個弟弟,”清盛喃喃自語,“當年有多少人認為,他比我更适合擔當大任。當他去世的時候,我悲恸之餘竟有一絲慶幸:他走的真及時,否則首領的位子不一定能讓我坐。”

“大人!”時子拉住他的手,緊張地看着他。

“啊,沒事。”清盛回過神來,“源家幾個公子的事,就這麽辦吧,讓,”他猶豫一下,“讓阿绫去看看他們,不要老悶在屋裏。”

“這又拜誰所賜呢?”時子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多好的孩子!現在的樣子我看得都心疼!”

“好了,都過去了。”清盛尴尬地搓搓手,“不過如果謠言一直不停,也很麻煩呢。”

“怎麽說?”時子很擔心。

“還不知道,看看吧。”平清盛嘆口氣,如果嚴重的話,可能要讓她避避風頭呢。

時子無奈地搖搖頭,突然問道:“大人,您真的不是真心想娶常盤夫人?”她猶豫着說:“其實,如果您真要娶她,我也沒有意見,常盤夫人畢竟是個很好的女人。”

“時子,明子去世後,除了你,沒人能打開我的心扉。我平清盛也許會有其他女人,但真正能做我妻子的,只有你一個。”平清盛攬過妻子的肩頭,柔聲說道。

“大人……”時子淚光盈盈,“妾身……妾身……”

“好了,都老夫老妻了,怎麽還不意思呢?”平清盛笑着說,輕撫妻子的秀發,狀似無意說道:“對了,時忠最近在忙什麽?”

“時忠?”時子愣了一下,“就是完成您交代他做的事情啊。”

“哦。”清盛把玩着妻子青絲,眼底寒光一閃而過。

當牢門再次打開的時候,賴朝再次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他閉上眼睛,說道:“這次,是要來送我上路嗎,绫子夫人?”

阿绫看着他,沒有說話,對阿菊點點頭。阿菊走過去,把手裏的箱子交給一邊的藤九郎,藤九郎連忙接過,很沉。

“裏面是換洗的衣服和吃食,還有手爐之類的,我還給你帶了幾本書,留在路上解悶吧。伊豆比較荒蕪,你有日子熬了。”

“伊豆?”源賴朝愣愣地看着她。

“你已經做好了一死的準備,可惜,天不遂人願。”阿绫笑笑。

賴朝靠在牆上,不知作何反應,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悲哀,多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只剩下一片空白。

“你再看看還需要什麽,我再給你們兄弟準備,想必你已經知道,五郎就在離你不遠的地方。”阿绫說道,暗地裏卻向他做了個手勢,一手握拳,另一手的手掌托了拳頭兩下。

賴朝一愣,表面卻不露聲色,“多謝绫子夫人,我是在刀下撿回一條命的人,怎麽敢多做要求?這樣,就很好了,還麻煩您多多照看我弟弟,他還小。”

阿绫別過臉,“我知道了。”她把阿玉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把飯吃了吧,一會兒我過來收碗筷。”

賴朝笑笑,“好。”

待阿绫離開,賴朝主仆二人開始用餐,賴朝吃了幾口,說道:“藤九郎,看看箱子裏都有什麽?”

藤九郎連忙把箱子剛搬過來,打開一看,“大人,裏面有衣物和吃食,還有幾本書。”

賴朝嘆口氣,“拿來我看看,如果可以,拿出一些給五郎吧。”

藤九郎神色黯然,“是。”

賴朝翻看箱子裏的東西,直到箱底,并無發現異常,心中納悶,突然想到什麽,輕輕敲敲箱底。

不是實心的。

賴朝手一抖,就算不看,他大概也知道裏面藏的是什麽,想必五郎那裏也是一樣。

阿绫,你……

“阿绫姐姐,我害怕……”源家五郎抱着阿绫,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大眼睛泫然欲泣。

“五郎不怕,土佐雖然荒涼,但卻是個很安靜的地方,風景與京都不同,五郎就當,就當去遠行,雖然要辛苦一些,但是自己做事情也是很有趣的啊。”阿绫輕聲安慰,不只是要說服他,也是在說服自己,“姐姐給你帶了好多東西,有衣服有好吃的,還給你準備了玩具,想不想要玩具?”她蹭蹭懷中的小男孩。

“……想。”小男孩帶着哭腔說道。

“乖,阿绫姐姐陪你吃飯,然後跟小弟弟一起玩好嗎?”她在小男孩耳邊輕聲說:“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箱子底下有寶物,箱子底板四個角是可以活動的,你一個人時候自己打開。”

五郎擡起頭,看着阿绫,吸吸鼻子,低低“嗯”了一聲。

“你把自己的體己錢拿出來給了那兄弟二人,就不怕你夫家怪罪?”在沒有他人的時候,已經成為平清盛側室的常盤夫人來阿绫這裏做客時突然問道。

倒茶的手停了一下,阿绫笑笑,“你委身于我的公公,也不只是為了你三個兒子吧。”

常盤沉默片刻,“雖然不是我本意,我,确實對不起由良夫人。”

“該說對不起的人,已經付出了代價。”阿绫将茶杯遞給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丈夫的父親執意要趕盡殺絕,你和你兒子豈不是自投羅網?亦或他本沒有這個心思,你的犧牲豈不是毫無意義?”

常盤笑了,如樹枝上綻放的花蕾,“無非就是一死,大人對我很好,我帶兒子與他團聚,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就算清盛大人本無殺我之心,但今天我來,我們母子也不會再疲于奔命,東躲西藏,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

“你們現在确實不提心吊膽,但是,”阿绫看看坐在一旁的今若和乙若,兩個孩子神情沮喪悲傷,“只有牛若公子一人可以跟在身邊,但等他長大了,還是會跟兄長們一樣,送到寺廟去。”

常盤撫摸着兩個兒子的頭,凄然一笑,“只要他們還活着,至少,我知道他們在哪裏。”

阿绫看看一旁正在跟自己兒子玩耍,已經能坐起身子的牛若,無奈一笑,“也對呢。不該留下的,都要走。”她嘆口氣,“我也應該離開了。”

“你要去哪裏?”常盤一愣。

“你應該聽說過吧,我的傳言。”阿绫苦澀一笑,“你覺得我還能呆得下去嗎?”

“不至于吧。”常盤疑惑地看着她:“無非是些閑言碎語罷了,清盛大人他們會當真嗎?”

“可是只要別人當真了,也很麻煩。”阿绫站起身,看着院子裏的景致,目光太息,“平家馬上就是大封賞,我的公公一心想把武士帶進朝堂,成為參議是首要條件,平家立下如此大功勞,他不會放棄這麽個機會。如果因為我的流言蜚語而造成什麽後果,你覺得他會怎麽對我?”她冷冷一笑。

常盤語塞,“那你打算怎麽辦?莫非要……”她擔憂地看着阿绫,“離緣?”

“離緣?不,我沒想過離開我丈夫。我只是打算自請修行去避避風頭,讓平家人知道: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但我也離不開我的丈夫。這樣比他們跟我說讓我離開會回來的快一些。相反,如果我說要離緣,我的公公會覺得我是向他表示不滿,反而會弄巧成拙。”阿绫轉過身,笑笑。

“你就不怕,有人鑽了空子嗎?”常盤斟酌一下用詞。

“我明白你是什麽意思。”阿绫坐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他是那種人,我也不用回來了,索性一直清修,或者幹脆離家,反正我又不是沒幹過。”

“那孩子怎麽辦?”常盤皺皺眉。

“孩子?”阿绫把平太郎抱在懷裏,“如果他是那種人,你以為,我會将孩子留給他嗎?”

三月十一日,源賴朝被押解去伊豆;同日,同母弟弟源家五郎被押解前往土佐。阿绫去送五郎,派阿菊為源賴朝送行。臨走時,五郎哭的聲嘶力竭,拉着阿绫不願放開,在場衆人無不落淚。

“請多多照顧這個孩子,他還小。”阿绫拿出一些銀錢,眼圈紅紅的塞到押解官手裏。

“绫子夫人言重了。”押解官将錢還給她,嘆口氣,“我自己的小兒子與五郎公子差不多大,怎會為難他?您放心吧。”

“如此,多謝了。”阿绫行禮道。

“賴朝公子,一路請多多保重。”那邊阿菊說道。

“請代我向绫子夫人問好。”賴朝勉強笑笑。

“放心。”

“該走了!”押解人催促着。

賴朝背起行囊,跟着押解人向遠方走去,沒走幾步,禁不住回頭望去,似乎又看到了當年在源家的情景,每當他要去習武的時候,總會經過她那飄滿花香的小院,每當那時,她都會擡起頭,盈盈笑道:“禦曹司,今天也要努力哦。”

那一年,源賴朝十三歲,阿绫,十七歲。

三月中旬,平家次子,淡路守基盛的妻子绫子夫人為了消除謠言,向平清盛夫妻提出清修意願,清盛夫婦感念其大義,約定一旦風波平息,就将其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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