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章

第 35 章

伴着陸尚的喋喋不休,顧憐緩緩放低了身子,他幾乎趴在地上,向架子與地面的空隙看去。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不斷用力,将它勾了出來。

那是本兵書,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與衆不同的是,它表面有一處莫名的凸起,顯然是其中夾了什麽東西。

還沒等顧憐翻開,陸尚一把将那兵書從顧憐手中搶過,護在懷裏。他小心翼翼拍打書上的灰塵,又将它仔細檢查了幾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就在陸尚将那兵書搶過的瞬間,書裏夾着的東西滑落,被顧憐的袍子正正接住。

定睛看去,正是那顆消失的夜明珠。

陸尚正忙着指責顧憐險些讓這價值連城的古跡染上髒污,顧憐輕輕捏着那顆夜明珠,緩緩起身,舉在陸尚眼前。

“伯父,不如先同我去衙門,再逞口舌之快。”顧憐救人心切,方才陸尚那些牢騷話,他一句都沒聽進耳朵裏去,他現在只希望陸尚能快馬加鞭随他趕去衙門。

晚去一會兒,青鹽就要多受一會兒苦。

想到這裏,顧憐收緊缰繩,将馬騎得更勇猛些,全然不管陸尚在他身後已然涕淚縱橫,死死摟着他的腰,大聲疾呼,求他讓馬跑得慢點。

顧憐将馬停在衙門口的時候,陸尚幾乎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顧憐一手拿魚符,一手抓着陸尚,不管不顧埋頭便往裏沖。

他将陸尚推給顧烑,将他們留在正堂法桌前。顧憐就像是沒看到衙役的不知所措,對着他們放聲問道:“青鹽呢?”

周遭衙役吓得說不出話,呆愣愣看着他。

看到這樣無措的神情,顧憐心裏的焦躁湧得更加猛烈,就像是一顆火星落進無邊野草,瞬間燒成漫天大火。

“青鹽呢!”他聲音更低了些,像是猛獸的低吼。

衙役吓得嘴唇快要抖成篩子,顫顫巍巍說道:“在……在刑房……”

這回答雖是不出顧憐所料,但還是讓他心頭一涼。他二話不說邁腿便向刑房沖去,聚集在正堂中的衙役,面面相觑,無人敢攔。

在他身後,顧濯從門外趕來,方才吓傻的衆人這才想起來對着顧尚書行禮。

顧憐管不了什麽禮數,能闖的地方他二話不說直接硬闖,闖不了的他就拔劍闖。

刑房隐蔽,他跑得又急,等他趕到門口的時候已是汗如雨下。他握緊了手中的劍,長腿一擡,猛地向門踹去。

砰的一聲,狹窄的門在他面前彈開。

“青鹽!”他喊了一聲,沖進房間裏。

“噓!”青鹽将手指豎在嘴唇前,對顧憐比劃着。

見她平安無事,顧憐這才松了口氣,看清了身前的情形。

只見原本兇神惡煞的衙役此刻頹然坐在地上,靠在青鹽的椅子旁,拿她的手絹擦淚。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正哭天搶地訴說從出生開始到現在受過的委屈。

青鹽眼神關切,一只手輕輕拍打他粗糙的衣服,而另一只手上,正拿着方才衙役用來行刑的鞭子。手铐腳鐐散落一旁,只有青鹽手腕上醒目的紅印子能證明,這兩樣東西,曾經發揮過作用。

顧憐的腦子好像轉不動了,眼前這一幕讓他瞠目結舌。

他愣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明白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真的命苦……”那衙役抽泣一聲,繼續說道,“犯人不交代實情,我也沒有辦法,每次都要怪罪在我頭上,克扣我的工錢,我的生活本來就已經很拮據了!只有你懂,只有你懂我……嗚……”

見他哭得越來越兇,顧憐竟然有些躊躇,他向後蹉了兩步,覺得自己似乎進來得不是時候。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知道你很辛苦。”青鹽說着對顧憐使了個眼神,顧憐會意,懵懵懂懂走上前,站在她身側。

青鹽從顧憐腰間拿出顆碎銀子,放在衙役手中。

“晚上吃頓熱乎的,刑房濕冷,當心受了寒。”她說着俯下身,又拍了拍衙役的肩膀。

青鹽剛起身要走,卻沒想到衙役抓着青鹽的手,哭得更兇了。

“啊——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在刑房冷不冷,這裏真的又潮又濕,還有老鼠!我真的很怕老鼠,也沒有人願意跟我換,我好慘啊——”

這些牢騷話,顧憐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的。讓顧憐微微皺起眉的,是青鹽被他死死抓住的手。

顧憐癟了癟嘴,沖上前去,将青鹽的手從衙役手中抽出來,皺着眉瞪了他一眼,那衙役當場收了哭聲,胸膛一抽一抽的,坐在地上委屈地仰頭看顧憐。

見衙役這副模樣,顧憐眉頭皺得更深,顧憐從腰間又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在他手裏,随即拉着青鹽走了出去。

就在他們剛剛邁出刑房的門,青鹽聽到衙役的哭聲又在身後傳了出來。

正堂上的顧濯和顧烑費盡口舌,兩人一唱一和,拉着陸尚,一齊向衆人解釋——夜明珠失竊是一場誤會。夜明珠沒丢,青鹽不是盜賊,顧陸兩家仍舊關系親密。

顧烑聽到身後傳來響動,回頭一看。顧憐正抱着青鹽,快步向衙門外走去。

顧烑嘆了口氣,心裏想着:這臭小子,留他兩個哥哥收拾爛攤子,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顧烑面上惱火,心裏其實已經快活起來,他一邊回過神來繼續應和顧濯的話,一邊在心裏盤算,這次又能在顧憐手裏騙些什麽東西回來。

青鹽被顧憐用力抱在身前,她手臂搭在顧憐脖頸,将他額頭汗珠看得一清二楚。

“我沒受傷,我能走。”青鹽在顧憐耳邊說道。

顧憐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仍舊快步向外走去。青鹽知道顧憐生了氣,抿了嘴不敢說話。

這次鬧到衙門來,顧憐心裏定會覺得自己給他丢了人。

他們出了衙門,青鹽看到了顧憐的馬,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撞擊,等着顧憐重重将她摔在馬背上。

可他沒有。

顧憐托着她的腰,等她安穩坐好,他利落翻身上馬,将她攏在身前,沒有一絲猶豫向顧府奔去。

進了府門,顧憐将她領在身後,向顧中明和羅觀雲解釋了個大概,替青鹽攔下了諸多疑問,便将她帶回了房。

見到青鹽的香塵驚喜萬分,急忙抱着青鹽左看右看,見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安心不少。就在她要扯着青鹽說話的時候,顧憐清了清嗓。

聽了這一聲幹咳,香塵也不敢多言,她将準備好的幹淨衣裳放在床上,随即退出了房間。

關門聲一響,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顧憐沒說話,青鹽也一聲不吭,默默觀察他的神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伸手拿起讓香塵早就備好的藥罐子,準備給青鹽上藥。

青鹽見狀一點點挪向床榻上的衣服,嘴上輕聲細語道:“我真的沒受傷……”

顧憐沒理她的話,抓着她的手臂,小心避開手腕上的兩道紅印,沉聲道:“這是什麽?你的新手镯?紅瑪瑙?還是會變色的,可真是上等貨。”

青鹽被顧憐堵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先前從沒發現顧憐的嘴這樣毒。不過,有顧烑這樣的二哥言傳身教,顧憐能有這樣數落人的本事,倒也不算什麽稀罕事。

顧憐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輕輕一攏就能将青鹽兩個手腕捧在手心。青鹽看着他,看他笨手笨腳将藥抹在她傷口處,碰到滲血的地方還時不時停下來,看看青鹽的反應。

青鹽四下看了看,周圍沒有人,這才輕聲問道:“奏折換了嗎?”

“嗯。”顧憐應道。

在青鹽被抓的消息傳進顧府的時候,顧憐當即明白過來青鹽這一出為了什麽。故而在顧濯去陸家商議、顧烑去衙門求情的時候,他支走香塵,将藏在身上的奏折掉了包。

顧憐将奏折仔細封好,按照原樣重新放回桌上。做完這一切,他靜下心來想了想,青鹽斷然不會真的将夜明珠偷走,若是她成了賊,顧家難免會因為她受到牽連,所以她絕不會這樣做。

這樣一來,夜明珠就只能是被她藏在了原處。

想清了這些,顧憐出門上馬,随即向陸家奔去,這才有了後來的種種。

“顧侍郎覺得我這計策,如何?”發現顧憐沒生氣,青鹽便大了膽子,她向顧憐湊得近了些,邀功似的看着他的眼睛。

“一般。”顧憐包好了青鹽的傷口,在結尾處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青鹽玲珑心思,自然看得出顧憐還在怄氣,她急忙雙手抓住顧憐的袖子,臉上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認真看着顧憐,正色道:“顧侍郎,請問我這種精妙的計策在兵法中有沒有名字?叫……苦肉計?”

顧憐看着青鹽這副逗趣神情,又看了看她那雙不斷在自己面前放大的水靈靈的眼睛,終究還是沒繃住,笑了出來。

“嗯。”他急忙收了笑容,佯裝嚴肅,正襟道,“但是不太成熟的苦肉計,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二。”

青鹽再也忍不住了,她對着顧憐的手臂輕輕揍了幾拳,一邊打一邊罵道:“就你得意!就你得意!”

青鹽氣急敗壞的模樣着實逗笑了顧憐,他笑得很開,陽光在他眉間歡快跳躍,眼眸中的寵溺慢慢蕩漾開來。

想到青鹽手腕上的傷口還沒長好,顧憐急忙抓住了她的小臂。

青鹽沒有防備,随着這道力量直直跌進顧憐懷裏,她看着顧憐,那張清澈明亮的臉讓她有種心跳停滞的錯覺。

“顧憐,”她朱唇輕啓,小聲喃喃道,“我想……”

“嗯?”顧憐溫柔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今晚……我能不能……”青鹽舔了舔嘴唇,眼神已是急不可耐。

“嗯……”顧憐垂下了眼眸,嘴唇漾開笑容。

“喝兩杯!”

“嗯!”顧憐愣了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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