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一個香袋引發的血案

“女人的香袋?”本來昏昏欲睡的時子立刻清醒,瞪大眼睛看向丈夫,壓低聲音,“您沒看錯?”

“我看了好一陣,怎麽會看錯。”平清盛重重嘆口氣,“而且越看,越覺得跟基盛身上帶的那個很像,因為那個形狀,很特別。”

“基盛身上的?那都是阿绫做的——天啊!”時子捂口,“莫非您懷疑……大人,這可不能胡亂猜測啊。怪不得從宮中回來,您一整天都心事重重。”

“我也不想,但是……”平清盛皺眉,“聽說阿绫于他們私交甚好,那源家禦曹司又生得好相貌,難免……”

“大人,妾身認為不太可能。”時子打斷他,“先不說阿绫與基盛恩愛非常形影不離,就說那賴朝公子,今年才多大?兩個人怎麽可能有事?”說句不好聽的,身上可能都沒長全。時子想。

“話雖這麽說……”清盛揉揉眉間穴,神情糾結。

“而且照妾身看來,阿绫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有什麽就說什麽,怎麽想就怎麽做,不會耍多餘的花招。”說完就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您看,她覺得女院大人很美,她就真的大大方方地說了,這樣的人怎麽會做見不得光的事情?況且他們夫妻二人是真好,阿羅每次回來都這麽說。您見到那個香袋,也許是阿绫做的,但說不定是阿绫送給由良夫人的。賴朝公子思念母親,就帶在身上了。”

“她還真敢說啊。”清盛笑着搖搖頭,“你別說,源家藏人公子也說是阿绫做給由良夫人的,但看他面色窘迫,如果真是由良夫人的,何必……”

“大人,一個已經成年且入宮為官的男人,被人發現身上還帶着母親的東西,誰都會不好意思。”時子擺擺手。

“但是那顏色,淺綠色,粉色花朵……”清盛猶疑,“由良夫人的年紀,不太配吧。”

“大人有所不知。阿绫也給我和母親大人做過香袋,她雖說過根據年齡所用布料顏色和花樣各有不同,但也有例外,她給由良夫人就是按小姑娘的年齡做的。”時子笑道:“因為由良夫人一貫體弱,俏麗活潑的花樣會帶給人好心情,所以由良夫人的香袋一般以粉色和淺綠色為主,跟她女兒涼子小姐是一樣的。”

“莫非是我多想了?”清盛撓撓頭,“唉,但願吧。我也是擔心基盛的一片深情錯付了人。”

“您是舐犢情深。”時子打個哈欠,準備睡覺,不在乎地說了一句,“您要真的擔心,可以将禦曹司的香袋拿來看看,阿绫喜歡在香袋上繡上要贈與人的名字,比如我的香袋裏側就有我的名字。不過那也是不可能的,您也不能跟人家說:請給我看你的香袋。想想都滑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在擔心兒子的平清盛只覺靈光一現,計上心頭。

第二天傍晚,上西門院五品藏人,源家禦曹司賴朝公子在回家的途中,與他的随從遭到一大波流民襲擊,寡不敵衆被綁了起來,身上財物被搶光,如果不是下朝回家的大宰大貳平清盛路過,說不定連衣服都被搶走。清盛命貼身随從平盛國率手下追擊,将賴朝的財物盡數追回。源賴朝感激不盡,連聲道謝。

“你沒看錯?确實有由良二字?”清盛問道。

“大人,小人确實看到由良二字,在香袋裏側,縫制巧妙,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平盛國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清盛心底石頭算落了地,松了一口氣。

那位看官說了,這個香袋莫非就是當年賴朝在阿绫枕邊看到的那一個?正是那一個,當年阿绫本來是要做給自己,快完工後突然想到為何不加些安神靜心的香草送給由良夫人?就又多縫了兩針,繡上由良二字。本想改天送給她,不曾想被她兒子截了胡。但也正是因為這臨時變動,把她和源賴朝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

“這回您該放心了吧。”時子無奈地嘆口氣,“竟然還讓人假扮流民去打劫,真是……”

“好了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不要再提了。”險些冤枉了兒媳,清盛也覺得不好意思,決定找機會彌補一下。恩,兒媳正在養胎,就再多給她一些上等補品吧,反正平家不差錢。

他這邊想得挺好,但兒媳卻不配合。

當晚,就在他們要休息的時候,阿羅慌張跑來,帶着哭腔,“大人,北方夫人,不好了!”她哭着說,“绫子夫人……見紅了!”

“啊————!!!!!”

“绫子夫人,您要撐住啊!!”

“姐姐!嗚嗚——姐姐!”

“吉次郎公子,不要哭了。”

“大夫!大夫來了!!”

“快!快請!”

原本寂靜的院落一片慌亂,聽着妻子痛苦的□□,基盛心如刀絞,幾次想沖進去,都被大哥給攔了下來。經子夫人作為嫂子,緊張地在一旁陪同,看着門裏忙碌的人影,不停地搓手。

“經子。”

“母親。”

“這到底怎麽回事?”匆匆趕來的平清盛夫婦焦急地看着大兒媳。

“父親,母親……我,我不知道。”經子也是搞不清楚,無措地說道:“今天白天還好好的,怎麽……怎麽就動了胎氣呢?”

“基盛!怎麽回事!”平清盛厲聲問兒子,“你是不是毛手毛腳……”

“父親,兒子怎敢!”基盛心急如焚,“今天回來的時候,就覺得阿绫臉色不好,說是累了想早點休息。結果剛躺下沒多久,阿绫就說肚子疼,然後……就流血了……嗚嗚!”他面色蒼白的回憶,到最後甚至掩面而哭。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

“是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啊。”後面有聲音響起,衆人回頭,原來是池禪尼在侍女的攙扶下趕來,身後是小兒子賴盛。

“母親,”清盛夫婦忙迎上去,“怎麽還驚動您?”

“都亂成一片了,我能不知道嗎?”池禪尼看着屋內,“怎麽樣了?”

“這個,還不知道……”清盛夫婦面面相觑。

池禪尼嘆口氣,“我去佛堂禱告,祈求佛祖能保佑阿绫度過這一關。”她說:“現在先別問怎麽發生的,把人保住了才是正經。”

“是。”

平賴盛聽着屋內的慘叫,雙拳握緊,青筋暴出,咬咬牙,跟母親去了隔壁房間。

“我去看看。”對丈夫說了一句,時子推門進屋,只見阿绫臉色蒼白,額頭滿是汗水,下唇已被咬破,不由心疼起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這是卻聽阿绫喊了一句:“母親!我疼!”

時子愣了一下,眼淚卻流了下來,阿绫口中的母親不是她,而是早已去世多年的生母,但正因如此,才更讓人心酸。她坐在阿绫身邊,拿手帕擦拭兒媳頭上的汗,“好孩子,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你肚子裏這個肯定是個淘氣的,不鬧一鬧怎麽讓你這個當母親的知道他是你兒子呢?你挺一挺,跟他說讓他乖一點,他就不鬧了。”

“嗚嗚——”阿绫無助地哭泣着,阿菊在一邊不斷落淚。那邊大夫把已經熬好的湯藥端來,囑咐喂她喝下去。就這樣折騰到大半夜,大夫才擦着汗說沒事了。

“幸虧夫人身子好,保養也好,否則今天這個孩子肯定保不住,以後一定要當心啊!”大夫再三囑咐。

知道妻兒無事,基盛感激涕零,給了大夫重金酬謝,清盛那邊也有類似表示。将大夫送走以後,基盛去陪妻兒,清盛夫婦覺得事有蹊跷,聯合池禪尼,把阿绫身邊的人叫過來詢問。

阿羅快哭了,要知道绫子夫人一貫小心,飲食也很講究,懷了孕更是如此;她也是寸步不離近身照顧。怎麽好端端的就動了胎氣呢?

“北方夫人,绫子夫人之所以會動胎氣,可能是因為轎子。”一旁阿菊鎮定補充,“绫子夫人懷孕後,基盛大人叫人為她做了軟墊,讓她放在轎子裏。但绫子夫人認為自己沒那麽嬌氣,而且府中其他女眷懷孕時都沒用,自己也就沒用。一天兩天還好,但時間長了,恐怕就……”

“原來如此。阿绫也是,只不過就是墊子嘛,跟嬌氣不嬌氣有何關系?”時子說道:“以後出門一定要把墊子準備好,不要出現今天的狀況。”

“是。”阿菊低頭說道,心裏卻嘆了口氣。

別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但她這個乳母知道。如果不是知道公爹私下查自己,小姐也不會動氣。

無論是哪一家,公婆調查兒媳是否跟他人有染,都不是好事,所以清盛也是小心謹慎,不許走漏一點風聲。但孰料隔牆有耳,就在平盛國回來禀明情況的時候,平清盛四兒子,平家四郎正帶着弟弟五郎,還有二嫂的弟弟吉次郎捉迷藏。正在找藏身處的時候,正好聽見父母在跟盛國說話,雖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但阿绫姐姐的名字他是聽得很清楚。做完游戲後,小家夥帶着弟弟和吉次郎去找阿绫,開口就纏着阿绫說也要一個香袋,還說她偏心,給別人做不給自己做。阿绫不明所以,待聽完小叔子複述以後,臉都快氣白了。

阿菊眼明手快,立刻把一盤點心端給幾個小孩子,讓他們到外面去玩,不要告訴別人等等。等幾個孩子走後,阿菊回頭一看,自家小姐面色陰沉。

“小姐,消消氣。”阿菊看看四周,幸虧沒有外人,否則怎麽收場?“這不已經證明您跟禦曹司是清白的嗎?”

阿绫不說話,冷着臉看着在院子裏啄食的鳥雀。

“小姐,您可千萬不要動氣啊。”阿菊連忙倒了一杯水,“您現在有孕在身,生氣對孩子也不好啊。”

将一杯水一飲而盡,似乎這樣能澆滅心中的怒火。阿绫悶悶地說:“我知道了,你去看看廚房有什麽,我有點餓了。”

“是。”阿菊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去了廚房。

阿绫一人坐在那裏,越想越生氣:自己雖然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标準淑女,但自認行為沒什麽出格,更談不上離經叛道,怎麽單憑一個香袋就懷疑自己與別人有私情?真是不可理喻!

要在平常,這種事也就是一笑而過,頂多就是有點堵心;但懷孕的女人情緒不穩,阿绫也不例外,自打聽說這件事後,心中的火苗就一直向上竄,直到丈夫回來也沒有完全熄滅。等到晚上動了胎氣,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才知道後悔,怨自己怎麽就跟這種事斤斤計較?什麽比得上孩子重要?然後告訴阿菊一旦有人問起,就說是墊子的問題。

衆人不疑有他,平清盛夫婦送來多樣補品給阿绫補身子,阿绫也謝過收好。但這事卻在阿绫心中紮了一根刺,這都是後話了。

她這邊別扭,平家四郎也不自在。要說他也不是不懂事,自從那天說完看到阿绫姐姐的臉色就知道事情可能要糟,只是當時沒什麽反應,他還能自我安慰說還好。結果當晚阿绫差點小産,可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心中十分愧疚。可是又不敢跟父母說,想了一下,就去找三哥傾訴。

月初剛剛行元服之禮的清三郎已改名為宗盛,但依然孩子心性,喜歡跟弟弟們玩。見到弟弟來找他,十分高興;聽完弟弟的話,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了。囑咐弟弟不許跟別人說,将這個爛在肚子裏,自己卻開始焦慮起來。自己弟弟差點讓嫂子小産,自己父親在查嫂子跟他人是否有染,這所有事情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宗盛,這是怎麽了?”

聽見有人喊他,平宗盛擡起頭,連忙叫道:“舅父。”

一身青灰色直垂的平時忠站在外甥面前,由于姐夫平步青雲,這些年他也得到不少歷練,自然也有很多好處。日子雖然過得很滋潤,但心裏想把自己嫡親外甥變為唯一平家繼承人的想法可是一直沒變過,甚至愈發強烈。

“宗盛,看你心事重重,可是有什麽難處?”時忠關切地說:“有難處就跟舅父說,舅父一定會幫你。就算幫不上,聽聽也好啊。”

宗盛本來不想說,但經不住舅父一直勸慰,再加上他也确實很信任甚至依賴這個舅父,就還是托盤而出。時忠聽完後,沉默不語。

“舅父,這個事,您可千萬不要跟父親母親說,我也叫四郎不要跟任何人說。”宗盛遲疑着說。

“這是自然,否則绫子夫人豈不是要被人指責不孝不敬?”平時忠挑挑眉。

“舅父,父親為何會懷疑阿绫姐姐?”宗盛不解,“她和基盛兄長關系那麽好……”

“宗盛,你父親懷疑绫子夫人,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見外甥不服,他說道:“別人家的女兒,都是有規矩禮法束縛着;绫子夫人則不然,你也看到了,她壓根就把那些當肉就米飯吃了。再加上無拘無束的性子,知道的說是心胸坦蕩;不知道的,就會有非議了。”時忠笑着說:“好在即使她再不一樣,也有個分寸,所以不會有什麽大事。只是如果她不變成常人眼中的淑女,恐怕就要吃些苦頭了。”

“淑女有什麽好?我看阿绫姐姐就很好。”宗盛不服氣地嘟囔。

深深看了外甥一眼,時忠哈哈一笑,“那是,如果天下女子都一個樣,那還有什麽樂趣可言?光源氏也就沒必要四處留情了。”他拍拍外甥的肩,“這就是你就當沒發生過,回去告訴四郎,這件事不一定和他有關,小小年紀不要想太多。绫子夫人不是沒事嗎?”

“是。”宗盛覺得心裏暢快許多,“舅父,您先忙,我先走了。對了,滋子阿姨這幾天怎麽沒來?”

“你阿姨有很多東西要學,過幾天就來看你。”時忠笑着說:“你快走吧。”

“是。”

宗盛放心地走了,時忠站在他身後,若有所思。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