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青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她只知道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一骨碌從床上支起身子,看向昨晚顧憐睡的地方。只見椅子整整齊齊擺在原處,被子也已經疊好放在櫃子裏。
如果不是青鹽确切知道自己昨晚見過顧憐睡在這裏,光是看着眼前這番規整的景象,說不定會覺得昨晚發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夢。
如果是夢就好了。
那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陽無疑是在告訴她,已經耽誤了向顧中明和羅觀雲請安的時辰。
困意一掃而空,青鹽一把甩開被子,猛地起身,踉跄兩步,站穩身子。她一邊梳洗一邊在腦子裏飛快閃過無數個理由。
到底該怎麽解釋自己起晚了,才能讓顧中明和羅觀雲對她少點怒意。
她緊張到手抖,耳墜戴了兩次都沒戴進去。
慌亂之餘,她也沒忘了自己如今嫁為人妻,顧家二老喜歡的是大家閨秀。
青鹽将頭發梳成溫婉乖順的模樣,不再像從前那般張揚。她發間只戴了支簡單的釵子,換上一身玉色襦裙。
她倒是許久沒穿過這樣素淨的顏色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由得愣了一瞬。不過,來不及傷春悲秋,她将自己收拾得體,便急匆匆出了門,快步朝正廳走去。
青鹽無心惦記旁的事情,一門心思低頭趕路。
顧府奴仆個個井然有序,院子裏一片安靜,除了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幾乎聽不到什麽明顯的響動。
眼下,顧府中最大的響動,就是青鹽。
她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四處留心。
牆邊沒有雜草,樹枝修建地整齊利落,院子裏的花都開在最好的時候,廚房門口沒有潑過髒水的痕跡。
只是看着院子裏的花草樹木,一個對下人管教嚴格,說一不二,不怒自威的女主人形象已經浮現在青鹽腦海中。
她心裏抖了抖,不知道自己這新婚第一天就賴床,會被羅觀雲授予什麽樣的罪名。
她提着裙子,趁着身旁沒人的時候,大跨步跑起來。
“夫人!”
跑得正起勁兒,青鹽聽到身側傳來一道幹淨澄澈的呼聲,她瞬間停下飛奔的腳步,緩緩轉過頭。
映入眼簾的是顧家一家五口,其樂融融坐在一起吃早飯的和睦畫面。
顧憐對她笑笑,向她招手。
青鹽急忙放下自己為了跑得快點而提到小腿的裙擺,轉過身站直了身子,規規矩矩行了禮。
彎腰的那一刻,青鹽覺得自己的脊柱像是陳舊木門,吱呀作響。
她緊緊閉上眼,不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麽樣的狂風暴雨。
該不會有哪個女子為人妻的第一天就沒趕上給父母敬茶請安吧!該不會有人嫁過去第一天就被休了吧!該不會那個人就是我吧……
青鹽把自己被休了之後,該怎麽重新回到宴春樓的事情都想好了。
“快起來。”
一道溫柔而沉穩的女聲傳來,聽起來語氣中并沒有怒意,反而還有幾分歡快。
青鹽當即擡起頭。
羅觀雲坐在那裏,正端莊大方地看着她,眉眼間流轉的都是溫存。
青鹽有一瞬愣神。
她不敢相信,羅觀雲此刻竟然還能對她笑得出來。
見她還跪在地上不動,顧烑高高舉起胳膊,對青鹽大力揮起來。
顧中明當即一道淩厲目光飛到顧烑臉上。
青鹽只是眨眼的功夫,顧烑已然是一副捏着筷子的斯文公子模樣,她甚至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花了眼。
“來。”羅觀雲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凳子,對青鹽說道。
青鹽這才利落站起身,邁着曾經當宮妓時學的輕盈步伐,小心翼翼坐在羅觀雲身旁。
左邊羅觀雲,右邊顧憐,青鹽端坐二人中間,一動不敢動。
餐桌上安靜得要命,青鹽低着頭,卻能感受到桌上數道目光不由分說刺向自己,将她周身盯得火熱。
她覺得自己的出現,扼殺了顧家原本輕松的氣氛。
既然已經錯了,不能讓自己錯得更多。
青鹽站起身,又向顧中明和羅觀雲行了個大禮。
“青鹽起晚了,誤了給父親母親請安,還請責罰。”她垂眸颔首,眉頭微皺,等着顧中明和羅觀雲的指責和教訓。
她豁出去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即便是領罰,也好過把這件事變成始終橫亘在他們心中的一道刺。
空氣安靜了一陣,周遭一點聲音都沒有。
青鹽覺得身邊的風都凝住了。
“顧憐已經向我們解釋過了,”羅觀雲輕輕拍了拍青鹽的手,将她重新拉回座位上坐好,“真沒想到啊,你一個女子,竟還對兵書有如此興趣。”
兵書?
青鹽偏過頭看顧憐,眼中滿是錯愕。
“是啊,真沒想到!聽說顧三昨晚給你講了半宿的兵書,你聽得如癡如醉,日後還要将顧三房裏的書都讀個遍。”顧烑看向青鹽的眼中也有驚喜,他也從未想過青鹽竟是這般氣魄不輸男人的女子。
青鹽心下了然。
她雖是感激顧憐替她解圍,但還是忍不住腹诽——編總要編個像點的理由吧,萬一一會兒有人問起來,我該怎麽答。
心裏想着,青鹽拿起面前茶杯抿了口水,好不容易将方才的恐懼壓下。卻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她聽到羅觀雲在她身旁,輕輕問了一句。
“學了些什麽?”
“咳……”青鹽一口茶水嗆在喉間,她接過顧憐遞來的手帕,咳了半天才勉強順過氣來,“學了……學了一些打……打仗的這個……心态上的……”
“比如?”羅觀雲看起來沒想這麽容易放過她。
“比如……比如……”青鹽腦中靈光一閃,“勝敗乃兵家常事。”
“還有呢?”
“還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怎麽都是些打敗仗的。”顧中明忍不住開口,他面色不爽,看向顧憐,“嗯?”
顧烑目光在顧中明和顧憐之間轉了個來回,眼看形勢不好,急忙開口緩和。
“想來是這兩句最為通俗易懂,顧三這才先教了這兩句。”顧烑說着拍了顧憐一掌,“還要再接再厲啊。”
“是。”顧憐應道。
顧憐一向不愛解釋,顧中明早也習慣了他惜字如金的模樣,故而沒有追問。顧中明目光在青鹽臉上停留了一陣,什麽都沒說,随後輕輕放了筷子,起身向書房走去。
顧中明一走,餐桌上的氣氛明顯活絡了些,風都跟着松了口氣,開始搖搖晃晃吹起來。
一直沒開口的顧濯也與羅觀雲有一搭沒一搭話起家常,更不用提始終就安靜不下來的顧烑。
只有青鹽和顧憐,這一對剛剛成了親的璧人,一言不發。
青鹽捏着勺子,畏畏縮縮将面前的白粥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她驚魂未定,根本沒嘗出什麽味道來。
顧憐注意到她的動作,長臂一伸,不動聲色往她碗裏夾菜。
胡亂吃了幾口,青鹽扯住顧憐衣袖,貼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我想求你件事。”
–
青鹽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她繞着凳子轉了三圈,怎麽都沒辦法安安穩穩坐下來。
直到她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青鹽頓住了步子。
門一開,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姑娘!”
“香塵!”
香塵幾乎是沖進房間裏來的,她撲到青鹽身上,緊緊抱着她不松手。
青鹽始終提在嗓子眼的心終于沉了下來,她抱着香塵,向門口的顧憐欠了欠身子。
看青鹽這副模樣,顧憐很受用,他倚着門框,雙手抱胸,歪頭挑眉看着青鹽。
“怎麽這個時候才來!我還以為姑娘不要我了!嗚嗚……”香塵咧嘴哭出聲來,她是真的害怕,她害怕青鹽到了顧家,将自己一個人丢在宴春樓。
“怎麽會,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吃糠咽菜嗎?”青鹽笑起來,打趣她。
顧憐臉色一變,方才那蓋世英雄的模樣瞬間消散,他站直了身子看青鹽,臉上滿是不解。
吃糠咽菜?誰說的?顧家在你們眼裏就只是吃糠咽菜的地方嗎?
見顧憐的神情嚴肅起來,青鹽急忙止住了話口,她走到顧憐面前,鄭重向他道謝。
顧憐雖是脾氣差了點,但好哄得很。
青鹽只是三言兩語,将他誇了一通,那明亮的笑容就重新回到顧憐臉上。他心滿意足收下青鹽的感激,洋洋得意退了一步,關上門,留她們二人在房間裏互通有無。
剛走出沒兩步,一個女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三少爺,老夫人叫您過去。”
這女子從前是在羅觀雲身邊服侍的,叫木離。大婚前夜,她被羅觀雲指給青鹽,叫她自此以後在青鹽身邊伺候着。
“嗯。”顧憐應了一聲,剛要向正廳走去,他又忽然想起什麽,折了回來,“夫人早上胃口不好,沒吃什麽東西,你吩咐廚房做些吃的送進去。”
“是。”
–
“真的沒有!娘,真的沒有啊!”
還沒等顧憐走到門口,就聽到顧烑在裏頭激動而高亢的聲音。
看到顧憐出現在門口,顧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對羅觀雲說:“顧憐來了!您問他!不信您問他!”
顧憐有些遲疑地向前走了幾步。
眼看着羅觀雲臉上愠色漸濃,她看顧憐的眼色并不樂觀,站在一旁的顧濯及時出聲:“三弟,聽說……”
一向能言善辯的顧濯,如今也因為用詞躊躇起來。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聽說,你又從宴春樓帶回一位女子?”
“是。”顧憐坦然道。
“也是花錢買的?”顧濯有些急了,溫潤的嗓音裏難得摻了些焦躁。
“是。”
顧濯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問下去,跪在一旁的顧烑更是滿臉震驚,眼睛瞪得圓鼓鼓。
“青鹽才過門第一天,你就去青樓又買了位女子?還帶到家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