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春夢了無痕

“阿绫姐姐,你看!”涼子開心地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朵花。

“你這孩子,又亂摘花了。”阿绫點點小姑娘的額頭。

“可是,這個很漂亮,我想給阿绫姐姐看看。”涼子委屈地撅起小嘴。

“姐姐謝謝你,但姐姐更喜歡它在原來的地方。”阿绫将涼子摟在懷裏,捏捏她的小臉,伸手将花朵接了過來,“一朵花的生命就這麽短暫,讓它在有限的時間使更多人綻開笑顏,不是更好嗎?”

小姑娘想想,重重點點頭,“恩!”

“其他也是一樣,不止花朵,”阿绫牽着小姑娘的手,緩緩走向花園,“雖然我們有時會為了自己不得不犧牲其他生靈,但我們也要對他們抱有憐憫之心,懂嗎?”

“恩,可是——”小姑娘皺皺眉頭,“如果有小蟲子咬我,會有很大的包,我還要憐憫它嗎?”

“憐憫啊,先打死它再憐憫。”阿绫摸摸她的小腦袋,“他們要生存,但我們也要好好保護自己,誰也沒有理由要求你去犧牲自己來成全一個與自己完全沒關系的人或物,懂嗎?”

在平家小住了一個月,阿绫還是回到了源家。源賴朝親自來接,基盛卻始終騎馬伴在她乘坐的馬車旁直到源家大門口,一路上臉色就沒好過。

即使不高興,也沒辦法啊。阿绫絞絞手指,畢竟老師的職責還沒有盡完,她也不能一走了之。

“阿绫姐姐阿绫姐姐!我又來了!”源家五郎一如既往地來湊熱鬧,後面跟着親哥哥賴朝。阿菊看了一眼,立刻放下紗簾。雖然阿绫本人并不計較那些繁文冗節,但她未來的夫家計較,有些事情,雖然不情願,也得擺擺樣子——但僅限于擺樣子。這不,等周圍和院子裏都是自己人了,紗簾馬上就撤下來了。

源賴朝坐在一邊,手裏拿着書,眼睛卻不時看向對面那群人:他的弟弟五郎正像模像樣的教一個胖小子寫字,被教的小家夥很認真,只是一如既往的胖嘟嘟,還會偶爾走一下神;小妹妹涼子窩在一個身着鵝黃色小挂的女子懷裏學習詩歌,女子溫柔地撫摸着小女孩的秀發,小女孩擡起頭,看着女子,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這樣的場景以前他已見過多次,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很溫暖,更準确地說,是失而複得的幸福。阿绫在平家住了一個月,他卻覺得她住了一年。其間他曾不止一次上平家要人,可每次都被對方找借口擋了回去,什麽“受了驚吓需要好好休整”了,“朝子夫人要教習禮儀一時回不去”了,“偶感風寒不能走動”了,到最後甚至連“臉上起了疹子無法見人”都用上了,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不放,就是不放!如果不是阿绫自己提出要回來,估計還會一直小住下去。

這一個月,涼子悶悶不樂,弟弟五郎幾乎每天都要問幾遍,“阿绫姐姐什麽時候回來”,而他,則總是不自覺地路過她以前住過的小屋,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心裏禁不住失落。

怎麽會這樣,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每天都看到她。

“阿绫姐姐,我困了。”五郎揉揉眼睛,跑到阿绫懷裏撒嬌。

“你,走開!”看到有人跟自己搶姐姐,吉次郎很不高興,雖然他現在還不會說很多話,但最重要的幾句他還是會的,比如對觊觎姐姐美色的好色之徒表示抗議,無論對方年齡大小。

沖弟弟搖搖頭,看向五郎,“困了?”她摸摸男孩的頭,“那就去吉次郎房裏睡一會兒吧。”

“不要,我要去阿绫姐姐房裏睡。”五郎扯袖子。

賴朝耳朵一動,心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還不待阿绫說話,他先道:“阿绫,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能否借你的房間歇一下?我的房間有些冷。”

“受涼了?”阿绫不置可否,“那就去吧,就在裏面。”

“绫子小姐,這不合适吧。”阿菊有些遲疑,“賴朝大人畢竟已成年,不比以往……”

“他一個半大孩子懂什麽?再說我房間裏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阿绫哂笑了一下,對着賴朝說:“去吧,自己收拾。”

“阿绫姐姐,哥哥搶我的位置。”五郎不高興了,眼眶發紅。

趁着阿绫哭笑不得地安慰他的弟弟,賴朝伸伸舌頭,飛快進了裏屋。這并不是他第一次進阿绫的房間,卻是他第一次好好去看這個房間。與他想象的一樣,書香環繞,優雅別致,房間的兩個角落擺了一對宋國來的銅鎏金瑞獸香爐,據說是信西入道所賜,裏面放的是阿绫自己調制的用鮮花和其他清雅香料配成的熏香,香味沁人心脾,令人心曠神怡。另兩個角落裏,一個放着金絲楠木多寶閣,邊沿和下面的櫃子都鑲嵌着多寶螺钿,猶如一朵朵盛開的花朵,一看就不是本土之物,閣子上面按經史子集緊湊而整齊得擺放着書籍和阿绫的手抄;另一邊亮一些的地方擺着一個三尺高的多層套紫檀多寶妝奁,盒蓋子上利用珠寶的天然色澤拼合成一對色彩斑斓的鳥兒,其他地方也是極盡雕工,更顯氣派。據說這套妝奁是阿绫的母親請求丈夫所做,留給自己的女兒出嫁用的,圖案完全仿照宋國樣式,花費十數名手藝人數月時間打造,做工精湛,別說自己母親,就是統子內親王也沒有這樣的擺設。妝奁除了鏡匣和梳子盒,其他抽屜都被加了鎖,誰也不知道裏面放了什麽。房間正中央的牆壁上挂了一對飛鳥部常則的花鳥圖挂幅,對面擺了一條烏木案幾,在吉次郎還沒有讀書識字以前都是擺在外面,旁邊擺了幾個柔軟的蒲團,案幾上依次擺放着紅色漆木書箱,裝有數支宋國羊毫湖筆的黃楊木筆筒,奈良的松煙墨,精致的實木花押印章,只有貴族才有可能接觸到的成卷唐紙以及同樣來自宋國的硯臺。賴朝眼紅那個硯臺很久了,因為這不是普通的硯臺,而是來自宋國的老坑魚腦凍端硯,硯中極品,紫藍色的石材透着一絲美麗的青色,石質溫潤細膩,如同嬰兒的肌膚一般,令人愛不釋手。就這麽一方硯臺,價值可達萬金。他曾幾次想細細欣賞這方硯臺,但都被阿绫阻止了,終于有一次他趁其主人不在,偷偷溜進去欣賞名硯,雖然很快就因為阿绫回來中斷了,但他還是看到硯臺下面有兩個字:賴長。

賴長?他心裏有了一絲疑惑,雖然那時他年紀尚小,也知道這種東西不是一般的“賴長”可以擁有。

案幾和鋪好的被褥之間擺着一個六扇絹面荷花屏風,與将裏屋和外面相隔的綠竹圖案軟障相得益彰。賴朝知道,再過一兩個月,這個屏風和外面的軟障都會換一種樣式,包括房間裏的熏香,牆上的畫幅,都要與季節時令相稱。到了冬天,榻榻米上還會鋪上一層厚厚的毛皮軟墊,這麽講究的生活,也只有這個女人能做的出來。也難怪涼子每次在阿绫房間休息完都會說:阿绫姐姐的房間好漂亮,好暖和,我都不想出來了。

這樣的房間,我也不想走了。賴朝躺在柔軟的被子裏,松了一口氣。突然枕邊傳來一陣幽香,仔細一嗅,像是今天阿绫身上的清香,賴朝心中一動,伸手探向枕頭旁邊,細膩的觸感如同女子的玉肌,拿來眼前,是一個淺綠色緞面香袋,嫩粉的花蕾在上面羞澀地綻放。賴朝不禁又嗅了幾下,突然一種莫名的情愫湧上心頭,想要說些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心裏一片慌亂,腦子裏卻一片空白,只能強行将這種感覺壓制,告訴自己要立刻閉眼休息。朦朦胧胧間,卻仿佛回到去年冬天,那時他還沒有行元服之禮,有一天帶着弟妹和小胖子吉次郎玩,幾個小家夥玩累了就在阿绫暖和的房間裏睡了,後來他恍惚醒來,隔着屏風看到阿绫給他妹妹梳頭發,兩人坐在白色毛皮墊子上,俱身着單衣,阿绫梳理着妹妹的秀發,衣襟半開,女子特有的豐盈若隐若現,頸部優美的曲線一覽無遺,胸前雪□□嫩的肌膚如同吹彈可破的花瓣,那時的賴朝只是覺得很美,但是現在,卻多了一種奇特的感覺。

如果,能輕輕碰觸一下,哪怕只有一下……

“賴朝大人,賴朝大人?”

從睡夢中醒來,賴朝慢慢睜開眼睛,“阿菊,有事?”

“賴朝大人,北方夫人叫您呢。”阿菊把衣服遞給他。

賴朝剛要說“好”,卻覺得有些不對勁,為什麽雙腿之間一片濕涼?好似……

不會吧?!賴朝大窘,冷汗打濕了後背。已經行完元服之禮的我竟然失禁?!

“賴朝大人,您怎麽了?”見他神色不對,阿菊問道。軟障那面的阿绫聽到,便讓小孩子們到一邊去玩,自己走了進來,問道:“怎麽了?”

“阿绫……”賴朝咬緊下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敢看阿绫的眼睛,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绫覺得事有蹊跷,便支走阿菊,輕撫着少年的脊背,“鬼武者,怎麽了?”聲音輕柔得如同春天的雨絲。

在這溫柔的聲音裏,賴朝恢複了一絲絲勇氣,擡起頭,湊到阿绫耳邊,說了些什麽,只見女子杏眼圓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帶了一絲好笑意味問道:“真的?”

賴朝低下頭,臉紅到耳後,極小聲地“嗯”了一下。

“咳咳,阿菊?”阿绫強忍住笑吩咐道,“賴朝大人出了一身的汗,要清洗一下,你去叫人準備熱水。順便告訴藤九郎,請他轉告北方夫人,賴朝大人稍後就去她那裏。”

“是,小姐。”雖然心中存疑,但阿菊還是叫人去辦。

“阿绫,”賴朝看着她絞手指,“你不要告訴別人。”

“放心吧。”阿绫拍拍他的肩頭,“你去洗洗吧,這邊交給我。”

等到賴朝離開房間,确認他聽不到之後,阿绫掀開被子一看,頓時樂不可支。正好阿菊回來看到這一景象,吓了一跳,“小姐,你怎麽了?”

“賴朝,賴朝他……”阿绫壓低聲音,但又指着被褥上一團痕跡笑得花枝亂顫,“這麽大孩子了,竟然還……哈哈哈!看來以後不能給他喝那麽多水!”

阿菊看了一眼,也禁不住笑了,不過又有些奇怪:這麽大孩子了,怎麽還會尿床呢?不過這一團怎麽說也是要收拾一下的。這麽想着,阿菊便要拆洗被褥,不小心觸碰到那一團痕跡,愣了一下,回過頭,見阿绫沒有看她,只在一旁抹眼淚,便小心翼翼地再去觸碰那一灘東西,手指放到鼻下,嗅了一下,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有些事情,饒是冰雪聰明的绫子小姐也不會了解,至少現在,還未出嫁的她肯定不會了解。阿菊想。

收拾了被褥,阿菊抱着換下來的東西,要出去的時候卻猶豫了。賴朝大人與小姐親密無間,放在以前倒也沒什麽,只是現在兩人都已是成人,尤其今天這樣的事情……罷了,反正有些事情小姐早晚都要知道,還是說出來為好,免得将來壞了事。

“小姐,”阿菊下定決心,說道:“其實,您誤會了。今天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嗯?”阿绫秀眉一挑,疑惑地看着她。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