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第二日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金秋的陽光溫馨恬靜,鄉間的秋風和煦輕柔。
重新踏足到這片土地,望着山腳那被染紅的葉子,風輕柔地刮過。此時夏歡的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再過幾天她就會随俞漠一同去加拿大,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她卻突然想起了這片墓地,上次陪何媽媽一同祭拜過的地方。
孤寂的地方依舊沒有過多的人前來,夏歡将一大束金菊放在了墓前。剛要起身,目光卻停留在了那片矮矮的沒有墓碑的墳上。
為何,每次看到它都會移不開視線,仿佛這裏面躺着的是一個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人。那種熟悉的酸澀感一點一點的埋沒進心底深處。等驟然反應過來,夏歡驚訝的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是什麽被遺忘在了角落?
夏歡蹲坐在墓前,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講述起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從小時候對母親的渴望眷戀,每天晚上的溫暖懷抱,到進入俞家後漸漸萌生的初戀,甜蜜并痛苦着,期待并害怕着。
她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小貓,蜷縮在這裏,遙望着不知名的方向,等待着幸福的降臨。或許是因為自小她能得到的幸福就極少,所以在幸福來臨的時候,她才會比常人更緊的想要抓住。可也往往因此,幸福有時僅是一步之遙,也會在一瞬之間快速離去。
這幾天的幸福讓她覺得內心從未有過的溫暖,可也因此,才讓人更加害怕。
不知為何,她今天特別的想媽媽。因此,不知是對重未見過面的外公,還是對已經不在了的媽媽,她埋着頭,一點一點的講述。
她說:“我現在過得很好,我很幸福……”
她說:“媽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說:“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加拿大看望何爸爸何媽媽了,還由何裴斯,我好想他們。”
最後她站了起來:“媽媽,你在天堂一定會為我高興的吧。我學會了堅強,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剛下車包裏的手機響了。夏歡拿出來一看已經有三個未接來電,而且來電顯示上明确的只有一個名字,“俞漠!”
夏歡以最快的速度按了通話鍵,裏面立即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哪裏?為什麽不接電話?”
俞漠的口氣明顯不是很好。
“手機放包裏了,我沒有聽見……”夏歡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半響,就在夏歡以為他要挂斷電話的時候,裏面傳來一聲不疾不徐的聲音:“在哪?”
車內,累了一天的夏歡很自然的靠在椅背上睡了起來。俞漠開着車,透過後視鏡瞟了她一眼,然後将一塊毯子蓋在了她的身上。
“今天下班的這麽早啊?”夏歡頓時睡意全無,睜開眼偷瞄他。從剛剛開始他似乎就有些不悅。
“恩”俞漠輕哼了一聲。
聽他的口氣,夏歡皺了皺眉又趕緊解釋道:“我今天去了一個地方,只是突然想到了就去了,何媽媽的父親就被葬在那,我以前去過一次。”
俞漠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
夏歡沒有再說話,過了半響似想起了什麽,她伸手按住了胸口,緊閉上眼。那種酸澀的感覺在心底蔓延,令她渾身不自覺地發顫,她說:“俞漠,當年,我媽媽的墓地在哪?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知道的對不對?”
聞言,俞漠握住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只是一閃即逝,所以等夏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并沒有看到。
“不知道,你別多想了先睡會吧,到了我喊醒你。”俞漠抿了下唇,神色是一貫的清冷。
“俞漠,我想早些去加拿大可以嗎?”夏歡略有期待的望向他。
俞漠眯了眯眼,随即緩緩轉過了頭來,溫暖而和煦的:“好,回去整理下東西,我們盡快出發。”
……
(加拿大首都)郊外,細雨霏霏。
夏歡站在一個墓碑前。對面是一個小型的天主教堂,教堂上的十字架遙遙在望。大理石鑿造的墓碑上嵌有一塊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溫婉美麗,墓碑右方刻有寥寥數字:何英之墓,生于XX年,卒于XX年。
俞漠持着雨傘站在夏歡身邊,他說:“一個月前去世的,在醫院,何媽媽去世的時候身邊有何淵博與何裴斯,走得很安詳。”
他看着她:“想哭就哭出來吧。”
倆人到達加拿大的時候,沒有預期的見到他們,卻被引到了這。
夏歡怔怔地站在那,任紛紛灑灑的斜風細雨,一點一點,吹開記憶的灰燼。
小時候在孤兒院,夜裏發燒喊媽媽,沒有人理,她記得是那雙溫暖的手臂将自己抱在懷裏輕聲安慰,她說:“我帶你回家。”
在何家呆了一個星期了,她沒有與他們說過一句話。何媽媽帶她去公園散步,碰到認識的人,別人問她叫什麽名字。何媽媽笑着說:“叫‘陌桑’,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她仰起頭反駁:“夏歡,我的名字叫夏歡”這是一個星期以來,她說的第一句話。何媽媽愣了一下,那時,夏歡還以為何媽媽會怪她。沒想到她卻笑着抱住了自己,她說:“夏歡你終于肯說話了。”
那年雨夜裏發高燒,何爸爸出差不在家,何媽媽一個人背着她将她送去了醫院。到了醫院之後何媽媽卻昏倒了,後來她才知道那天晚上何媽媽舊疾複發,卻還是堅持将自己送去了醫院。那時在何媽媽的背上,她說:“夏歡別害怕,馬上就到了。”
可是她卻不知道,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時候夏歡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在背上一遍遍的呼喊媽媽。那時,連夏歡都分不清是否已經潛意識裏将她當成了自己的媽媽。
……
黑色的雨傘下,俞漠輕輕握住她的手,無聲無息,卻給予了她最大的勇氣。
腳步聲響起,有個人自背後緩緩走近,她聽到一聲熟悉的輕喚:“夏歡”
她的身體驟然一顫,順着聲音來源的方向緩緩回頭,轉身。朝這裏走近,卻停在不遠處的人是許久未見的何裴斯。
蒙蒙細雨下,一如以往的颀長身影,白色的上衣,深色的長褲,短短的頭發在額前飛舞,只是三月未見卻顯得消瘦的臉龐,與眼底掩飾不住的悲哀痛楚。
如一把鈍刀緩緩在靠近心髒的地方摩擦着,夏歡将手從俞漠的手中松開,一步一步,緩緩地走近。腳步不自覺的加快,最後接近小跑,虛空的悲哀直到撲進他的懷裏的那一瞬才得到填充。
何裴斯手裏的傘直直的掉在了地上,在他們的腳邊濺起了一朵朵水花。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她埋首在自己的懷裏由無聲的嗚咽到壓抑的哭泣,直到渾身顫抖不止。
寂靜的夜晚悄無聲息,外面仍舊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
夏歡躺在俞漠的懷裏睡的很不踏實。她不安的蜷縮進他的懷裏,俞漠靜靜地凝視着她,偶爾擡手拭去她額前沁出的冷汗。
夢中似乎又回到了過去,滿室凄涼,恍然如夢。
不知不覺夏歡已經在俞家住了四年,下個月就是她的十二歲生日。
外面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飯桌上,夏歡心神不寧地往嘴裏扒着飯。整個餐廳裏就只有俞漠和夏歡倆個人。
直到俞漠滿臉不悅地伸手敲了夏歡一下,夏歡這才後知後覺的擡起了頭。“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夏歡哦了一聲,見俞漠的臉明顯有變黑的趨勢又趕忙加了一句:“沒,沒想什麽,就是在想周末班長家裏開party,他請我去做她的女伴的事。”
俞漠原本夾菜的手一僵,擡頭望了她一眼。煞有其事地将筷子放了下來,挑眉看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夏歡皺了皺眉,沒有發現俞漠的異樣,依舊在怔怔的出神。其實她想的根本就不是這件事,而是昨天晚上無意間被她看到的。昏黃的路燈下,母親被一個男子送了回來,那個男人她記得,曾經那麽多的雨夜裏,雖然沒有看過他的長相,可他的背景卻是怎麽也忘不了的。
只是,自從母親嫁給俞叔叔之後,那個男人就沒出現過。一晃過了四年,如今他又出現了,而且,就如四年前那般,母親又開始了酗酒。一連好幾晚了,她每晚喝的醉醺醺的回來,而且每次送她回來的都是同一個男人。
而且奇怪的是,給她的感覺那個男人并不讨厭,甚至,她很想見見那個男人的長相。母親,到底有什麽秘密呢?
“何夏歡,你就那麽想去嗎?”
“啊?!”夏歡一驚,這才反應過來,只是不知什麽時候俞漠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我……”夏歡顯然不知所措,看眼前的俞漠似乎很生氣的樣子。她側身想往後退退,奈何才剛動一下就被俞漠阻止了。他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夏歡只覺得他的臉在自己的眼前逐漸放大。
“沒我的允許你那裏也不準去,周末正好我要去畫室,你陪我一塊去。”俞漠眯了眯眼已經單方面獨斷了。
“不要,我,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夏歡搖了搖頭,她是沒準備去參加什party,可是好不容易有個周末她還想呆在家裏好好休息呢。
“你的意思就是要去參加party喽?”俞漠的眼神開始變冷。
“我……我沒有。”夏歡覺得很委屈,可又不知道怎麽解釋,為什麽每次和他在一起他都這麽強勢。
“你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何夏歡,你以為我會允許你還這麽出去招蜂引蝶嗎?”
夏歡有些愕然的擡頭,招蜂引蝶?他為什麽要這麽說,夏歡只覺得鼻子一酸,眼眶裏已經有眼淚開始打轉:“我,我沒有……招,招……”
俞漠只是俯視着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還說沒有?以前的就不說了,那班長是怎麽回事?”
“我……班長是我同學啊。你,你要是不相信,那你以後別理我好了!”她的話剛說完,只是一瞬間,俞漠的臉色更冷了,眼底甚至還帶有隐隐的怒意。
夏歡抽了抽鼻子,站起來準備走。只是幾乎是同時,卻見俞德勤醉醺醺的走了進來。一看到夏歡,幾步就沖了過來:“夏歡,你媽媽呢,她去哪了?這幾天她都在幹什麽!”
夏歡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能結結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呵呵,連寶貝女兒都不要了嗎?何玉啊何玉你真做的出來!”俞德勤搖晃了下身子幾乎站不穩。
“媽媽怎麽會不要我。”夏歡也有些急了,擡眼望向俞漠,卻見俞漠只是望着一身酒氣的俞德勤一臉的若有所思。
正在此時俞德勤身上的手機鈴聲響了,俞德勤看了一下就快速接了起來。半響在聽到對方挂斷電話的聲音後,俞德勤滿臉絕望的将手機狠狠砸在了地上。巨大的響聲令夏歡忍不住驚了一下,在夏歡看來,一向溫文爾雅俞叔叔竟然如此失态根本就是不可思議。
“看看這就是我最愛的妻子啊,竟然背着我去勾搭別的男人。呵呵,現在居然還想倆個人雙宿雙飛?不可能!”
“什麽?!”夏歡驚異地瞪大了眼,根本難以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有,媽媽,媽媽:“我媽媽不會這麽做的,你是怎麽知道的?你胡說!”
“胡說?我找偵探局調查的還有錯?難道這些照片都是假的?!”俞德勤幾近瘋狂地從懷裏掏出一疊照片扔在了地上。
夏歡早已沒了反應,灑落在一地的那些照片裏都是媽媽與同一個男子在一起時被拍到的。雖然最多只有挽挽手腕這些親密的動作,但照片裏的女人純粹快樂的笑容卻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夏歡清楚的認得,這些照片裏的男人和那個記憶裏的熟悉背影是同一個人。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找偵探調查我媽媽?你,你就那麽不信任她嗎?”夏歡只覺得渾身都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一種從內心深處泛起的悲哀壓抑的讓她幾乎不能呼吸。腦海裏卻只有幾個大字在回旋:“不信任,不信任,他居然根本都沒信任過媽媽。”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将頭轉向了俞漠,心裏一陣迷茫。那麽他呢,他又信任過自己嗎?
此時俞漠只是一臉冰冷的盯着地上的照片,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夏歡。
“啊,對了,剛剛收到消息,今晚九點的飛機,她就要和那個男人雙宿雙飛了。哈哈哈哈,你說要是在機場她看見我會是什麽表情呢?哈哈哈哈……”
“啊,不要!”夏歡踉跄地上前幾步扯住了正要往外走的俞德勤的衣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求求你,不要,不要……媽媽不會這麽做的,一定是誤會了,媽媽一定會回來的,求求你……不要”,她忍着淚,拼命地搖着頭。
俞德勤根本沒有理她,擡手輕易的把她甩開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