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些了嗎?”阿绫看着靠在墊子上的女人,關切地問道。
“還好,多虧你上次給我的熏香,我覺得好多了。”由良夫人溫和地笑笑,面色有些蒼白。
“熏香倒沒什麽,主要是禦曹司元服之禮,可喜可賀。”阿绫笑着說:“聽說不久就入宮任職,憑源家的家世和統子內親王的照應,将來一定平步青雲。”
“我對這個倒沒有什麽執念,只希望他勤勉為公,不要辱沒源家榮光就好。”她笑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請不要這麽說,”阿绫心頭一酸,“您一定可以享子孫福的。”
“但願吧。”她喃喃道。
“夫人,”侍女走過來,“五郎公子和涼子小姐來了。”
“讓他們進來吧。”
話音剛落,五郎帶着妹妹涼子走了進來,看到阿绫,兩個孩子都很高興,跟母親說完話,便偎依在阿绫身邊撒嬌。
看到自己位置被搶了,吉次郎很不高興,不過很快就有了安慰,由良夫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珠滴溜溜一轉,小家夥很有眼色地跑過去,傻呵呵笑着要抱抱。
由良夫人将小家夥抱在懷裏,親了親,對一雙兒女說:“你們帶着吉次郎去園子裏玩,我跟绫子小姐有話要說。”
“是,母親。”
看着幾個孩子在花園裏嬉戲,由良夫人開口說道:“我的幾個孩子,都很喜歡你。”
阿绫掩口一笑,“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您把孩子都教的那麽好,誰看了不喜歡?”
“噗嗤!”由良夫人掌不住樂了,“你這張嘴,也是讓人不能不喜歡呢。”
“是因為我這張嘴只說實話嗎?”阿绫眨眨眼睛。
“呵呵,咳咳!”由良笑了幾聲,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旁侍女連忙給她遞上一杯水,她喝了兩口,勉強平複下來,搖頭苦笑,“我這個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入春之時,氣候多變,忽冷忽熱,偶感風寒也是正常,夫人只要調養好身子就好,不要多想。”阿绫低下頭,“而且禦曹司現在已成人,自可替夫人分擔。”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由良笑了笑,“绫子小姐不必開解我。”
阿绫沉默不語,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會代我照顧這些孩子?”
由良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讓阿绫驚起一身冷汗,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涼子小姐的老師,其他的事情,怎敢僭越?”
“我沒有其他意思,你先聽我說,”由良拉着她的手,“我的身子,怕是撐不了多久。如我一旦離開,大人不知道會讓誰照看幾個孩子,可我真的不放心,不說五郎和涼子,賴朝雖已元服,但終究還是個孩子……咳咳!”她緊緊握住少女的手不放,滾燙的熱度讓阿绫心驚,“你來源家後,我觀察你許久,雖說剛開始對你有些成見,但越看越知道,你不是那狐媚之人;而且,賴朝這個孩子,素來性子淡漠,但偏偏對你,不一樣。”她虛弱地笑笑,“我曾見過你們相處的樣子,他是真的喜歡與你在一起。所以,也只有你,能讓我放心把孩子托付。也只有你了。”
從由良夫人那裏回來後,阿绫的腦子一直是嗡嗡作響,對方托孤似的言辭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讓她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
托付?怎樣才叫托付?由良夫人到底什麽意思呢?只是單純的照顧孩子,還是……
阿绫一個寒顫,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是如果有其他想法,敬謝不敏。
“绫子小姐,夜已深了,休息吧。”阿菊走過來,關切地說道。
“哦?”她看看外面的夜色,“已經這麽晚了?吉次郎呢?”
“小公子早就睡了,還是小姐您哄他睡的呢,您忘了?”阿菊驚訝地看着她。
“啊,可不是?我都忘了。”阿绫搖搖頭,“那我先去沐浴。”
“小姐,您剛沐浴過,頭發還濕着呢。”阿菊有些擔心,“小姐,您今天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什麽,不必擔心。”她笑笑,“那我就去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是,小姐。”
照顧阿绫躺下,阿菊吹滅了燭火,退出屋外,拉上房門。
躺在床上,平日沾枕頭就入夢的阿绫卻是輾轉反側,腦子裏一直想着由良夫人今天說的話,越想越清醒,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如果由良夫人真的有讓自己給她男人做填房的打算,會不會去向統子內親王求人情?那個時候今上再下一道旨意……
“咝——”她心底一冷。如果真是那樣,自己得早做謀劃,否則一輩子被困在這裏,豈不是很可憐……
“咣當——!!”
“誰——等一下!你不能進去——”
“滾!”
“咚——!!”
“阿菊?振作一點!!!”
“嗚哇——!!!!”
“吉次郎公子!!!”
連續的聲響帶來太多的內容,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阿绫也清楚有不速之客闖入,且來者不善,就當她想要飛奔出去帶走弟弟的時候,房門已被粗魯的甩開,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是源義平,酩酊的醉眼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阿绫下意識就想逃,可還沒得及後退一步就被那厮摁在地上,粗魯地撕扯她身上的衣服。雖還沒有正式與男子行周公之禮,但類似的情形已碰到兩次的她很明白對方的意圖,而此時此刻說服一個醉漢保持清醒是不可能的,更別說這個醉漢對自己一直心懷怨恨。
“放開我!!”阿绫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掙脫,可卻于事無補,只能大聲呼救,希望有人能在這個瘋子得手之前趕到。
“賤人!你不是嚣張嗎?繼續嚣張啊!別以為有我那個嫡長子好弟弟護着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到要看看你在我身子下面的時候還能怎麽樣!”源義平面容扭曲,神情猙獰,惡狠狠鉗制住阿绫的身體,留下一道道淤青甚至血痕。
阿绫咬住下唇,一邊拼命攔阻他的進攻,一邊将手悄悄伸向被褥下面,掏出藏在下面以備不測的小刀,猛地向那個家夥肩膀刺去。
“嗷——!!”男人痛呼一聲,不由縮回了手。阿绫乘機拼命推開他,掙紮着站起來向門外奔去,剛到門口卻被拽住了頭發,又被狠狠摔了回來,受傷的源義平氣急敗壞,擡手給了阿绫一個耳光。
“賤人!敢偷襲我!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就不知道我的手段!”他吼道。
阿绫只覺的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上下颠倒,仿佛全都亂了套,再也沒有力氣去反抗。她沒有想到,她防備了那麽久,最後對她出手的人竟然是防備對象的兒子。
就在源義平掏出那活兒準備一逞□□的時候,脖子上的寒意讓他身體一僵,原本蓄勢待發的東西也瞬間沒了嚣張的氣焰。作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次的人,他很明白這份寒意來自哪裏。
那是太刀的冰冷。
“大哥,您醉了。”身後有聲音響起,冰冷得如同太刀上的刀鋒,讓人不由忽略掉其中那一分青澀。
“賴朝?”源義平不确定地問,“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麽,但是大哥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賴朝冷冷地說,“放開阿绫,我可以當今天什麽都沒看到,我的人也不會說出去一個字。”
“如果我不放呢?”源義平冷笑,“我倒要看看,你為了個女人,能對自己兄弟怎麽樣?”
話音剛落,脖子上一陣刺痛讓他心底一寒,他咬着牙說道:“你真敢?”
“您說呢?”賴朝冷言道:“大哥不也親手手刃叔父?還有什麽不相信的呢?”
“很好,賴朝,你不愧是源家的兒子。”源義平冷冷一笑,松開手,慢慢起身,“我就暫時放這女人一馬,我很好奇,你能護她到幾時?”說完,也不顧脖子上流血的傷口,趔趄着離開了房間。
确定源義平離開這裏後,阿绫連忙起身,想要看看剛才救自己于險境的少年。卻見他面色蒼白,顫抖的雙手已握不住太刀,頹然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
阿绫草草整理一下衣裳,忙不疊爬到少年身邊查看他的狀況,伸手撫摸着他的額頭,卻觸摸到冰冷的汗水。
“賴朝,你瘋了嗎?!”阿绫用力抓着少年的肩膀,用顫抖的聲音連聲追問:“你知道明天會怎麽樣嗎?你知道你大哥會跟你父親說什麽嗎?你知道你父親會怎樣懲罰你嗎?”
少年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他擡起眼,看着阿绫,“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你出事。”
阿绫愣愣地看了他好久,然後一把将他摟在懷中,淚水奪眶而出,想說點什麽,卻屢次哽咽,什麽也說不出口,只能不住抽泣。
這一家人,侄子殺死了叔父,兒子殺死了父親,明天,源義朝會怎樣處置他的兒子?
賴朝靜靜地留在阿绫懷裏,心中的慌亂慢慢平複,感受着女子懷中的溫暖和柔軟,鼻子一酸,不禁回手反抱住她,任憑淚水留下來。
“嗚哇——姐姐!”就在此時,吉次郎跑了進來,沖進阿绫懷裏放聲大哭,抓着姐姐的衣襟怎麽也不肯放手。
聽着弟弟的哭聲,阿绫心疼不已,連忙安慰小胖子。賴朝有些尴尬,抹了一把臉,說道:“你們早點休息吧,我,替你們守着。”
“那怎麽行?你明天不還要入宮拜見內親王嗎?”阿绫連忙說:“你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護好自己。”
“阿菊已經受傷了,阿玉也受了驚吓,吉次郎這麽小,你身邊還有什麽人?我大哥的脾氣,我太清楚不過。”賴朝站起來,拿刀走了出去,“你們睡吧。我今天,反正也睡不着了。”
明天,不知道會有什麽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