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卷五 追蹤者,影魇(七) (1)

青易在問薛黎陷和書南最近南疆和中原武林局勢的時候,靈潼在一旁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薛黎陷回答完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就去逗這個小孩兒玩了。因為書南前陣子單獨出去忙的一些事情他都沒參與,現在青易叔問起來了,他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畢竟當初沒叫他一起,馮老又沒告知他……當然,可能是老馮年紀大了忘了說,也有可能真就是不想告訴他。

因為薛黎陷也不信,正淵盟能對自己老娘那麽不明不白失蹤然後傳來死亡的消息那麽處之泰然。

因此,當青易和書南到一旁小聲交談的時候,薛黎陷就去逗引靈潼,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也不要聽到他們談論的內容了。

「小家夥,你剛才也看到我了吧,說說看呀,我啥時候能讨到媳婦兒?」

靈潼微微搖搖頭。

薛黎陷被吓到,「啥?!我這輩子娶不到媳婦兒?」

大概是被薛黎陷一驚一乍的語氣給樂到,靈潼笑了幾聲,随後又好似難過起來,輕輕嘆了口氣。

「有些話說多了,我們就被影響的大,然後一些髒東西,我們自己也改不了命理了。」

薛黎陷也裝模作樣的嘆口氣,「其實呢,我這個人是不信命的,這世界上有太多的變數,有太多解釋不清的問題,很多事情,随時随地會因周圍人的改變而被影響,可能你今天看這個人是這樣的運勢,但他萬一沒有按照今天該預計的軌道走,比如一時興起,心血來潮去做了甚麽事,那麽之後的所有運勢,包括他周圍人的運勢,包括整個寰宇的走勢都會被改變呢。所以啊,小神棍……」

薛黎陷還未來得及多多勸這個小神棍從良一下,就聽那小孩慢條斯理的開口道,「你要珍惜身邊人,你的良緣,很容易就錯過了,尤其是最近,你有一個大情敵将出現。」

薛黎陷眨眼,心說這都甚麽跟甚麽,他一天天忙的跟狗似的,平均目光停留在一個姑娘身上不超過幾秒,都沒有能對上眼的,良緣在哪兒?!哪兒?!!

「小騙子!哥哥我現在還沒有……」

「嗳,」靈潼突然從坐榻上站起來,伸出手準确無誤的拍了拍薛黎陷的肩頭,有些老氣橫秋道,「你是個有福之人,大福之相。」

我這樣的?!一天天奔波勞碌命的叫大福之相?!

「将來會福澤綿延的。」靈潼繼續道。

「噢?多謝你吉言了!」薛黎陷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內心腹诽歸腹诽,得人家這麽說還是很不賴的啦,哪怕是騙人的,也很開心的啦!

「靈潼,我們走吧。」青易從書南手裏接過信封揣進懷裏,抱起靈潼就打算走了。

薛黎陷心說難得小易叔這次是真有事在身,才能不找他的麻煩,又加之靈潼之前那番話,便打算去送送他們,畢竟難得一見。

一擡頭正瞧見坐在青易叔臂膀上的靈潼也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

哈~其實自己還是蠻有小孩子魅力的嘛,這不也很喜歡自己麽,難不成是因為看到了我的運勢,所以想多沾點我的福氣?薛黎陷想的喜滋滋的,也一直在笑,左臉頰上的酒窩時隐時現,看的青易很想揍他幾拳,這家夥到底在笑甚麽?

一直送到山下,不遠處只剩下客棧門前燈火仍燃的小路上了,薛黎陷打了個哈欠,轉身準備走人了。

衣領卻被人扯住了。

薛黎陷不解回頭,靈潼伸長了大半個身子和手臂,努力的拽住薛黎陷,不讓他走。

「怎麽,」薛黎陷寬厚的大手摸上靈潼的小腦袋,還揪了揪他的沖天辮,「想要多沾點我的福氣?今晚跟我睡?」

「你多大個人了,能不能有個正形!怎麽我大哥那樣的人能有你這樣的兒子?!」

「還不是跟着你們的脾性長歪了?!」薛黎陷反駁的理直氣壯,我爹帶過我幾天啊?!啊?!!還不是從小被你打到大的?!

「嗳,你……你是個太有福的人。」靈潼突然扭捏開口。

連青易都愣了下。

靈潼拍了拍青易的臉頰,「青易叔叔你先放我下來,我有些話要單獨跟這個大哥哥講,不然旁人聽了也是會被篡奪命理的,你待會兒把耳朵捂上。」

青易不解,臉色有些鄭重的看着薛黎陷,不會是小陷出甚麽事吧……

薛黎陷倒顯得無所謂,反正自始至終他都沒信過這小孩兒一句,曾經還有個傳言準的十裏八村的神棍說他活不過二十歲呢,結果他現在都二十八了還活蹦亂跳的,大有千年王八萬年龜的架勢活下去……欸不對這個比喻怪怪的喲……

正當薛黎陷尋思着換個甚麽更好的比喻的時候,衣角又被人扯了扯,薛黎陷聽話的蹲下,「說吧,我聽着。」

「那個大哥哥……是個可憐人。」靈潼絞了絞手指,他自己也覺得這種說法很怪,那能算個人麽?不管了……果然還是自己心太軟,命理之術造化之境總是願意如此弄人啊……哪怕知道說出去明明會折了自己的壽命,可還是忍不住想說呢。

靈潼盡量挑着一些不會牽扯彼此命理太多的詞,組成只言片語道,「你要是有空的話,多陪陪他。」

薛黎陷愣住。

蘇提燈?多陪陪蘇提燈?對方是敵是友現在身份尚且不能确定……而這個用詞又太過奇怪……自己跟這人能扯上八竿子關系啊?八百杆子,不,八萬杆子都扯不上啊。

沒覺得那人活在天上,跟沉瑟一樣的出塵出衆出世。而自己是塊泥巴,在地裏頑強存活啊?

「他……他……他真的……很可憐。」靈潼撓了撓頭,不知道再該怎麽表達了。

「欸,小鬼,你剛才也看到我了,你能告訴我,我娘最後到底怎麽了嗎?」薛黎陷突然鄭重道。

靈潼愣了愣,搖了搖頭,就又走回青易身邊了。青易把他抱起來,也明顯的感覺到這小家夥在不開心。

「哈,小神棍。」薛黎陷在內心默默嘆了口氣,果然啊……都是些胡扯的事情,他一天天忙到要死了,還有空陪蘇提燈?而且你看看,蘇提燈那像是需要人陪的樣子麽?他夫人是個擺設不成?難道自己要去插一腳?不不不,甚麽詭異念頭……

「等等!我想到該怎麽說了!」靈潼突然大喊了一聲,扯住了青易的脖子,讓他停下。這一聲也成功的喚住了薛黎陷。

薛黎陷倒退幾步,湊過臉去,青易下意識放出內勁摒棄自己的感官,靈潼趴在薛黎陷耳邊小小聲道,「這麽說吧,你之所以福氣太多,是因為你把他的福氣都搶走了,所以你該多幫幫他、陪陪他,補償他一下。」

靈潼說完這席話,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來,拍了拍青易的肩,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夜風突然起了,薛黎陷站在風中,看着這一大一小漸漸融入街角的背影,思索了很久,爾後摸了摸肚子,也轉身離開了。

蘇提燈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他暫時還不清楚。至于未來他們是否能是盟軍還是敵人,這件事他也無法判斷。他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人他除了有時候看不順眼外,大部分都是順眼的。再就是,他很堅信的一句話,一個壞人,在沒有徹底的壞到死之前,他都會試着去救一把,因為他不想讓當年發生在他師父身上的事重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甚至比這更小更渺茫,他都不會去放棄拯救。

一定不會。

*******

青易将靈潼交還給小竹之後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小竹将束發的靈簪拿下剛準備就寝,就發現靈潼的被褥裏拱起了小小的一坨,将被褥掀開,小家夥正抱着膝蓋坐着呢,雖然仍舊蒙着眼布,還是準确無誤的擡起頭來,朝小竹這裏看去。

「怎麽了?還不睡?」

「師姐,我今天看到了一個人。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嗯?」

「他的命譜上明明白白的寫着,死于十六歲那年。」

「哦?借屍還魂的?」

「……不是。」靈潼搖了搖頭,抱緊了自己的雙膝,「他是還活着的,但是命盤上來看,他已經在十六歲那年死了。死在自己最心愛的人手裏。」

「傻孩子,這種話做甚麽要說出來讓我知道?這樣你豈不是被他的魂勢影響了?」

「不,我想說出來……他真是我遇見的最奇怪的一個人了,明明已經死了,又不是還魂,竟然還能是己身、己魂,和常人這般無異的活着。但若從命盤上來看,他的命數确實在十六歲之後,已經星線盡斷,看不見任何活兆。同樣……我看到他的過去了。」

「噓,靈潼,你該睡覺了。」

「師姐,」靈潼略微伸手在虛空裏抓了一把,「我讨厭自己。」

「嗯?」

「我看到了一切,可卻改變不了任何……我讨厭造化,讨厭命運!」靈潼單手輕輕覆蓋在了眼睛上,有透明清澈的眼淚泅濕了眼布,順着雙頰緩緩落下,「那個大哥哥……他真的好無助……」

「噓,靈潼,早些睡吧,忘掉這些不愉快。你不需要替人改變甚麽,若真按你說的,這人應該在十六歲那年死了,可他到現在還活着,那麽,這人不已經在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嗎?師父總跟我們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壞運氣到了極致,好運氣就該來啦!與其你自己為他傷心難過,為甚麽不試着以後有空,多為他祈祈福呢?」

靈潼一愣,随後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謝謝師姐!」

「傻孩子,謝甚麽,快睡吧。」小竹輕輕将被單替靈潼掩好,自己卻睡意全無了。

他說的那個人……會不會是師傅要找的那個人?

小竹一愣,耳旁驀地響起師父那勾心動魄的嗓音,「國之将亂,必有妖孽。所見所行,殺!無!赦!」

*******

第二天黎明初升之時,薛黎陷就蹦出了房門開始扭胳膊扭腿的運動了。

烏椤因為晚上睡覺睡一半被不速之客打擾到,本就沒睡好,他內力又好,薛黎陷這樣的動靜大概除了綠奴和蘇提燈外,其他人都聽得到了。

薛黎陷猛的一彎腰躲過一只丢出來的茶盞,接着又想起甚麽似的,使出驚禪來,趁那枚茶盞落到地面之前給接住了,爾後原地輕聲嘆道,「烏椤兄,大失水準啊,也太欠考慮了,萬一落地摔碎了,吵醒的可就是蘇善人了。」

烏椤在屋裏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然後掀被起床穿衣。匆匆洗漱一番便突然蹿出房門襲擊了薛黎陷,力求十招內搞定他,讓他別嘚瑟了!

薛黎陷一挑眉——你以為你沉瑟啊!小子我讓服你你還得臉了啊?!砍!

鴉敷起初聽見動靜就悄麽聲的洗漱去了,而今聽到有交手的聲音,就披着衣服叼着牙刷拿着牙杯看的起勁了起來。

書南也默不作聲的起了,開始靜默的泡茶,一邊心想一會兒果然是要去給蘇提燈賠個不是了……

等着綠奴醒來的時候,就瞧見薛黎陷和烏椤一人持一把掃帚正在清理院子,書南和先生坐在書房裏靠窗的位置一邊不知是瞧他們,還是監督他們打掃,鴉敷正在後廚跟一大堆蔬菜鬥智鬥勇中。

太陽的餘晖精氣滿滿的灑下,綠奴颠颠的跑向廚房,「鴉敷!今早發生了甚麽嗎?怎麽……覺得氣氛怪怪的,不過看起來很溫馨啊。要是夫人也在就好了。」

「啊……那個……今早甚麽也沒發生,正好你醒了,今天你起的可是比平時晚呢,快來看看這中原的飯菜到底該怎麽做,我吃了很久還是不會做啊……」

「咦?我沒有起晚吧……不過先生倒是起早了。還有,誰告訴你吃了很久就該會做啊?」

「嗯……好吧……」鴉敷舔了舔嘴唇,「你最好還是快點把飯做好吧,我也不出去了,就在你這兒呆着給你打個下手。」

「噢……」

於是,伫月樓內的衆人如此溫馨又和諧的一天,就這麽開始了。

只不過……

早飯的氣氛還是怪怪的,但這并不妨礙薛黎陷的胃口。

烏椤捧着碗可憐兮兮的站在蘇提燈的書房門口想進屋和他一起吃,只不過叫蘇提燈毫不留情的否決了。

薛黎陷幾乎早料到烏椤會有如此下場,對付蘇提燈這種人呢,你堅決不要跟他君子,直接把門踹開大大咧咧走進去,他趕不走你,也沒法大庭廣衆發飙,於是也就讓你賴在那兒了。當然,這種套路,他可不是會随意傳授給烏椤的,於是也就在心裏想了想,沒說。

又扒了兩大口米飯,薛黎陷就開始轉換念頭,尋思起山下那妖火的事兒了。

怎麽說呢,在鎮裏做好準備工作,随時防止這詭異的妖火再起,這種事兒他不用說,安插在小鎮上的正淵盟分部的人也會辦妥,柳妙妙這種不長心的就不指望了,可是也定然會多留意一些。

但是……之前那場火燎過去的面積也不小,其實火勢不大,就是太快,加之分散太廣。

按照柳妙妙後來說的,和在西北衛家見到的那場火龍差不了多少,主要就是別炸開,一炸開面積就大了,四散下去,速度又快,就整個陷入一片火海了。

而且……

薛黎陷昨晚其實也是有意去鎮裏那條最繁華的小吃街看一看的。

祈安鎮雖然安穩了許多年,平平淡淡的,但是也不乏存在一些流浪兒和乞丐,當然,別的城鎮流入過來的居多,但自己這裏,也不是真的沒有。比如說他濟善堂內的那些小孩兒,就是當初撿來的。

所以昨晚他一邊東張西望哪裏有賣燒雞的同時,也在張望着街道的暗處,比如街尾巷角的地方,不出意外的發現了一些席地而睡,衣衫破爛蓬頭垢面的人。

欸,民生多艱啊。

薛黎陷想到這兒就默默放下了筷子,匆匆跟鴉敷和綠奴說了句「我回濟善堂去辦點事兒,你們多吃點,吃飽哈。」,就直接閃沒影了。

倒是書南對着薛黎陷的背影望了會兒,剛才他眉頭蹙起來了吧?

薛黎陷這個人吶……鮮有眉頭蹙起來的時候……

書南左思右想了一會兒,也突然撂下了筷子,「我去去就回。你們慢慢吃。」

這一個接一個閃得快,到是鴉敷和綠奴被他倆搞得莫名其妙,互相對視了一眼,彼此眼瞳裏都刻着不解——這裏的主人又不是他們,跟他們交代個甚麽勁兒?

於是鴉敷和綠奴同時低下頭默默繼續夾菜吃飯。

咀嚼了兩口之後,兩人在心裏同時嘆了口氣——薛掌櫃和書南兄都是拿自己當朋友,而不是個侍從或下人看的……雖然先生也不拿他們當下人或侍從看,而是一種……陪伴者的角色吧,可是,先生如果去哪兒的話,要麽是把自己帶上,要麽就是一聲不吭的去辦甚麽事兒了,從來不會想到要對自己這種人交代下呢……

綠奴惆悵的停了筷子,先生這種人,不止太冷清,還太冷靜。

甚麽事、需要誰辦,他都只會和心裏默許的适合去做這件事的人說,不會向別人交代,也不會多話。

這麽多年,虧得先生經常辦甚麽事都習慣性的把自己帶上,要不然綠奴覺得自己一天天在家裏擔心先生去哪兒了,在做甚麽,都得擔心的半死。

因為先生真的很廢柴啊,除了有一個好腦子外,其他的事情幾乎都不會做。

其實在綠奴的眼裏,先生才是個極其需要人好好照顧的小孩子呢。

蘇提燈對于突然少了兩個人表示大感欣慰,尤其是少了一個類似于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響個不停的噪音,這個世界突然就清淨下來了,真好。

不過也因了沒那個礙眼的蒼蠅盯着,蘇提燈打算去趟鬼市,看看月娘。

因此從外面澆完花草回來,随手從屏風上扯了件披風搭在胳膊上打算走人的蘇提燈,突然側頭看了眼柱子。

僵持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柱子後探出了一張白淨的臉,一身五彩斑斓的衣。

「怎麽?」蘇提燈笑了笑,将披風抱在懷裏,沖烏椤發問。

「阿蘇……你這裏,好多盞蠱燈哦。」

「嗯。」

「你……你想做甚麽?」

蘇提燈眨了眨眼,「我?」

「你那個八角小樓上……」烏椤伸手,指了指那個方位,「是不是聚魂的陣勢?」

「大門裏面,到大廳,到每一處廂房門口的燈盞,分別是招魂勢、留魂勢,直至八角小樓最上面,是聚魂勢!你到底在想些甚麽?這麽惡毒的陣法,你不可能起得了!而且你也沒法維持……」

「惡毒?」蘇提燈輕笑,自動忽略烏椤最後的話,有些不解的反問,「你看我大門外面挂燈籠了麽?你看清楚我院子裏燈盞的走向了麽?你又到底在想些甚麽?」

烏椤一愣,确實,阿蘇的門前是漆黑黑的一片的,大晚上的,若不是知道這裏有個門,指不定都要撞上了,才能發現不同處來。

而且……

院牆高築,幾乎從外面看不到裏面是無論日夜一直燃着燈盞的,頂多瞧見八角小樓處外面高挂的那二十四盞紅燈罷了。

更何況,阿蘇後來又起了霧陣,這裏又是荒郊野地,鮮有人上山,上山了一般被霧陣遮掩,也看不清那紅燈,最重要的是,那八角小樓上的紅盞尤其的小!

果然,阿蘇還是心地善良的……

「是,你說的不假,我這院子裏的走勢确實是招魂陣,可是我大門外沒點燈,走的不是引魂。你該知道的,引魂一術是故意陷那些意志不堅定,剛亡人的魂魄,招魂卻是招的一直流蕩在凡間的厲鬼,或心有怨念者。廂房門口的燈盞和門裏面的燈盞呼應起來也不假,但是你沒看我在生死二門上都沒留燈籠麽,走的是留魂不是扣魂。我就是想讓那些無意中掉進這個陣的,想被我渡化了,轉世投胎去的魂魄留下,還想在這人世間浪的,自行走出去就好了,沒有強留。以至于八角小樓上那個,也不是你所說的聚魂,而是渡魂勢而已。」蘇提燈一邊說着,一邊無意識的透過窗戶瞟了眼那間叫他堆滿了燈盞的暗房,輕嘆了口氣。

「啊!我知道的,不好意思啦阿蘇!一開始誤會你了,我當初一進門就叫你那書房門前的厲紅蠱燈給吓了一跳呢!然後就想歪咯!其實你這是在做福事嘛!我就知道,阿蘇你一直最好了!」

「是嗎?」蘇提燈注視着烏椤,慢慢、慢慢地把嘴角翹起了。

烏椤看的愣了愣,阿蘇的眼睛很好看,是他見過這世上最好看的一雙眼,那雙眼瞳裏一直是有種說不出的光彩的。

若說非得用甚麽詞來形容的話,烏椤覺得,阿蘇他光是靠那一雙眼睛,都足以稱得上風華絕代。

可他确實很喜歡看阿蘇慢慢笑起來的樣子。

那時候感覺時光都變得很慢,很慢很慢,圍繞着這個人的周身,似乎有透明或澈藍的波紋質感一樣的緩緩流動着,而他就一直那樣簡單的安然明淨。

蘇提燈看了看烏椤又自動陷入了沉醉模式,揉了揉太陽穴,收了笑容微嘆口氣,「我要去鬼市一趟,你……要一起嗎?」

注定是個今天甩不脫的尾巴了。

有了烏椤在,自然就不方便走密道了,蘇提燈只好和烏椤從大門處出去了。

綠奴正在掃院子,瞧見先生和烏椤哥哥往門口那邊走了,明明看到自己了,也沒交代甚麽就走過去了。先生似乎一直在微低着頭發愣,烏椤哥哥顯得很開心的在他身邊亂蹦跶。

「先生……中午回來吃飯麽?」

「不了。」

「那……晚上呢?」

蘇提燈在門口頓住,回過頭來看了看綠奴,笑了,然後輕聲道,「不一定,有烏椤在我身邊,你們放心吧。」

*******

到了鬼市,蘇提燈就把烏椤扔給沉瑟玩了,自己一人去了公孫月的房間裏,呆坐着。

烏椤個人看沉瑟十分不順眼,沉瑟亦如是。但沉瑟知道蘇提燈是來幹嘛的,肯定不是來辦事兒的,一個男人,如果來這兒不是辦事的,那就是單純看他女人的。

所以沉瑟雖然此時十分不樂意看見烏椤,可也得看住了烏椤,別讓他去找到蘇提燈,亂打擾他。不然他可不敢保證蘇提燈萬一火氣上頭了,是否就一不小心錯手解決了這位南疆的未來之光。

好在鬼市這裏稀奇古怪的東西和藥材都足夠多,烏椤的注意力也全被吸引去了,不至于和沉瑟繼續大打出手了。

沉瑟坐在鬼市主人的房間裏,喝了一下午的茶。

烏椤在鬼市各個街面都瞄了幾眼,蹦跶了一下午。

蘇提燈則斜靠在床榻邊,單手握着月娘的手,發了一下午的愣。

在現今局勢瞬息萬變,說不定一彈指就死傷無數的片刻之間,蘇提燈不知道自己為甚麽還能這麽心靜,這麽淡定的坐在她身邊,陪她靜靜的度過一個悠閑的下午。

或許,是她在陪自己吧。

蘇提燈輕微的笑了笑,看了看窗外及暮的天色,終于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箋來,向書房走去。

跟沉瑟簡單的交代了下昨晚遇見的那個奇怪的小孩的事情,蘇提燈就出門抓烏椤去了。

鬼市上不乏一些異域的商人,來賣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

比如會發香氣的兔子,會算術的貓狗,其實在蘇提燈這邊看來,能發出奇異味道的兔子不過是從小喂了些珍奇的藥材,這種東西定然是早壽的,會算數的貓狗麽,那更好說了,訓練訓練就訓出來了,一只大象從小拴在一根小柱子上沒掙脫的開,它就以為它一輩子都掙不開了,這種蠢事為甚麽還會騙的一大堆人相信呢。

「烏椤,走了。」蘇提燈嫌棄的用燈柄戳了戳蹲在地上五彩斑斓的某人,這裏一堆雜毛畜生,掉落下來的毛滿天飛,一點也不讨人喜歡,以後得空得叫阿炎來把他們趕走,煩人。

「阿蘇!這只兔子!它身上有紫羅蘭的香氣!我好喜歡。」

「炖了熬湯也定然是美味的。」蘇提燈後退了幾步,淡定回道。

其實他從來沒吃過兔子,小動物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去吃,但此時此刻說完這句話,蘇提燈自己也愣了下,怎麽那麽像薛黎陷那個無賴的講話方式……

「不行,我要買下來!老板,就要這只了!」

於是,在回去的路上……就有了蘇提燈在後面慢悠悠着走,烏椤在前面抱着兔子一步三回頭的看。

蘇提燈一開始帶着烏椤下山後走的是小路,因為當時是白天,他不想讓那麽多人看見自己,更何況還帶了烏椤這樣一個五彩斑斓的生物……

可是夜晚了,再走小路,還這樣保持了距離,烏椤就不放心了,非得靠過來,靠過來蘇提燈就躲開,於是一個靠,一個躲的……

蘇提燈忍無可忍,指了指燈火通明的一條路,「走大道!放心了吧!」

烏椤美滋滋的當先跑開了。

蘇提燈提着一那慣常提的幽藍盞慢慢尾随其後。

只不過……這家夥走的路方向有些奇怪啊……

「烏……」

「阿蘇!來中原我還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呢!你帶我去嘗嘗看吧!」

「……」

該死,蘇提燈在內心裏啐了一口,他不是不想,只是……他有些東西也不會吃,或者說,小吃街上的東西他一般都不會去嘗試。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怕一些東西才不會去嘗試,有些人,是壓根知道自己學不會一些東西,才不去嘗試。

「改天怎麽樣……」

「不,就今天!快呀,都快到了!」烏椤蹦到了這條燈火通明的街道上,瞧見蘇提燈還在那小挪着步子,立馬大步跳回去把他也扯到了這燈火之下,接着抱緊了兔子彈開點距離。

蘇提燈不甘心的左右看了下,那邊賣糖葫蘆那大叔手裏的武器不錯,一棍子掄過去能揍昏烏椤麽?

但再轉頭看看,烏椤那麽興高采烈的一張臉,蘇提燈不忍去打擾他的興頭,只好默不作聲的跟上了。

兩人隔着三四步的距離,一前一後的在祈安鎮裏逛了起來,中途路過一家賣漂亮花布的裁縫店,烏椤看中了一條五彩錦緞,毫不猶豫的買下來,自己在那兔子身上五花大綁了,然後把兔子背到了身後——這樣就不妨礙他手裏拿吃的了。

只不過蘇提燈在他身後看這一幕,是怎麽看怎麽喜感,就像個奶爹身後背了個娃娃似的。

又逛了一陣子,烏椤一回頭就發現,阿蘇沒了!

慌了心神原途返回,還未待走幾步,就瞧見蘇提燈停在了一條街的路口處,正歪着頭沖裏看的入神。

烏椤松了一口氣,也湊過去,就瞧見這也是一條賣吃的街道,只不過客流量沒前面那麽大罷了,一個他們熟悉的人正推着一架小車,原本看來是打算走走停停的,只不過一群穿的破破爛爛的人圍了上去,他就被堵得停下了,從那口大鍋裏舀出一些飯菜湯汁到碗裏,分發給他們。

「阿蘇?」

「走吧,果然是狗拿耗子的家夥。」蘇提燈笑了笑,便随着烏椤踏上另一條街了。

又這樣東逛西逛一番之後,烏椤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打算心滿意足的回家。

「不過……阿蘇你真的不餓麽,都沒吃甚麽東西呢!」

「不餓。」這次換蘇提燈當先走在前面,內心尋思了一下,難得烏椤也在場,倒是個提點他的好機會,於是又彎回了剛才那條路。

那條本就不算有甚麽客流量的路,徹底冷清下來了,此刻仍舊有五六個人圍在那裏。

薛黎陷有些尴尬的看着鍋底——一碗湯都湊不起來了。

這已經不知是今晚換的第幾口鍋了,每次香精和白術提着新的盛滿了飯菜的鍋來,很快就分發幹淨出去了。

他實在是沒預料到這麽晚了還有人沒吃上飯,本身讓濟善堂裏的人做的也沒這麽多……沒事兒,自己跑到別的街上買點東西吧。

薛黎陷這麽想着,就撂下這輛小推車打算走,誰知道他一走,那五六個人就撲上去瘋狂的争搶起那只剩下一丁點殘湯的鍋了。

烏椤都被吓了一跳,他們那架勢……不,他們就是在為一口鍋打架吧?

薛黎陷也愣住,趕忙回身扯他們,「你們別争,我去給你們買點,嗳呀,別打了……」

蘇提燈默不作聲的瞟了一眼混亂的人群,對烏椤道,「你去幫幫薛黎陷,我去對面買點東西就回來。」

「阿蘇!」

「這麽點路,出不了事。」蘇提燈說完就掉頭走了。

烏椤看着那髒兮兮的人,猶豫了半天還是往前邁了幾步。

薛黎陷一看烏椤那架勢就不指望他了,又不能平白無故把這群人點了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許多口舌,也未見任何效果。

「都停手!」

這一聲喊得冷清,也非常有一種肅穆的氣勢。

人群立馬安靜了。

提着幽藍盞的蘇善人臉上沒有任何笑意,只是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幾個瘦的幾乎脫了形的人。

「這個是我買來的,可以分給你們。你們六個人分着吃,也不許搶。要不然以後這種好事兒,再也別指望落在你們頭上。」蘇提燈緩緩俯下身去,将手裏那一個也不過巴掌大小的肉夾馍遞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蘇提燈身上那種不是人所能有的「仙氣」太厲害了,那群人竟然畏縮了一下,然後其中一個離得最近的乞丐才顫顫巍巍的身手去接。

那個人接過後還真就掰成了六塊分了起來,一群人也不像剛才那樣瘋搶,安靜的吃了起來,有幾個竟然還莫名其妙的哭了。

蘇提燈連一眼餘光都沒多施舍給這群人,朝一旁的烏椤淡聲道,「行了,回去吧。」

當先走了兩步,又停住,側頭不屑的看了看薛黎陷,「你回不回?」

「不回!你們先回去吧!」薛黎陷看來是有點生氣,繞過他們去另外的街道上了。

蘇提燈看着那人挺得筆直的脊背,和走的極快的步伐,原地無奈的苦笑了下。

只不過這個笑容剛勾起,就立馬收住了。

踏在霧臺山的路上,烏椤還是對剛才那一幕不太理解,尋尋默默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阿蘇,我今晚是不是吃太多了?」

「嗯?」

「就是……是不是我吃太多花了你許多錢,於是你沒錢給他們六個人買足吃的,就只買了一個肉夾馍回來?」

蘇提燈大笑。

泠泠月下笑着回頭的蘇善人有着一張似仙人的冷清面容,「你當薛黎陷那樣對他們好,他們會記住?」

「嗯?」這回換烏椤不解仰臉。

「烏椤啊……」蘇提燈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将來是要接管南疆那片土地的?有多少人會是你的子民?我若告訴你,我今天就是明明知道他們有六個人,卻只買了一個肉夾馍回去,你會覺得我這事做的不對,薛掌櫃那樣的做法是對的?」

「……嗯。」

「你錯了。你将來是要接管南疆的人,你是南疆的主,那麽薛黎陷那種做法的念頭,你可記好了,将來千萬不能有。」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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