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章

第 8 章

青鹽的回答讓方歸梁瞬間變了臉,欣喜瞬間消散不見。

“憑什麽你說了對不起之後,對我的傷害就可以一筆勾銷?我在閣樓上被陰測測的風吹得瑟瑟發抖,這些痛苦就全都随着你的一句對不起而消失不見了嗎?”

方歸梁的身子有些抖,青鹽這幾句話像是冰雹,劈頭蓋臉砸下來。

“別說對不起,我不需要。”青鹽聲音雖然不大,但很重。

青鹽從香塵手中接過藥碗,摔在方歸梁面前,碗和地面接觸的瞬間,有幾滴藥湯子被吓得跳起來,濺到青鹽手腕上。

“這不是妹妹讓我去煎的藥嗎,怎麽不喝?”青鹽垂眸看着她。

方歸梁顫顫巍巍端起那碗藥,碗底還沉着許多藥渣。她悄悄擡頭看青鹽的神情,明白青鹽不會放過她了。她閉上眼睛,心裏一橫,将那碗藥灌了下去,随後便扔下碗跑了。

藥碗在地上悠悠轉了兩圈,停在柳靈均鞋邊。

柳靈均将青鹽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冷飕飕的風涼話适時到場:“什麽時候這麽得理不饒人了?今兒這是怎麽了,瘋了?”

青鹽站起身來,看了眼柳靈均,丢下一句:“跟你學的。”便轉身關了門,留下柳靈均一個人對着緊閉的房門撇嘴。

真是瘋了。

香塵的驚訝不比柳靈均少,從前青鹽遇到這樣的事情大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對方道了歉便得過且過,以和為貴。如今青鹽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看着她如今由不得自己受半點委屈,香塵打心底裏覺得開心。

她抱着滿滿一箱首飾給青鹽看,它們金光閃閃躺在一起,輕輕一撥,彼此之間還發出些清脆的碰撞聲,聽得青鹽心情分外舒暢。

香塵俯下身來,在青鹽耳邊竊喜道:“母親還在房間裏數銀子呢,開心得嘴都合不攏了。”

青鹽跟着笑笑,随即從面前的盒子裏抽出一只簪子,在頭上比了比又扔了回去:“我此番倒不是為了這個。”

“不是為了這個?”香塵将盒子放在桌上,追着青鹽問,“那姑娘圖什麽?”

青鹽剛要回答,門外有人高聲呼喚她的名字,打斷了她想要說的話。青鹽和香塵對視一眼——是張福娘的聲音。

此刻張福娘的聲音聽起來比往日裏至少年輕十歲,她聲音裏滿是喜悅。青鹽開了門,張福娘更是對着青鹽笑臉相迎,臉上春風和煦,宛若三月暖陽。

“青鹽啊,今兒辛苦你了。”張福娘拍了拍青鹽的手,眼中喜愛之意溢于言表,“對了,薛家方才來了消息,說明日幾位朝廷官員外出游玩,攜你同去。”

“薛正田?”青鹽反問。

“是啊,還能有誰。”張福娘壓低了聲音,向青鹽走了兩步,“估摸着聽說了今日你為衆人跳舞,心中有些芥蒂,你明日可小心伺候着,”張福娘像是想到了什麽,又仔細提醒道,“早些睡,明早不要誤了時辰。”

“是。”

看青鹽順從應下來,張福娘滿意點點頭,又仔細看了青鹽一眼便轉身走了。

聽着張福娘的腳步聲愈來愈遠,青鹽緩緩擡起頭,眼中笑意更深。

是的,這才是她此番最想要的東西。

讓薛正田知道她為所有來宴春樓的人跳那支舞,他定會有種自己的物件被他人染指的厭惡感,因此更想要在青鹽身上彰顯自己的掌控能力。

況且,随着青鹽今晚名聲大噪,薛正田帶青鹽出游更能惹來旁人豔羨。

這些,都在青鹽預料之中。

“應天賞春時,一舞醉花陰……好詩啊!”

顧憐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顧烑的聲音吓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去遮桌案上的字。剛要遮,又想到已經被顧烑看了個遍,索性就坦然放在桌上,不加遮掩。

顧憐的字很工整,橫平豎直,撇捺之間帶着克制隐忍的小心翼翼,看起來蒼勁有力,賞心悅目。顧烑将桌上的十個字又看了一遍,看看顧憐,又看看詩,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來。

他随手扯了個凳子,坐在顧憐身旁,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迫使顧憐直視他。

“哎,哎,顧三,我問你個事兒。”顧烑滿臉都寫着好奇,“你和宴春樓那青鹽姑娘……”

聽到青鹽的名字,顧憐下意識飛快垂下眼眸,手中的筆杆也越握越緊。依照顧憐的武功,若是顧烑再多說一個字,顧憐就會将這支筆當場折斷。

平日裏,顧憐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即便是作為二哥的顧烑也沒見過顧憐有什麽難以自持的時候。眼下,這麽多小動作,顧憐的小心思幾乎是昭然若揭。

顧烑嘴角笑意更盛,方才的問題已經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

“怎麽樣?我今兒已經聽了不下十個人說‘青鹽姑娘一舞動長安’,”顧烑湊得離顧憐更近了些,幾乎要将他每根睫毛的反應都看在眼裏,“當真如他們所說?如此不可方物?”

顧憐想起青鹽那雙眼睛,頭更低了些,他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很漂亮。”

顧烑看着顧憐耳尖逐漸變成桃紅色,眼睛張得更大了些,他的嘴角随着顧憐的動作逐漸變得更加張狂肆意。

“我還聽說,青鹽姑娘,盈盈一握楚宮腰,春風一縷繞指柔。這都是真的?”顧烑求知的眼神太過灼熱,幾乎要将顧憐燒出個洞來。

顧憐垂着眼睛,抿了抿唇,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是真的嗎?”顧烑是個急性子,見顧憐這副模樣,他心裏更急。他的屁股幾乎要離開凳子,将整個上半身都躺在顧憐面前。

顧憐想了很久,緩緩搖了搖頭。

“啊?原來是旁人誇大其詞。”顧烑眼裏的失望不加掩飾,眸子瞬間暗了許多。

“不是。”顧憐覺得自己此刻說話都有些不太順暢,他從沒覺得發出聲音是如此艱難的事情。

“那是什麽?”顧烑的胃口被顧憐高高吊起,他幾乎快要扯着顧憐的袖子讓他快點說話。

顧烑熊熊燃燒的火焰并沒影響顧憐半分,他自顧自低着頭,耳朵更紅了些,看起來快要能夠滴出血來。

晚風從窗戶輕輕吹進來,将顧憐面前的詩吹起些波紋。

“我不敢看。”

顧憐此言一出,顧烑先是一愣,随後爆發出猛烈的笑聲。

顧濯聽到聲音趕來的時候,就看到顧烑抱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坐在桌前的顧憐在二哥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成熟穩重。

只看了一眼,房間裏剛才發生了什麽,顧濯就猜得柒柒捌捌。他連拖帶拽将顧烑從地上拉起來,讓他安穩坐在一旁。

房間裏有兩個臉紅的人。一個是笑的,一個是羞的。

顧濯在其間面色白皙,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顧濯擡頭看向顧憐,發現他仿佛入了定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既不擡眼看他們,也不望向別處。

憑借顧濯對顧憐的了解,他知道此刻顧憐定是在生顧烑的氣。

反觀顧烑,他正在竭盡全力憋住笑容,他用牙齒咬住嘴唇,仿佛只要他稍微松了勁兒,劃破蒼穹的笑聲就會從他口中迸發出來。

顧濯生怕自己成了這笑聲的導火索,急忙別開眼神。

他目光在兩個弟弟之間看了個來回,最終還是将目光落在顧憐身上,他清了清嗓緩緩開口。

“薛禦史邀我明日一同出游,還讓我帶上你。”顧濯試探開口,他知道顧憐一向不愛這樣的場合,顧憐懶得阿谀奉承,也不願谄媚陪笑,所以幾乎每次邀約,顧濯都會得到同樣的答案。

顧憐剛想像以往一樣回絕,只是,他話剛到嘴邊,就被顧濯打斷。

“聽說,薛禦史還邀了青鹽姑娘相陪。”顧濯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着顧憐的反應。

顧烑在一旁看着顧憐,他相信,只要顧憐在剛才顧濯說話的過程中多動一下,顧濯立刻就會收回剛才的那番話。

只是,顧憐沒有。

他依舊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垂眸思索着什麽。

顧濯以為顧憐不會回答他了,他站起身來,故作輕松道:“沒關系,若是不想去,我明日會幫你回複周全,你安心在家裏便是。”

房間重歸安靜,顧烑吃痛的叫聲越來越遠。顧家家教森嚴,入夜之後,只有晚風輕輕拂過樹葉的聲音。現在,顧烑的叫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分外刺耳。

顧憐看着桌上的十個字,青鹽那雙眸子又浮現在他面前。那雙明明對別人都恭敬有禮,偏偏看着顧憐的時候眼中滿是恨意的,清澈的眸子。

顧憐平日裏話雖少,但心思細膩,善于捕捉旁人臉上細小的變化。他分明從青鹽臉上看到了不甘和憤怒。

那神情,他曾見過,不會錯的。

他猶疑着擡起手,手指輕輕從桌上的紙上劃過,剛剛寫好的字,墨水還沒完全幹透。他手指一劃,就留下一道淺淺的墨漬。

在那個看起來安靜而平凡的夜裏,顧憐想了很久,終于下定了決心。

天一亮,青鹽就在香塵催促的聲音中起了床,迷迷糊糊坐在鏡子前打哈欠。她眼睛半合着,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是睡着還是醒着。

香塵顧不得那麽多,急忙在她身旁忙碌起來,她一邊忙一邊在口中念念有詞,大多是囑咐青鹽今日一定不能耽誤了出發的時間,要注意禮節,不能頂撞薛禦史。

青鹽聽得到香塵的聲音,卻沒将她的話聽進耳朵裏。她模糊地應和香塵的話,像是個瓷娃娃,乖乖配合香塵的動作。

直到沾了水的花戴在她頭上,冰涼水珠滴在青鹽臉上,她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她擡手伸了個懶腰,直到骨頭随着她的動作發出聲響才洩了勁兒。她坐在桌旁,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

“哎!哎!”香塵的聲音比她人先一步沖到青鹽身邊,青鹽動作一頓,香塵當即從她手中奪過酒壺,轉而換上一臉嚴肅的神色,“姑娘今兒要出門呢,平日裏清早上喝些酒就算了,今兒可不能這樣。”

“我又喝不醉。”青鹽撇撇嘴,順手從桌上撚起一塊桂花酥放進嘴裏,花香四散開來,讓她更加清醒幾分。

青鹽此言不虛。

青樓女子,不僅平日裏能歌善舞,懂得如何看人眼色讨人歡心,還要會喝會陪。更重要的是,要比來這尋歡的賓客能喝,這樣才能在他們借着酒勁兒動手動腳,企圖讨些便宜的時候及時脫身。

因着這些,青鹽平日裏幾乎拿酒當水喝。桌上擺的兩盞茶杯早就落了灰,放在桌角的酒壺和酒盅卻始終亮潔如新。

“今日不同。”香塵語重心長勸說道,“若是叫母親知道您出官差之前還喝了酒,怕是又要将你帶到房間裏去數落一頓。”

青鹽看着香塵歲數不大卻總是操心不停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她放下酒杯妥協道:“好,好,我不喝了。你啊,就放心吧。這薛禦史,我勢在必得。”

嘩啦啦……

青鹽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撒豆子的聲音,甚至有幾顆彈在青鹽的房門上,讓她聽得無比清晰。

房間裏的兩個人及時收了聲,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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