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卷五 追蹤者,影魇(二)

蘇提燈回到書房後,睡意也仍舊沒襲來,索性直接掀了密道,自己一個人溜溜達達回了鬼市。

阿炎大老遠瞅着一人提着金盞往這兒走的,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接着地道來了句中原口音的「媽呀!」就急三火四的往前迎了。

蘇提燈其實自己走在路上的時候,心情還蠻好,很少有自己一人這樣漫步何處的閑散時間,此刻放空自己一人,竟多得了許多了不得的惆悵。

只是這個惆悵卻真真實實的被阿炎那一句給消了個徹底。

阿炎跑切近了之後就很驚恐,萬一路上出點甚麽事怎麽辦?雖然密道很安全……可是總是擔心,先生最近怎麽也大意了起來!

一句責怪的話還未出口,朗朗月下蘇善人的笑容就開始動人又魅惑了。

明明是一張清秀到極致的面相,卻偏偏在笑起來的時候,無論容還是音,都帶了股奇異般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瞧把你急的,」蘇提燈将燈籠往懷裏收了收,有些眷戀的回頭看了眼來時路,便繼續擡步向前邁去,不知是不是本身就穿了一套暖金的顏色,連聲音也是帶了層暖意的,「沉瑟……在鬼市的吧?」

*******

蘇提燈自然沒先去找沉瑟,而是靜靜的在月娘的房間門口呆了會兒。

他在門口呆的挺自然的,可負責守護月娘的十七就不那麽自在了。

大約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唰」的一聲門扉驚開,紅衣紅靴。

錯愕也只不過一瞬,蘇提燈自嘲般的笑了笑自己腦海裏的蠢念頭,就聽聲音清脆的女子輕嘆,「先生……到底要不要進去看一眼?」

「……不必了。」蘇提燈略微一低頭,有些失神的往鬼市中他的書房位置走去。

十七歪着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兒,死活也沒想通腦海裏的千千結,只好安靜的把門扉掩上,再度翻回房梁。

鬼市中,最偏僻的一處位置,便是蘇提燈的書房。

此刻,清光月下,滿屋子的君山白毫之香。

「你是遇到甚麽想不通的事了?來我這兒糟蹋好茶?拿茶當酒喝,也不是你這個喝法的。」

「啧,奇怪,遇到想不通的事的,不該是你蘇大善人麽?」

蘇提燈沒理會犯抽的沉瑟,由得他一人自斟自弈。

自己拉開椅子坐好了,便把燈籠往旁側一扔,托腮對着月亮看的入神。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啊……

直到烏雲沉沉壓過,遮蓋了這一輪彎月之時,蘇提燈也慢慢收回神思,得空沖沉瑟那邊的局勢看了一眼,已經不知是第幾壺君山白毫,這人倒是喝的一點也不客氣。

抽了沉瑟同樣随手扔在一旁的扇子,蘇提燈拿扇柄,輕輕替沉瑟推了一個黑子兒,不知是不是手拿扇子推得,力氣使得不到位,直接将它從棋盤上推掉了。

沉瑟轉了幾轉手中的白子,也未擡頭看他,靜靜瞟了幾眼窗外的烏雲,淡聲道,「蘇老板可是個有操守的商人,但這商場也如戰場,爾虞我詐也是少不得的,戰術也應有的……這天下局勢,論的便是縱橫之道。你……」

「我甚麽我?」蘇提燈将手中折扇不屑的丢還給沉瑟,「糟蹋完茶就趕緊滾吧,回你的修羅門去,別在這兒添亂了。」

沉瑟原本俯身去撿那枚落地之子的手略一頓,眸光裏含了幾絲莫名的玩味,又盯着那地上的棄子看了幾眼,沉瑟收回手,又灌進去一口茶,「蘇提燈,你真是一個死小孩。」

蘇提燈冷笑一聲,搶過沉瑟手中的茶杯,徑自往地下黑子的位置倒去,瞬間白煙頓起,呲呲作響一片,「這麽多年的交情了,老朋友來了你便是這麽招待的。我說做甚麽要這麽大的君山白毫味道,原來就是為了故意掩飾。沉瑟,你也太不厚道了。」

「怎會。我便料定你會發現的。」

「廢話,空氣裏有不屬于我地盤的髒東西。」蘇提燈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薛黎陷,不,正淵盟把他們處理幹淨了呢,沒想到還是要我們給他們擦屁股。」

沉瑟不可自抑的大笑起來,「都說蘇善人有九條命,是殺不死的。我看非也,倒是雲姨的評價最中肯,她說你是九竅玲珑心。」頓了頓,聲音壓了絲冷意,「同樣,最後一句我也贊同……還好,你是個廢人,不然那還了得?」

「呵,」蘇提燈倒回座位裏,笑的有些邪魅,「我便是個廢人,還能招這麽多人想要殺我,還殺不了我,那究竟是我沒本事,還是太有本事了?」

「中庸之道亦非不可,是你好端端的跑來硬要作靶子。」

蘇提燈斜睨了沉瑟一眼,沉瑟吹了吹茶盞上的浮葉,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剛才說了甚麽,還有些突然驚醒道,「咦,你剛才說你以為正淵盟處理幹淨了……莫非……你知道……?」

「呵,」蘇提燈索性扭開頭懶去看沉瑟了,「你不說我有九竅心麽。你當我也真信薛黎陷那個狗拿耗子的東西能眼睜睜看我們離開不去做任何手腳?在枯骨海那裏看到那麽多蠱蟲能無動于衷?他身邊好歹也有個柳妙妙,暫且不提我故意點到的忘川蠱那一說,就是我說那海裏是一群蟲子,他定然也要燒死一群,留下個五六只拿回來試試看。」

沉瑟一招手收回自己扇子,唰的一聲展開後就扇開了,最後索性再度笑起來。

「那你猜,他們這次留了幾只?」

「管他們留了幾只,」蘇提燈眸光突然黯了黯,「總之最大的那只還活着,就是個麻煩。」

「那你覺得,跟剛才來找你的這只,是不是同一只?」

蘇提燈嫌棄的朝地上潑茶的位置看了幾眼,嘆了口氣道,「牲口就是牲口,無論怎麽說,都是沒有人性的,也聽不懂人話,真叫人頭疼。」

沉瑟揉了揉太陽穴,明顯對蘇提燈這樣打啞謎的解答方式同樣感到頭疼,不過唯一能肯定的,正淵盟肯定會帶些蠱蟲回去,但是剛才埋伏在鬼市主人書房裏,還在棋子上下了毒誣陷沉瑟的,是個稍微有點頭腦的蠱物,只不過終究頭腦靈光不過蘇提燈罷了。

咦……蘇提燈……?!

「神通廣大的蘇大善人啊,那你說說,這死人,怎麽就還會有人性呢?還能聽懂人話呢?」

「那這得看甚麽死人了。」蘇提燈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眉心微微蹙起,「沉瑟,這個跟來的蠱物,我認識。」

「於是?能叫出來一起喝一杯茶?然後就把它也滋滋作響了?」

「呵,於是……這蠱物怎麽就纏上神通廣大的沉公子了呢?」

「何出此言?」

「你說我若是剛才沒有多心那一步,推子兒的,可就是你了。你不會想到也用扇子推吧。」

「怎麽,這時候你要告訴我,你又不是先前知道了?」

蘇提燈無奈搖頭,無論甚麽時候,沉瑟的謹慎總是不會輸得。

東方魚肚白已微微閃現,新的一天已經到了,不可抗拒,無法抗拒,只能選擇走下去,無論遇到甚麽,無論。

蘇提燈一把抓過桌上的金盞,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打算走了,臨行之前,淡淡道了一聲,「多謝沉兄那番縱橫之道的言論,救了彼此一命。」

沉瑟原本已經在收拾棋盤了,覺得那麽多茶葉灌進去,反而困了,被茶水撐困的。人都說肚子一飽就容易犯困,果然人越老越沒追求了。聞言嘴角輕輕無聲勾起,話語裏卻聽不出多少笑意,「該說多謝蘇老板的上好茶葉款待才對。」

推開屋門那一剎那,第一縷黎明撲面而來,直直的晃了蘇提燈那金燦燦的一身。

「沉兄何必如此謙虛,明明是你先發現又故意使壞不給我提醒還惡意掩飾,卻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這小鬼……」窗戶外的白光充盈了起來,連帶着沉瑟那一身異常出衆的白衫都被映照的出塵無比。

同樣的白天,同樣的黎明,同樣微微勾起的唇角。

祈安鎮平安又平凡的一天,就這樣開始繼續下去了。

如果……

忽略伫月樓內雞飛狗跳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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