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卡勒斯的語調像是黏了一排細毛的鈎子，隔着一層膜，刮着你的耳朵，讓你忍不住抱着手臂抖了抖。
在你的世界裏，傳說海妖的歌聲能誘人和殺人，你沒想到今天能親自體驗一遍。
“我撿到了一個海螺，應該是你的，等我回到岸上就給你。”你對這個世界的魔法一竅不通，只能通過脫衣服的方法解除守護魔法。
“海螺？”他的語調裏藏不住疑惑，隔水膜被擠壓的觸感，通過隐約的震顫傳到你的神經末梢，帶起一陣酥麻，你覺得天靈蓋都要被他的尾音掀翻了。
“吾神說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聽着這種發言，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他好像病得更重了，對你的态度滿是依戀，就像被抛棄的寵物終于等到了他心愛的主人。
不過，鑒于你還需要他為你打開封鎖神國遺跡的牢籠，你保持沉默，沒有反駁。
你沒想到你的要求會被拒絕。
“海妖”都已經答應了，他怎麽還不樂意了？
“吾神，這裏不是好地方，我帶您去看珊瑚吧，我特意為你種的，一大片珊瑚林。”卡勒斯這時候倒是跟“海妖”一樣詞彙匮乏，翻來覆去都只有“不好”，再問就用充滿誘惑的聲音邀請你去珊瑚林。
狡詐！
還是另一個好說話。
你小聲念着“海妖”，召喚不成，反而被卡勒斯當場抓包。
“吾神，我喜歡您給我取的名字，卡勒斯，卡勒斯……”他像一個讨要糖果的小孩，幼稚地想用重複的方式來達到目的。
你被他吵得沒辦法，腦袋瓜子嗡嗡的，十分想要把他的嘴巴捏住，捏成鴨子嘴的形狀。
“停。”你靈光一現，想出一個天才般的辦法，“只要你解開這個魔法，我就叫你的名字，還跟你去看珊瑚林。”
他的呼喚終于停下了：“要先做後兩件事。”
雖然你本來就有遵守約定的決心，但還是被卡勒斯的精明程度震驚到了：“一件。”
他沉默了很久，用近乎虔誠的語調說：“吾神，請讓我帶您去看珊瑚林。”
你能感受到他托起你的手，某種冰涼的觸感有一瞬間透過守護膜，雪花一樣，點到了你的手背上。
太快了，憑借你不怎麽靈敏的感受只能捕捉到殘像，更像幻覺。
蜷縮起手指，你摸着自己的手背，過了一會才放下。
你相信雅蘭的魔法。
被萊欣引領的時候，你還能從微妙的水流交換中體會到行進的痕跡，但現在，你覺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不像海妖那樣狂放地卷起浪潮，卡勒斯對海洋的操縱程度達到了非常精細的程度。
“到了嗎？”
你問他。
“吾神，快了，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
中間有微妙的停頓，緊跟在後面的“時間”，因為在唇齒之間徘徊多了幾分纏綿意味，像是藤蔓繞着古老的建築一層又一層。
你摸着漏了一拍的心跳，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心動害羞。
是面對危險時身體發出的預警，是無法掩蓋的本能。
只是去看珊瑚林，能有什麽危險。
你這樣安慰自己。
突兀的色彩點燃了漆黑一片的世界，你的眼前出現了能夠閃瞎人眼的光團。
等到适應之後，你睜大眼睛仔細看，才發現那些自由延伸肢肢體的生物是多麽美麗。
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珊瑚簇擁在一起，盡情地在冷寂的深海綻放，構成唯一的鮮活，如同一座只能供神明欣賞的海底花園。
有了對照物，你能清晰地感知到你在移動，穿過交錯縱橫的珊瑚林，它們自動讓路，讓你一路暢通無阻地直達核心地帶。
“吾神……”只有兩個字而已，你卻聽出了忽近忽遠、忽高忽低的效果，他像是在圍着你全方位立體化轉圈圈。
輕柔的液體湧入。
你沒有精力思考是哪裏破了一個口子，連冰涼也只是轉瞬即逝的刺激。
很快，前所未有的舒适包裹了你，你的眼皮越來越重，只能看到不斷有色塊逼近，最後全部歸無。
珊瑚林為你築起了最美妙的巢穴。
“我會保護……”
海妖的低語被水流帶走，你以一種嬰兒在母腹中的姿态安心睡去。
和好友分別後，你像往常一樣走在熟悉的路上。
路過小區門口的小賣部，店裏的阿姨笑着招呼你：“快考試了吧，來，拿去吃，好好考。”
你在這個小區住了十幾年，上學放學都要經過，你和阿姨早就熟了，幹脆利落地接過冒着油香的脆骨腸：“好……別和我媽說……”
阿姨：“知道咯。”
你拿出鑰匙開門，媽媽在廚房裏忙活着，朝你喊一聲：“快做好了，你去看書，好了我叫你。”
你放下書包，沒有像之前一樣回房間，跑到廚房，你扒着門框：“不看書，我想在這看你。”
“說這些肉麻的話幹嘛，趕緊走，趕緊走，別在這礙我的事。”她從來都是風風火火的性格，把你推出去，嘴裏還嫌棄你。
乖乖到另一個房間，過了一會，你輕手輕腳地出來，聽到媽媽一邊哼着歌，一邊右手翻着鍋鏟。
你沒有驚動她，在自己家裏，和做賊一樣，原路返回。
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兩周的時間，你的老師不再嚴厲地盯着你們做卷子寫題目，而是語氣溫和地教導你們放平心态。
沒複習多久，媽媽咚咚咚敲了三下門，你知道該吃飯了。
“今天怎麽出來這麽早，是不是聞到香辣魚的味道了。”你的媽媽端着一盆紅紅火火的菜出來。
你放好碗筷：“那當然，我這遺傳自美麗的周女士的鼻子可是非常靈。”
背上被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你遲疑了一會，沒有躲。
“少貧，快吃，趁熱吃，免得放涼了。”
魚片又香又滑，濃烈的湯汁滲進它的每一絲紋理，簡直能香到舌頭。
按照以往的經驗，你一個人能幹掉半盆，因此當你吃了七八片就放下筷子時，她奇怪地自己嘗了一口：“怎麽，太辣了？”
“不是。”你将仿佛是凍肉一般的魚片艱難地吞下去，努力找一個比“味覺失靈”更好的理由，“太好吃咬到舌頭了，現在，火辣辣的。”
“那還吃那麽多，給我看看。”
趕緊捂住嘴巴，你搖搖頭：“我用水清一下就行。我看書去了，你和爸多吃點。”
你愛吃辣必然有基因的作用，你的爸爸媽媽也是無辣不歡的人。
“行行行，注意別碰到了。”
“知道啦。”
你擠了兩圈牙膏，用力刷了幾十下，才将嘴巴裏冰冷黏膩的觸感全部刷沒了。
據說壓力過大可能導致感官出問題，難道是因為快考試了？
你覺得自己的猜測挺靠譜，但是又不死心。
“親愛的媽媽，我明天想吃紅燒魚。”
說不定只是香辣魚不行。
你對着她做了一個比心的手勢，她放下筷子，不自然地扭頭：“知道了知道了，你看書去吧。”
你的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放着輔導資料，大多數都寫滿了。
你上的高中是市裏最好的高中，班裏的同學也都很優秀，你平時在班級裏的成績只能算中上，按照往年的經驗，如果你的高考也發揮出和平常差不多的水平，被你心儀的學校錄取的概率有點懸。
“如果能超常發揮的話……”完成今天的學習計劃，你躺在床上，開始暢享。
想象很美好，你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門開了一條小縫，你的媽媽看了你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高考前三天，你滿十八歲了，你的爸爸在外面出差，給你寄的禮物準時到達。
你的媽媽做了一桌子的菜，還有飯後甜品生日蛋糕，上面有很多甜甜的草莓，輕輕咬一口，汁水就爆了出來。
加上好友，她就住在你家對面，你們三個人一起吃了精光。
高考前兩天，你拿到準考證。
高考前一天，你和好友被分到一個學校，約着一起去看考場。
你們倆騎着自行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路上不少人都和你們往同一個方向。
蹬着自行車往回走的時候，你倆都沒說話，到了分別的岔路口，好友先開口：“加油哦，我滴寶。”
本來有些感傷的氣氛被她的口音一下子沖散了，你一把抱住她，大聲喊：“加油哦，我滴寶。”
自行車的輪子再次轉動，明明前面沒有危險，你卻下意識地避開了正确的路，一個急轉彎，差點摔倒。
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
大概一周前，你偶爾會在牆壁、地面、書桌上看到刺眼的光圈，尤其是放學的時候經過這個岔路口，三次裏至少有一次，一不留神就閃現晃你的眼。
這次的光圈又格外的大和亮，簡直是夜空中最酷炫的月亮。
你等砰砰直跳的心髒慢慢平複下來，明天就要考試了，為了安全着想，你決定推車回家。
進考點，檢查有沒有帶違規物品，坐在位子上，盯着挂鐘等發試卷，拿筆……
除了多一個金屬探測儀，這一套流程你都非常熟悉。
最後的試卷被收了上去，監考老師發出指令，你抓起文具袋，走出教室門，迎面撞上一道亮光。
你以為又是光圈，眯起眼睛努力分辨，才發現是下了兩天的雨終于停了。
太陽出來了。
跟着人流走出學校大門，你看到你的媽媽抱着雙臂，踮着腳，四處搜尋。
“我考完啦。”你一溜煙跑到她身邊，給了她一個超大的擁抱。
“行，回家。”她抓着你的胳膊，往家的方向走。
出成績之前，你跟好友計劃去幾個城市旅游，一路向南，直到四季如春的地方。
旅游經費就是你們這些年攢下來的壓歲錢。
因為有些城市好吃的東西太多了，你們糾結了三秒，一致決定多呆幾天。
這直接導致可以查成績的時候，你們還在酒店裏。
“緊張嗎？”好友問你。
你非常誠實地點頭。
她也跟着一臉深沉地表示贊同。
等到距離公布的查詢時間只剩三分鐘時，你們倆捧着各自的手機，嚴陣以待。
異常的安靜中，你的好友突然一把搶過你的手機：“你不是沒有考試嗎？”
你被她的襲擊弄懵了，呆呆地反問：“沒有嗎？”
“沒有啊。”她搖晃着你，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怎麽連這個都忘了？記性也太差了，你馬上就要變成小老太太了。”
“我才不是。”你下意識地反駁，執着地去夠被她舉得高高的手機。
你倆在地板上滾作一團，就像小孩子大鬧一樣
累得氣喘籲籲，你們都沒了力氣，躺在地板上，誰也沒動。
“我……滴……寶……”她拖長聲音，又開始搞怪。
沒有力氣說話，你盯着天花板保持沉默。
“我們……等你……哦……”
你咬緊嘴唇，負氣似的背過身，不想看她：“聽不懂。”
“哎呦……你是最聰明……滴寶……總會有……辦法……”
你的好友，平常嘻嘻哈哈，但關鍵時刻總能“一擊即中”。
在你的心裏，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房間裏的冷氣開得太足，你吸了一下鼻子，轉過身抱着她：“說好了，要等我。”
“好滴哦……”她的頭發弄得你臉上癢癢的，但你不想放開。
先是地板在消失，然後是牆壁，床，櫃子等等，最後是她。
“神，神……”
你聽到有人在急切地喊你。
睜開眼，你還沒有從失重感中抽離，等到不暈了，你才看清楚那張輪廓鋒銳的臉。
你記得，他是巨人首領塔爾，抽簽順序是第二個。
你：“海妖在哪？”
塔爾單膝跪地，小心地放輕聲音：“他犯下渎神的極惡之罪，被我們聯手關押在炎洞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