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細草
一個年輕姑娘突然站出來說話，這在村民大會上并不常見。
“哎，這小姑娘不是上次洪水讓我們都去平臺上那個嗎？還挺靠譜的。”
“就是她呀，好像是老晏家的孫女。說來那天還真的要多虧她了。”
“她說的也有道理，人家小夥子也是來幫忙的，又沒要報酬，咱也別那麽說人家了。”
村長出來打了個圓場道：“這姑娘說得有理，小後生也是好心，大家也別計較這位小後生的說法了，想想怎麽樣解決排水問題是正經。”
狄夜舟認真道：“大家放心，我會盡力基于仙嶺當地的山勢和土況設計，絕對不會因為我不是村裏人，就糊弄大家。”
“可你這排水方案也沒試過，就算你認真研究設計了，但難道真的就像你說得那麽靈，按你的要求布局，咱們這就不會再發洪水了？我覺得還是不靠譜。”
“萬一這娃兒設計的排水溝效果不行，我們買管子的錢不就白花了嗎？”
“那可不行，今年看這樣子本來也就賺不了幾個錢了，再白花錢，那還得了。”
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多，晏微風注意到了狄夜舟攥緊的拳頭。
一腔熱心和一片赤忱并沒有得到大家的理解，反而遇到了多方的質疑，換做誰都會感到受挫。
她理解狄夜舟的心境，也知道狄夜舟一向毒舌沖動。
但這樣的場合，一旦狄夜舟發作，事态便會複雜化。
晏微風正糾結着該如何安慰狄夜舟時，身後的人卻只是勉強笑了笑，嘆了口氣，沒反駁鄉親們什麽。
狄夜舟突然向前靠了靠，低了點頭，附在晏微風的耳側，摘下了眼鏡，小聲而失落地道：“對不起，他們不信我。”
狄夜舟很少表現得這麽弱勢。
晏微風一怔，下意識回過了頭，對上了狄夜舟有些失焦的眼睛。
晏微風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團。
她看着狄夜舟道：“你別道歉，他們知道你是好心。大家對于排水這件事情都不如你專業，村民們還是很需要你的幫助的。”
張在南維持秩序道：“別吵了別吵了，大家這樣争下去，問題還是沒法解決。”
村民們見張在南發了話，這才逐漸安靜了下來。
晏微風想了想，眨了眨眼，向前站了一步。
“要我說啊，他設計的這排水溝到底行不行，就光這麽口頭上說，咱們确實也不好就這麽相信。”
她故意做出懷疑的樣子，很刻意地瞥了狄夜舟一眼，然後提高了點音量：“不過大家也知道，這科學實驗本就需要很多次的嘗試，人家也很難給你們打包票的。”
“你們想，這愛迪生為了做電燈，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呢！所以不試一試，咱們怎麽可能知道結果呢！”
臺下傳來了輕輕的讨論聲
晏微風咳了一聲：“那既然大家也不太相信，拿大家的林子來試，這也不合适。”
“不如這樣，就拿我的林子作為試驗林，先在我的這塊林子上做排水設計，假如成功了，大家再考慮要不要全村推行，這樣行嗎？”
村民們一聽，紛紛覺得這方案可行，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村長道：“小姑娘，拿你這片林子給我們全村做實驗，那是不是有點委屈你了。”
“沒事，村長。”晏微風掃了狄夜舟一眼，“不瞞您說，他是我大學同學，成績可好了，我挺相信他的。”
“剛才他也說了，他有投資我們村的楊梅林。其實他投資的就是我的林子。”
村長笑了：“原來都是熟人啊。挺好的，那就這麽定了。”
村民大會終于結束。
鄉民們回家的回家，整頓林子的整頓林子，也算是圓滿。
晏微風和張在南聊了會，見狄夜舟一直在她身後來回踱着步沒走，便對他招了招手。
狄夜舟眼睛一亮，走近了晏微風。
“走吧，說來我還沒正式帶你去我的林子看過呢。”晏微風示意狄夜舟跟上，“不過，你今天怎麽會來？”
狄夜舟不緊不慢地跟在晏微風身後，和她保持着一步遠的距離：“想來就來了呗，總不能看着這麽大一片湖頭山，連個排水規劃都沒人做吧。多好的課題素材，我不想浪費。”
他的尾音微揚，言語間帶着點笑意：“不過我沒想到，晏小姐還挺信任我的。”
晏微風轉頭看了狄夜舟一眼：“你別誤會，也別多想。我們有過約定，你入股了我的林子，這片林子随便你怎麽做課題實驗都行，所以我才這麽主張的。”
“哦，這樣啊……”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那麽作為晏小姐‘成績可好了’的大學同學，我可不能辜負晏小姐對我的期待啊！”
晏微風停下腳步，瞪了狄夜舟一眼。
狄夜舟這下被瞪得沒了聲，半晌才弱弱地憋出了一句：“好吧，我知道了。你放心，公事私事我還是分得清的，我也沒想多打擾你。我……我确實覺得這是個很好的研究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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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晏微風所管的楊梅林處後，她先帶狄夜舟探明了屬于她所管的範圍，而後又去了積水最多的主要幾處地方看了看。
狄夜舟再次帶上了眼鏡。
他在一處水窪旁蹲了下來，伸手捏了些濕土，放在手心撚開。
“粉土，質地均一，細顆粒占比大，滲透性不太好且容易流失。”他皺了皺眉，“考慮到成本的問題，我本來是想用丙烯等化學材料所制成的土工布來代替砂石濾料。”
“但在這種土質下，如果要用土工布來作為暗管的過濾材料，所需要的土工布克重會比較大，成本也會提高，這樣一看，土工布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确實，洪水使得今年的收成受到影響，村民們收入降低，心态受到影響，肯定希望盡量去降低排水系統修建的成本。勞你費心多考慮一下成本問題了。”晏微風點了點頭。
狄夜舟沒擡頭，一邊打量着積水的流向，一邊問道：“那你呢？你怎麽辦？”
“我什麽怎麽辦？”晏微風不解。
狄夜舟聳了聳肩，指了指地上的落梅：“掉了這麽多的楊梅，今年賺不了多少錢了吧？村民們都是老楊梅農，他們的心态都受了影響，你這新楊梅農應該要傷心死了吧。”
“第一次做生意就失敗，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沒聽我的話去讀研。”
說完，狄夜舟突然一僵，小心地看向了晏微風：“我随口一提，說錯話了。你別生氣。”
晏微風神情淡淡，她掃了狄夜舟一眼：“你沒說錯，我是挺傷心的。”
狄夜舟松了口氣：“傷心了也別硬撐着，可以找我聊聊。不過都這樣了，天底下也沒有後悔藥可吃，好在我很願意幫你開導開導……”
“狄先生，你在胡說些什麽？”晏微風轉頭，瞪着狄夜舟。
“這傷心歸傷心，不過好在，我并不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