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鏡戒之約

已将近子夜了。她卻依舊難以入睡。

皎潔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綢窗隐隐地滲了進來,将昏暗的屋子裏披上了淡淡的清輝。而這浮動的清輝飄落在了床前的紫晶珠簾上折射出幽深而詭秘的紫光,讓這深夜寝房原本的靜谧愈加得濃烈了起來。

琴紫歌微微閉着雙眼。幽光點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眼睫,她的唇邊。姣好而沉靜的面容在飄蕩的月輝和閃爍的幽紫交融下深蘊着如夜一般內斂而幽深的靜美之意。這樣閉上眼,抛卻月光抛卻晝夜,而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實是清醒無比的。

今夜是她在這裏的最後一夜了。夜盡天明之後,迎接她的就是紫缭皇宮的護衛隊了。

“紫,缭。”在寂靜的空間裏,她的喃語聲顯得格外的清晰。

今晨,父親帶她登上了缭山之巅。

身居絕頂,縱目而去。天地仿佛在她眼前展開了一卷巨大的畫軸。高峻入雲的層層山脈之間,遼闊而肥沃的土地虬曲着延展開去直到眼際的盡頭。微微擡眼,飄飄渺渺的靈韻山氣從一落落蒼翠入雲的山尖婉婉地升騰起來,在極近的寒空與純白色的浮雲相交融,仿若騰飛的巨大神鳶撲向浩渺的蒼穹。斂目而下,滄桑而深郁的綠在遙遠之界與天地海的純藍之線交會,無數龐大的城池化作銀珠綴入其中,成就一件壯美而奇大的地衣。

那個輔佐兩世帝王的睿智聖者,那個在紫缭清風遠揚的百歲老人,紫缭琴相,她的父親。他在這樣的絕頂同她一起穩然站定。山尖的寒風撫開蒼白的長須,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濃韻的天地靈氣落滿了他遼遠的目光。

他揮開衣袖,一派清風拂展而去。

“歌兒,你看,你看看這就是你将要伴随一生的紫缭之地,這就是你将要輔佐的帝王的天下。”

而她回頭,斂眸一笑。

“父親,我明白。”她是聰慧的女子,她知道此刻父親想讓她看清的并不是這眼前的天地,而是想讓她明白日後不論身處何位,都要看清自己腳下的路,何處擡腳,何處落腳,步步驚醒,智者天下。

琴相亦是深知他這個女兒的極好悟性,他雙手負背對她微笑着點了點頭。

“當世缭帝自幼便以賢良深得先帝之心,你定要好好輔佐缭帝,讓這紫缭的天下一片清明。”

“是的,父親。”

琴紫歌低頭。山風疾起,一縷長發忽拂過她的眼,遮起了那一道淡然而果決的目光。而風起風落,眸光雖又落向遠天,但始終長存的是那一片恬淡溫潤。

那是父親第二次帶她上到缭山山巅。第一次是她七歲那年将遠赴滄萊習學之時,第二次便是在她即将邁入紫缭皇宮之時。而這樣的天地始終未曾改變過。

此時此刻,琴紫歌閉着雙眼。在黑暗之間,卻浮現起那一幅巨大的畫卷來。是的,她将會是紫缭國後,她将同缭帝一起緊緊握住這一幅納下紫缭天地的畫卷。

到明天也許——

思緒未落定,她忽然睜開了眼睛。置在枕旁的循天石也在這一刻突發奇光。那光淡而柔,在枕邊泛起一圈一圈的光暈。

琴紫歌緩緩側頭,微光瞬時将她的臉映照得蒼白無比,她不由地蹙了蹙眉。這是循天石的感應。紅繩。是鏡。她出事了?

琴紫歌一下子驚坐了起來。清寒的夜風順着流淌的融融月光倏地灌入屋內,她忽覺一陣陰冷。

而下一刻,那個鬼魅般的身影便落在了窗前。

“鏡?”琴紫歌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但很快又平複了下去。看來她又換回了那一身教袍。

鏡緩緩拉下帽檐,向她微微颔首。

“怎麽了?”琴紫歌斂眉道。

鏡不說話,她輕輕地走近,然後伸手,一點點松開了緊握的手。

“其實,他們追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它。”

只見鏡的手心那枚冰魄一般純淨的戒指在月光下閃動着稀微的光芒。那光芒微微顫顫但卻晶瑩通透,在昏暗之中泛着無比光潔而清寒的氣息。

“這是鏡戒,天爍聖物。”鏡淡淡道。

“天爍教,西爍的國教。”琴紫歌不由地蹙起了雙眉。

鏡點了點頭。

“我是天爍聖女。這枚鏡戒是天爍教聖女世世代代守護的聖物。”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琴紫歌緩緩地站了起來。

“我觸犯了天爍教規,教王是不會放過我的。”鏡的目光之中忽然攜上了幾縷哀思。而她的話卻清清淡淡,讓人聽不出她的思緒。

琴紫歌微微擡眼。面前女子将頭垂落了幾分,長發如瀑融着昏暗的光線看不清她的眼。這樣的女子顯然是習慣了隐藏自己的心事。

“你希望我替你保管這枚鏡戒?”琴紫歌緩緩道。

鏡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溫婉的女子會如此的直接,于是不由地怔了怔。而回過神來,她卻并沒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拿起鏡戒戴入自己的中指。

當鏡戒穩穩地扣住鏡中指的那一瞬間,原本晶瑩的戒身上忽然射出四棱星狀的藍光,在一剎的耀眼後又倏地微弱了下去,但依舊維持着原來的光型。

“只有聖女能驅動這枚鏡戒。當我擁有這枚鏡戒時,天爍教很容易就可以感應到我。所以只有當我和鏡戒分離時我才更加安全。”鏡說着又把鏡戒從指上取了下來。鏡戒脫離中指的瞬間,光便黯了下去,戒身又恢複了晶瑩。

鏡擡頭對上琴紫歌思慮的目光。

“我并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但是這個孩子,我希望他不管遇到什麽都能夠活下去,并且好好地活着。”

“那麽,孩子的父親是誰?”琴紫歌微微斂眉道。

“他是天爍教的大祭司,”鏡的眼中凄凄淡淡,眸光微轉之間劃過一絲哀戚,或許還帶着某種深沉而凄婉的情愫。

琴紫歌忽然覺得這個時候的鏡倒是她最容易讀懂的時候了。連她這個紫缭人都能明白,天爍教的大祭司和聖女,這樣的相戀分明是被禁忌的。

“你,可曾後悔過?”琴紫歌靜靜地向她開口道。

迎着澄澈的月光,她原本冰清如雪的臉忽然攜上了一絲柔情。而片刻鏡擡起頭來,淡淡一笑。那淡然的一笑竟讓這一份柔情變得決絕了起來。

“若是後悔,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琴紫歌的眼中有過一絲動容。她或許是無法明白的,這樣的相戀是否真的值得。

“我知道我的請求太過分了。這枚鏡戒或許也會給你帶來危險。我也知道你将為紫缭國後,而天爍教是絕不會想到鏡戒會在紫缭皇宮裏的。”此刻鏡的聲音有些許微顫。

這個原本高高在上的聖女竟然在向她哀求。她可以想到這樣清冷高潔的女子不到最後一刻是絕不會低頭的。琴紫歌忽而一笑,低低反問道:“你知道我将為國後,你就不怕我把這鏡戒交給缭帝?或者說,你憑什麽認為我一定會幫你?”

“小姐,我們好比步入一場賭局。你在不知是敵是友的情況下救下我,這是你的冒險。而此刻我将鏡戒交脫給你,這是我的賭注。我答應你,等我安置好這個孩子我就來取回鏡戒。作為回贈,在你最危難的時候我同樣會全力相助。”語畢,鏡從腰間取出那根紅繩将鏡戒穿入其中,然後遞向琴紫歌。

她的動作有一絲遲緩,是不确定她是否會真的願意幫她。琴紫歌的目光緩緩地從鏡戒沿紅繩而上,最後對上鏡淡而冷的深瞳。她的笑意在嘴角緩緩放大了。

“好。我與你約定,一年為期。一年之後你若還沒有出現,我就當你已不再需要這枚鏡戒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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