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細草
狄夜舟的目光滞了一秒，然後從店主放在臺面上的兩瓶水中拿起一瓶，很熟練地順手擰松了瓶蓋，向晏微風遞了過來。
“你怎麽在這？”他眨了眨眼睛，對着店主道，“老板，再來一瓶。”
“好幾天沒出門了，想去看看林子。”晏微風接下水，一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唇很幹，“謝謝你上次背我回家。”
狄夜舟掃碼付過錢，打量了下晏微風的腿：“走山路傷關節，你最近還是別老去楊梅園了。”
晏微風搖頭：“沒事的，我養個兩天就好了。現在楊梅快熟了，正是要緊的時候。”
兩人一起向山腳走去。
“再要緊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兒。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還是先把傷養好吧。”
背景音裏潺潺的流水聲讓狄夜舟的聲音顯得柔和了些。
“至于楊梅林的事情，你可以找我幫忙。”
“沒關系的，我自己能行。”晏微風擡腿，向山上走去，“而且，你不也有傷嗎？”
她剛走了一級石階，手臂就被向後拽住，迫使她回過了頭。
“樓西畔說的？她話可真多。”狄夜舟輕嗤一聲，“呵，你別信她。區區那點傷對我來說根本不礙事。”
“而且你可別誤會什麽，我樂意管那楊梅林，跟你可沒什麽關系。”
他偏過頭打量着撲在山路上的粗糙的青石板。
朦胧的光影下，晏微風只能看見男人側臉鋒利的輪廓。
他輕咳了一聲：“只是這楊梅林既然有我的一部分投資，那我當然希望我的財産能夠得到妥善的處理。”
晏微風點頭，信誓旦旦：“你放心，我肯定會照料好楊梅林的一切，真的不需要你幫忙。”
狄夜舟聞言微微側過身子，神色淡漠地斜看向晏微風，目光輕佻地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然後挑眉道：“呵，晏小姐憑什麽打包票？”
“我看就你這腿腳，還是算了吧，你能別拖我後腿就不錯了。”
晏微風認真地看着狄夜舟：“我不會拖後腿。”
狄夜舟撇了撇嘴，向前幾步，在晏微風前側方的一塊大石頭前坐下，然後松開了拽住她的手。
他伸直雙腿，吊兒郎當地擋住晏微風的路：“既然今天碰到了，我們不如順便談談注資的問題。”
“既然晏小姐你鐵面無私不講私情，想公事公辦，那我們就正式一點。”
“我覺得晏小姐的林子很有潛力，所以我想多投資一些。”他盯着晏微風道，“我已經在親密付的那張卡裏存了一筆錢，以那張卡的額度為限，都作為我的投資。”
“梅林有什麽支出，晏小姐直接刷親密付就好。至于收入分成，就由晏小姐算，反正你對我餘情未了，應該也不會坑我。”
狄夜舟這一番侃侃而談讓晏微風感到有些頭痛，她懶于計較那莫名其妙被對方認證的“餘情未了”，只扶額道：“行，那就這樣。”
“等等，我還有其他要求。”
狄夜舟低頭，輕輕踢飛了腳下的一小塊碎石。
“作為投資人，我要求在你的這塊楊梅林地上試驗我設計的農業水利系統工程。我會常來觀測工程的效果情況，你不許對我的行為進行幹涉。”
晏微風點頭點得都累了：“好，還有嗎？”
出乎她意料的，狄夜舟沉默了。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一聲：“你一點都不擔心我會破壞你的林子嗎？看來晏小姐對我的學術水平很有信心嘛。”
晏微風也愣住了。
好像潛意識裏，她就是很相信狄夜舟不會破壞自己的林子。
為什麽對他這麽有信心？
可能是因為大學時，她已經習慣于在公共課考試前，直接照着狄夜舟給她整理的重點大綱狂抱佛腳了。
每次公共課考前幾星期，狄夜舟總會開始故作高冷。
等她說一堆好話，把他誇得尾巴都要翹起來後，才一臉不情願地從背後掏出整理好的重點資料：“幸虧你有我這麽個農業水利績點第一的天才對象，不然你該怎麽辦啊。這是我昨兒随便整理的資料，賞給你看看吧。”
晏微風總是微笑着點頭，一邊接過那份明顯花了不少心思，整理得極為細致的複習資料，一邊腹诽狄夜舟真是能裝。
直到大四他們分手，晏微風在準備畢業答辯時再也沒有那個人一邊絮絮叨叨，一邊督促她珍惜學習的時間，幫她排論文格式找輔助資料。
她才突然發現自己早就習慣了對方的陪伴，将對方融進了自己生活的點滴裏，并認為一切理所當然，以至于失去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
待到有所感觸，心已經痛得難以忍受了。
晏微風花了大四的整整一年戒掉了過去長時間裏在功課上對那人的依賴，卻在此刻下意識且無底線地暴露了自己早就習以為常的信任。
她可能會不相信狄夜舟的為人，卻不會不相信他的學術水平。
“既然是合夥人，我們作為利益共同體，基本的信任還是要有的。”
她擺了擺手。
“狄夜舟，我知道你忙，要是沒什麽事情，你就可以走了。梅林的事情我會負責好。”
狄夜舟瞪着晏微風，那雙原本明朗的桃花眼裏此刻全是怨氣。
晏微風也不回避，只淡淡地同他對視。
狄夜舟終于松開了拽住她的手，收回了視線。
晏微風看他一幅不想走又不好意思不走的樣子，也覺得有些尴尬，有點後悔自己趕人趕得有些不留情面。
她剛要開口替他解圍，就見狄夜舟皺了皺眉道：“這天氣有些奇怪，怎麽突然就陰了？”
晏微風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天氣預報，眉心緊蹙：“要下雨了。”
她猶豫了一下，看向了狄夜舟：“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一起避避？”
狄夜舟掃她一眼，輕輕點頭。
兩人緊趕慢趕，剛到晏微風家，雨點便毫無預兆地快速落下。
細雨在院子的地面上敲擊出無數的濕點，又于極短的時間內迅速擴展成傾盆之勢，将整片仙嶺澆了個透徹。
晏微風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勢頭愈來愈猛的暴雨，嘆了口氣。
狄夜舟壞笑道：“怎麽了？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嗯，雨這麽大，怕是要把果實給打落不少，楊梅的甜度也會被沖淡。”晏微風越想越郁悶了。
狄夜舟：“……”
狄夜舟：“就這？”
“那不然呢？你希望我能想到什麽？”
晏微風不解地擡頭，看向了狄夜舟。
身旁之人的溫度無視暴雨帶來的清涼，毫不顧忌地向晏微風傳來。
狄夜舟周身的壓迫感太強，讓晏微風忍不住想要躲開。
頭腦混沌，晏微風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砰的一聲，她撞上了什麽。
不疼。
可身旁的人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晏微風轉過身，見狄夜舟收回了護在她腦後的手。
老式窗楹上有着極為繁複的雕花，經她一磕，男人的手背上已有了幾道深深的紅印。
晏微風瞪大了眼睛：“疼嗎？”
“不疼。”狄夜舟看上去還算鎮定，“不過你要是心疼，可以幫我吹吹。”
他倚在窗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撲閃撲閃的桃花眼帶着些缱绻之意，勾得她心癢。
腦中迅速略過什麽，晏微風渾身一僵。
埋藏許久的回憶被這場大雨洗去積塵，燥意在鄉間帶着泥土味的濕潤空氣中蔓延。
雨點撞擊的響聲洶湧而來，卻無法在此刻掩住她難以抑制的心跳。
狄夜舟站直居高臨下督她一眼，陰陽怪氣道：“原來能想起來啊，還以為晏小姐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了呢。”
他将一只手撐在了晏微風的頸側，俯身靠近了她的耳畔，用氣聲道：“你要不願意，或者……我幫你吹吹也行。”
言語間，狄夜舟身上的熱量透過薄薄的夏裝傳了過來。
下一刻，他迅速捧住晏微風的臉，就要吻上去。
晏微風條件反射地迅速躲開，想也不想就甩了對方一個清脆的巴掌。
兩人都怔住了。
狄夜舟緩緩捂住了臉，突然笑了。
“看來，晏小姐是真的想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