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回顧:(←這是什麽鬼!)
蘇提燈垂眼看了看手上重新被包紮起來的傷口,緩緩擡眼道,「你……确定不是幻聽?剛才我怎麽沒聽到?」
「你沒聽到?不是吧,那麽大的聲音一直在回響着,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從前面傳出來的。」
「還記得詞句麽?就是哼幾句也行。」
幽幽藍盞在二人之間照着,因了這次不敢像上次那麽大意,薛黎陷剛才就一直跪在蘇提燈面前,一條腿還一直別着他的一條腿。
此刻得了空,單手再度拿住了燈籠,單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換了個自己也能跟他并肩坐着的姿勢,小小聲道,「你确定要聽我唱?」
蘇提燈有氣無力的回,「要不然呢?」
「那好吧,」薛黎陷氣沉丹田的清了清嗓子,爾後,扯起了豪邁的唱腔,将剛才那段好似女子般柔若無骨的嫩到能掐出一汪子水來的曲調,徹徹底底的,唱出了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
蘇提燈閉了眼耐心的抓了會兒模糊的詞句,爾後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他。
因了單手被薛黎陷給掐住了,蘇提燈只能單手從腰間解下那個盛着一整瓶不歸的白瓷瓶子,用嘴咬掉塞子,爾後一股腦的全倒了進去。
不知是不是借了剛才自己那豪邁的唱風,薛黎陷側頭看過去的時候,只見的蘇提燈仰頭閉眼把那一瓶子藥給整下去的時候,也有一種特別豪邁的爺們範兒。
是那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就回不來的那種豪邁。
豪邁的讓他有些憂心。
未及把瓶子搶過去聞一聞是甚麽東西,就見那白瓷瓶被蘇提燈重重往前方一摔。
黑暗裏響的清脆,也不拖泥帶水,噼裏啪啦的聲響過後就徹底寧靜了。
蘇提燈只是有些疲憊的往身後的岩石上靠了靠,沒有要再睜眼的意思。
薛黎陷也不再開口打擾他,知道剛才那一系列要發生的事估計已經折騰去他大半條命,自己倒是回到了以前還年少輕狂的日子似的,刀鋒舔血擔驚受怕慣了,因此也自動的擔起了守夜的職責來。
又過了許久許久,久到薛黎陷一直在拿周圍發生的一切悉悉索索的聲響來鍛煉自己的聽力時,就聽蘇提燈那冷清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鬼笙前輩,十年未見,別來無恙否?」
薛黎陷側頭望去,只見他那一雙一直風情萬種的眼瞳,頭一次斂去了所有的光彩,只有一片冷清的肅殺,卻亮過天上辰星。
而不遠處的坤字方位,也漸漸傳來了一些不似人能發出的嗚鳴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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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燈錄第一部(中)】
【卷四 斷頭崖枯骨海(一)】
【正文開始↓】
薛黎陷慢慢擡掌,神情戒備的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詭異的似野獸低吼的咆哮之聲也不過持續了不到片刻的時間,爾後就沒聲了。
蘇提燈輕微咳嗽了幾聲,動了動未被徹底包裹起來的手指,打算自懷裏把匕首掏出來,剛摸到胸前,就想起不對來了,「薛黎陷,我匕首呢?」
薛黎陷讪笑,幽幽藍盞下薛掌櫃那一口白牙尤其整潔光亮,「在,在我這兒。」
「拿來。」
薛黎陷硬着頭皮把原先別再後腰上的匕首遞過去了。
原本锃光瓦亮,一看就知道被人常年愛惜擦拭的匕身已然坑坑窪窪的一片,還有些彎折的趨勢。
蘇提燈只覺得自己一口氣沒提的上來,耳邊嗡嗡嗡的響個不停。
但轉念一思索,剛才那情急之下,這種情況也無可厚非……只是……這算是月娘送給他的唯一一件禮物了。
薛黎陷看着蘇提燈那一臉揪心的表情也十分不忍,開口輕聲安慰道,「比起我的匕首直接斷了來說,你的這把,算是好的了。」
若不是身處此地,人置險情,蘇提燈覺得他一定會把薛黎陷洗幹淨然後開膛剖腹,把他的骨頭都磨成渣渣來做成上好的蠱料,可此時他也只是有些煩躁的別開眼去,盡量不讓自己把念頭往這黑暗的方面扯。
薛黎陷摸了摸鼻子,心說如果他們能僥幸出得去,一定得去求求他的媳婦再送他一柄匕首才好。
想歸想,暗地裏卻沒松懈下一份警惕,「你剛才是跟誰打招呼呢?」
「故人。」蘇提燈把頭稍微動了動,似乎在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爾後淡淡道,「試試問罷了,我不确定他在不在這兒。」
終于磨蹭着換到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蘇提燈看了眼倆人還繞在一起的胳膊,終歸是懶得說甚麽,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你剛才在緊張甚麽?」
薛黎陷愣住,他不是還要學野獸叫給他聽吧。
他覺得這荒山野洞裏,不是自己瘋了,就是他瘋了。
「你剛才沒聽見?叫的聲音很大,我不是通過內力聽見的。」
蘇提燈原本閉上的眼睛再度睜開了,看樣子比剛才精神許多,眼睛也是帶亮的,聞言略一思索,淡淡的哦了句。
薛黎陷坐不住了,他這個哦算是怎麽回事?
像是察覺到薛黎陷的不安,蘇提燈的唇角淡淡的勾出一個輕淺的弧度,卻沒睜眼,只是反手用手指輕輕搭了搭薛掌櫃的手背,薛黎陷這才發現,他的手指很纖長,指甲也修整的很好看,只不過終歸失了點血色。
只聽那人慣有的冷清又混雜了溫善的嗓音淡淡道,「放寬心,大概你一進來就中招了。幻聽吧。」
蘇提燈知道自己百毒不侵,包括幻毒也拿自己沒辦法,因此,薛黎陷出現幻聽了,但自己又沒聽到,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這個了。
「真的假的?我剛才還聽到前方貌似有水源……」薛黎陷越說聲越小,一面在腦海裏細細回憶剛才是哪裏中招了,一面繼續嘟囔,「要是真有水源,沖一沖就把幻毒沖沒了,但要是假的,那豈不是故意引我們前去的。」
蘇提燈驚詫的睜開眼,覺得此人何時也長腦子了,但一思索,敵暗我明的情況下,一直被動的受襲也不是辦法,而且他有這個把握,他是南疆巫蠱之術的第一人,就算是鬼笙,也不過是當初用很卑劣的手段抓着了自己的一個把柄,倘若真把彼此都披着的那層虛僞的皮剝下來,彼此戰個你死我活未免不可,鹿死誰手也尚且未知。
「勞煩薛掌櫃背我前去看看吧。真出了事,小生擔着。」
薛黎陷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了他一眼,眼前這人走三步路都要倒下的樣子,跟你說出事了他擔着,你會信?
可現下也容他拒絕不得,不知是不是因了自己藝高人膽大,他也想見識見識南疆蠱術的奇妙,若不是有蘇提燈這個拖油瓶在身邊跟着,他定然先前就仔仔細細去探查一番了。此時此刻誰都不能扔下誰,誰也都不放心單獨撇下誰。
薛黎陷心中替自己牲口一樣活命的方式哀嘆了一聲,然後蹲到了蘇提燈身前,将燈籠放嘴裏咬住了,含糊不清道,「上來吧。」
倆人于這暗夜裏,相對無言的默默行進着,薛黎陷一面分神算着步子,約莫是一直往前行進了近三裏地遠,就聽背上的蘇提燈輕輕咦了一聲,「我也聽到這水聲了,多半是真的。」
語氣裏有不能抑制的愉悅,薛黎陷瞬間想到這人潔癖的毛病,又想着,這救兵萬一十天半個月才能到,那麽蘇提燈大概不是先餓死的,是先叫自己怕髒怕死的。
只是當倆人真正看到這片水的時候,都愣住了。
滿室波光粼粼,前方的那口潭水,澈如淺溪,晶瑩發亮着,簡直不似俗界所能有的寶物。
更了不得的是,那潭水中央立了一塊墨黑的岩石,岩石上,有一個只着了透薄紗衣身材曼妙的女子,捧着一把豎琴,淺唱低吟着。
薛掌櫃空張了張嘴,爾後「吧嗒」一聲,原本嘴裏叼着的燈籠落了。
蘇提燈就覺着肉疼了一下,只不過知道就算浸了水,這幽藍盞也不會滅,但還是着急了下,萬一……
果不其然,斜刺裏突然橫過一截枯枝桠來,看樣子想把那燈籠勾走。
只不過那枝桠觸到那下墜的燈籠前一刻,薛掌櫃已經反手捏在了那枯枝桠上,猛的一用內力将其捏碎了,爾後另一只手把燈籠再度抄起在抱自己懷裏,一面同因了剛才那一系列動作,不小心被摔下去的蘇善人淡聲道,「果不其然,我幹娘小時候就教導我,看見姑娘洗澡,尤其是看見漂亮姑娘洗澡,一定要小心,雖然表面上吃虧的是姑娘家,但被算計的一般都是男人……真沒想到,剛才那枯枝桠倒不是幻覺。」薛黎陷單手拉住了蘇提燈,單手抱着燈籠興致盎然的沖前面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爾後心滿意足的嘆道,「真可惜,身材好得很,唱歌也好聽,你卻看不見也聽不到。」
末了還意猶未盡的啧啧了幾聲。
蘇提燈看着薛黎陷一幅神游天外的樣子,也不知他真瞅的是哪兒呢,但還是盡心盡力的配合道,「嗯,是不錯,腳踝上那抹黑繩映襯着她那一身雪白的肌膚,倒也真是驚豔的很。」
薛黎陷點頭表示贊同,剛點了兩下反應過來不對,「你也看到了?」
「要不然呢,小生是猜的?」
蘇提燈無奈的搖搖頭,他先前還以為能看到弧青……
通過前幾次三番五次的被痛下殺手,這都不像是弧青的風範,但若弧青和鬼笙聯合到了一起去,鬼笙也不該對自己起殺意……唯一能解釋的,就是鬼笙說不定使了甚麽見不得光的手段,先唬了弧青加入他,壯大他的實力,爾後又把弧青怎麽了……
蘇提燈有點頭疼,這麽多年來,弧青是可勁的折騰自己不假,但是,真有事時,也不是沒盡心盡力的幫過自己。
比如當初在小憐那裏,他生生毀人命格,強行扣魄,她亦沒有阻止。
當然,她也可能是真怕與自己動起手來,兩敗俱傷,但蘇提燈覺得,弧青是個看得開的人。
他也覺得,自己和弧青就是段孽緣。
十六歲聽到公孫月要嫁人的消息時,他心思冷靜又缜密的完成了羅迦沒完成的願望,賜死了羅迦和蘇景慕,一個是他的師傅,一個是他的養父,爾後他騎着蘇景慕那匹上好的汗血寶馬,帶着綠奴一路狂飙到了中原和南疆的入口處。
那時候,身後騎着大大巨蠍尾随而來,滿身銀飾叮當作響的姑娘那一臉泫然而泣的模樣他還記得。
她問他,「如果你之前沒遇見公孫月,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
他反問,「如果我不是有天賦練就最詭異的蠱術,成為最厲害的蠱師;如果我只是從中原被勒令到南疆變相囚禁,安度一生的無能之人;興許我身子骨還一直病弱不見好轉,甚至更糟,疾病纏身一輩子病怏怏的只能在病榻上過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她沒答。
他也再沒回頭。
至少他像個廢人一樣在中原殘喘的那幾年,是公孫月來陪着他的。
那時候,公孫月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或許說,公孫月根本不在乎他是誰,只知道,這個人,能被自己欺負着找點樂子,就是好朋友了。
甚至他當年身上的傷,最嚴重的也要當屬六歲那年,初見公孫月時挨的她那一掌。
甚至……她差不多每次來都是譏諷他沒用的。
可也是……因為她,讓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些用的。
你明明喜歡我的,公孫月。
你以為我不知道,如果你不喜歡我,我狠下心真應了他們提出的要求,遠赴了南疆,那你又何必在剩下的六年裏過的怏怏不樂,還要随便找個人嫁了呢。
我的月娘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哪怕沒了我,你轉眼三天就該喜歡上別的人,那人比我健康,比我更有能力保護你,甚至,比我也長得也好看,你們該情投意合,該相敬如賓,該琴瑟和鳴,甚至……有閑心時,挑個桃花開滿的小院落,彼此劍走游龍的舞一番,切磋一下……
蘇提燈幻想過無數次,公孫月将來會嫁一個怎樣的人。無論他怎樣想,那個人都該是公孫家、公孫月她自己深思熟慮許久,門當戶對之後,才認可的乘龍快婿。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一定要對她好,要受的了她的暴脾氣。
大喜那日當天,她該是那個大紅蓋頭遮住的最傾城傾國的那個姑娘,三步蓮生花一般的與夫君拜天地。
無論如何,都不該是一個匆匆選定了日子,匆匆負氣一般上了花轎的新娘子。
他答應過他曾認為最重要的一個人,此生此世,他再也不會回中原一步。
可他食言了。
這也是蘇提燈在日後想開的,他最重要的人,應該只剩下公孫月一個人才對。
要不然,如何擔得起這個最字。
……
薛黎陷虛推了蘇提燈一把,「要臉不你,你都成親了,還盯着一個穿了跟沒穿沒啥兩樣的姑娘看個不停。」
蘇提燈呆呆的轉移開視線,收回岔神的心思,這歌聲隐約能聽見個基調是和薛黎陷剛才哼的無二致,也就是說,起先薛黎陷聽到而自己沒聽到的,就是這個歌聲。
那看來不是幻毒了,是陣。
蘇提燈想了想,他現在也摸不準前面那姑娘是個蠱物還是個活人,一整瓶不歸灌下去雖然精神了許多,但是還沒到真正發作的藥效期,他現在沒恢複到全盛時候的感覺。
蘇提燈擡手輕輕在燈籠旁摸了兩把,看樣子就像是害怕剛才那一路給燈籠蹭上灰似的撲喽了幾下,爾後收回手,繼續盯着那女人打量了幾眼。
那女人也在反眼打量着他們。
就和男人追求女人時的目光一樣,不遮掩的赤裸。
只不過,那女人的眼神在蘇提燈身上停留了不到幾秒,就一直流連忘返的在薛黎陷身上游離開了。
蘇提燈對着這波光粼粼的室內再度觀了幾眼,甚至還特意挑了休、生、傷、驚、 死、開這六門看了看,爾後低下頭來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時間還沒想好。
囧。因為我最近真的超級忙。
不過567號,這三天必日更。
雙休日也必日更。
等過幾天定平常日的更新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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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喜歡文的各位~
古物鞠躬~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