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茂松跟在後面,猶豫甚久,還是說:“秀衡大人對你真是不錯,如果你願意……”
“我不願意。”女子臉色發冷,打斷了弟弟的話。
“姐姐……”
“我的好弟弟,在我的認識裏,男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雖然你們常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們又何嘗不是呢?離你們遠了,認為女人不在乎你們;離你們近了,又覺得膩煩。只能若即若離,若隐若現,讓你們看得到卻又很難得到,才能在你們心裏留久一點。秀衡大人對我好,是因為我正好與他保持這個距離。否則他對我就只有利用,沒有憐惜。”女子嘆了口氣。
“姐姐……”少年有些尴尬,“也不至于吧……”
“要打賭嗎?”女子轉過頭,似笑非笑,“如果我答應了他的需索,他對我的好感,能否保持一年以上?”
“還是,不要了吧……”少年摸摸鼻子,“對了,姐姐你真的要帶兩個孩子去福原嗎?然後去京城?是為了讓孩子拜見祖父嗎?”
“肯定是要見的,外祖父都見了多次,祖父卻不見,沒這個道理,但也不止這個事,”女子搖搖頭,“我這次從宋國回來,就是為了擴大兩國通商的事,只有獲得以往數倍的利益,才能保證我的地位,否則你以為只要錢和女人就能買通那些個人精?”她冷冷一笑,“千裏當官只為財,話糙理不糙。另外,還有你的事。”
“我?”少年愣了一下。
“茂松,你雖然剛剛行元服之禮,但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雖然有時候還嫩點。”女子眨眨眼睛,捏捏弟弟通紅的臉,“父親那邊,應該試着由你當家了。”
“姐姐,這不急吧。”茂松有些無措,“我覺得我還需要歷練……”
“茂松,誰都要從頭開始學的,而且,”女子幽幽嘆口氣,“父親年紀畢竟越來越大了,嫡母的兒子去後,你是家中唯一能挑得起大梁的,我們,總要為家裏做些事吧。”
少年神色有些黯然,低下頭。
“其實這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父親與我說了多次,嫡母那邊也沒什麽意見,當然,她有意見也沒辦法,”女子笑了一聲,“但當年我的事情,連累你無法堂堂正正成為西城家下任家主,我也很內疚。這次去見清盛入道,就是為了讓這件事水到渠成。”女子擡手拍拍弟弟的肩頭,“我這也是為了自己,如果哪天想回家了,我還是希望能回到自己家裏。以後西城家,就由你來當了。”
少年握握拳,“放心吧,姐姐。”
“還有一件事,”女子猶豫一下,“嫡母那邊,可能會有些怨言,你就當沒聽見,對她不要太苛刻,畢竟,她是一心一意照顧父親的。”
少年眼中露出一絲嫌惡,但還是點點頭,“好。”
抱緊懷中的小陶罐,小空看着母親,“娘,這個罐子裏裝的,真的是您的朋友嗎?”
“是啊,”女子溫柔地看着女兒,“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像你這麽大的時候。”
“那,他是怎樣的人呢?”
“一個,”女子笑了,“一個很可愛的家夥。”
“可愛?”小女孩繞着頭發,好奇地問:“比小空還可愛嗎?”
“呵呵,”女子抱着女兒,“你們都很可愛。”
時間過得真快啊,惡左府,一轉眼,我的女兒已經這麽大了,你我第一次相遇,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娘,”小海不甘寂寞,撲過來,“我們這次是要去見祖父祖母嗎?”
“對,見你爹的家人,期待嗎?”
“嗯,”男孩挽着母親的手臂,“他們會對娘好嗎?會疼愛妹妹嗎?”
“這個,”女子愛憐地看着兒子,“娘也不知道呢。應該會吧。”
“如果他們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他們,好不好,娘?”男孩擡着小臉,看着母親。
女子倍感窩心,把一對兒女抱在懷裏,親親他們,“好。”
“入道大人,梁先生來了。”
“有請。”身披袈裟的平清盛放下手中的冊子,微微颔首。
“入道大人,老朽冒昧前來,還望見諒啊,哈哈!”随着一聲朗笑,宋商梁聞達操着一口熟練的日語走了進來,雖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但卻聲如洪鐘,步履穩健,滿面紅光;體态微胖,一把長須修剪得很漂亮;眼睛不大,時不時閃過屬于商人的精光;頭戴東坡巾,腳踩皂靴,一身皂青色暗花緞面長衫配緋色鶴沖天絹面長袍,加上手指上一枚翡翠扳指,倒是分外富貴。送上帶來的禮物後,他謝絕了清盛給他準備好的棗紅木矮墩,席地坐到了地上。
“梁先生,我正在看今年我們的戰果,”清盛笑着搖搖冊子,“收獲頗豐啊,這都要托梁先生的福。”
“哪裏哪裏,老朽一介布衣,如果不是入道大人身居相國高位,您的家族鼎力相助,老朽即使有再大的能耐,也是難以周轉啊。”梁文道笑道,随即嘆口氣,“不過,入道大人,老朽這次來,是要向您辭行的。”
“哦?”清盛擡起頭,有些納悶,“梁先生要去哪裏?”
“實不相瞞,朝廷最近指定了一位通商使,可以對宋國與其他國家的貿易往來進行掌控,直屬于戶部,甚至可以上達天庭。老朽的不肖子孫雖也在朝廷為官,但比起這位通商使來說,還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老朽雖一直負責我國與貴國的通商往來,但聽說這位通商使對宋日貿易極其看重,這次專程前來,全面接手老朽這一攤,所以,老朽是要打道回府了。這不,前些天剛接到的消息。”梁文道苦笑着說。
平清盛心裏也不好受,畢竟這麽長時間都是他與這個老者往來,雙方配合默契,為他省了不少無用功,更獲得了令人眼紅的大筆財富,為他以商富國的夢想能夠實現奠定了重要基礎。現在突然之間要換一個人合作,會不會像以往一樣順利,他的計劃要不要改變,都是一個未知數。
“不過入道大人也不必擔心,聽說這位通商使年紀雖輕,但很有本領,而且家族也頗有財力,不出數年,船隊已遍布宋國沿海,朝鮮,呂宋,印度,暹羅等地;馬隊和駱駝隊,也到了北邊大漠,西南的吐蕃,實力雄厚。而且年紀輕,頭腦靈活,不像老朽,真是一塊朽木了。正巧這些年老朽身子也不好,這老寒腿是一年比年重,也打算葉落歸根,頤養天年,也是一件好事。”他邊說邊敲着腿,嘿嘿笑着,“對了,聽說,還是個女人呢,長相據說不俗啊,哈哈。”
平清盛也笑了,與他多年交道,他很明白這個老頭子想說什麽,無非就是要表明對方不過是個靠着家族的錢和一身皮相獲得如今地位的小丫頭,不屑之意雖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也已經透露了這個意思。不過,竟然是個女人,這倒是令他意外的。
“女人?宋國可以女人為官嗎?”他好奇地問。
“入道大人,通商使并不在官制內,只是我國上皇十分喜愛她,據說還有意認她為義女,後來因怕大臣阻攔,本人也極力謝絕,這才不了了之,但因為她通商才能卓越,特定通商使這一稱號賜予她。可以說,這是一個特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梁聞達說。
“就沒有人反對嗎?”清盛奇道。
“入道大人可能也知道,我國與貴國類似但又略有不同,上皇雖已是上皇,但地位依然高于今上,而且今上至孝,不會忤逆上皇之意。并且據說今上自己也很欣賞該女,加上她本人頗通文墨,聰慧靈敏,深得宮中高貴之人的賞識,那些下臣就算想說些什麽,上面也不予理睬,也只能聽之任之。”梁聞達咋舌。
“那還真是奇女子。”清盛也不禁稱奇,“這位女巾帼的名諱你可知道?”
“這個老朽倒是知道,畢竟有消息說這位通商使不日到達福原,老朽要前去拜見呢,如果不打探好豈不是要鬧了笑話?”梁聞達呵呵一笑,“這位夫人姓绫,叫绫滟初,知道她的人都尊稱她為,绫夫人。”
“哪幾個字?”清盛問道。
“這樣寫。”梁聞達借來紙筆,書寫了這幾個字。看見那個鬥大的“绫”,平清盛心裏有個念頭,但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老朽不日将會拜見绫夫人,也算是為大人您探探底,也不枉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
“那就有勞了,梁先生。”
随着一陣淡雅的茉莉花香傳來,梁聞達知道,他即将見到今天他要拜訪的人。
“老朽梁聞達,見過绫夫人。”
“梁先生不必多禮,請坐。”聲音清朗,還透着一絲果敢爽利。
“多謝夫人。”梁聞達落座,擡起頭,看向主座: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從樣貌上看不出準确年齡,但從她的發式和膝下的兩個孩童來看,應該是個已出閣的婦人。五官秀麗精致,額頭上用胭脂畫了一個梅花妝,一雙杏眸波光潋滟,唇邊一絲笑意,好似這屋內的茉莉花香時有時無。一頭烏發梳成傾髻,活潑又不失大方;一邊簪有兩支鑲鴿血紅的金步搖,一邊戴了一朵寶藍色絹花,兩排紫色珍珠墜在發間。兩只和田翠鳥徘徊在耳邊,胸前戴了一款七彩琉璃佩;侍女為她奉茶,她伸手接過,一只晶瑩剔透的玉镯不小心露在外面,梁聞達剛想看個究竟,就被繡着金山茶花邊的長袖給遮住了。豆青色的綢面長裙加上同色的小衫,外面罩了珍珠白纏枝紋錦袍,相得益彰,華貴大氣。梁聞達卻是一陣心驚,按照宋國的規矩,宮中貴婦和王宮貴族女子可以穿大袖長袍,一般的婦女只能穿窄袖長衫代替,而绫夫人穿的,恰恰是一件大袖長袍。
感到對方的目光凝聚在自己的這件衣服上,绫夫人擡起頭,微微一笑,說了四個字,非常簡單的四個字:“陛下特許。”
“哦!”梁聞達一陣驚嘆,背後卻出了一層冷汗,看樣子這女人的能量,比自己想的要大得多。為了讓自己安定下來,梁聞達低頭品了口茶,眼睛不由一亮:“雨前龍井!”
“好見識!”绫夫人贊了一句,“妾身知道梁先生喜歡茶,特意備此請您品嘗。”
“果真是好茶!”梁聞達贊不絕口,不由感慨,“老朽身居海外多年,久未回到故土,已經很久沒有品嘗到這雨前龍井了。”
“更何況您是浙人,更是懷念與此吧。”绫夫人笑笑,放下茶杯。
梁聞達手一頓,知道該談正事了,也連忙放下茶盞,拱手說道:“绫夫人,關于此次的安排,老朽已了然于心。老朽所剩時間雖然不多,但如果夫人有令,老朽也願效犬馬之勞。”
“梁先生不必如此,你我都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通商使?官居幾品,年俸幾何?大宋的官場上何時有了這麽一個官位?”绫夫人自嘲一下,“這個東西不過是一時熱鬧,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要回去。但是,如果要他們覺得有利可圖,他們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一點,你我都懂。”
“呵呵。”梁聞達尴尬地笑笑,擦擦汗。
“所以我也知道,你雖然接受了這次的安排,但你心裏并不服氣。”女子半倚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眯着眼睛看他,懷裏抱着一個織錦靠枕,“你不用遮掩,要是我,為了大宋拼了半輩子,一棒子讓我告老還鄉,我也不願意。”
“這個……老朽不敢……”梁聞達咽咽口水。
“你可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這麽一個安排?”
“這個,老朽不知。”雖然他一直認為是面前這個人利用與達官貴人的私交将自己排擠出去。
“你的兒子,在戶部就職吧。”女子擺弄着白瓷茶盞,“可以告訴你,他壞了事。”
“咣當!”梁聞達一下子站了起來,連帶着弄翻了椅子,見女子看他,又戰戰兢兢坐下,“犬子,犬子做了什麽……”
“貪污。”女人品了一口茶,“雖說千裏當官只為財,但也不是什麽錢都可以拿,竟然把主意打到赈災款上,龍顏大怒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通商使這個東西完全是筆者YY,不用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