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逆卷,月如銀盤。
忽有一道影子掠過月光,從天上疾沖下來,足尖輕點,在山林間躍動,最後穩穩落到了一棵極高的樹冠上。
那是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手法極為利落,她落穩的瞬間睜開了眼睛,是一雙精致無匹的赤紅色眼眸,膚色煞白,黑發被一根發帶高高豎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和冷毅的側臉。
“你果然回來了。”
她确實在說話,嘴卻是緊閉着的,聲音寒徹九天,但又帶着冰涼的溫柔。
“師父。”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寂靜的山林裏回蕩,卻看不見是誰在回答。
“我給你的東西,你帶回來了嗎?”
這回沒有應答之聲了,四周都靜默着。
“帶回來了嗎?”
她從樹梢上一躍而下,又問了一遍。
還是沒有人回答。
“徒兒,你既然不喜歡為師送你的東西,為什麽不還給我?”
這句話比起之前的威嚴的氣場弱了一半的氣勢,聽着分外的悲涼無助,她的面孔也越來越清晰,面色寒如冰霜,赤紅色的眸子更加豔麗。
就在這時,她身後掀起了一陣狂風,将林中的枯枝敗葉卷拂起來在空中狂舞,風越卷越高,在天幕中央突然盤旋起一個混沌的漩渦,剎那間攪得雲月失色,化成一個黑黝黝的洞來。
她控制不住的被那個洞往後吸着,口中不斷重複着之前的問話,整張臉因為憤怒都開始起了變化,猙獰的疤痕從脖頸蜿蜒而上,布滿了面頰,像一只急于索命的惡鬼,拼命往下俯沖!
“為什麽你不還給我?!”
……
“啊——”
容蘇驀然驚醒過來,心口的銳痛感如同利刃剜心,疼得無以複加,可她竟然顧不上顧不上這些傷,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失魂落魄的震驚道:“這次看清楚了,那個人怎麽會和現在的她長着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太蹊跷了……”
從她慌不擇路地闖進鬼域以來,一路逃竄只要昏厥倒地,或者睡意湧上來就會夢到這些,只是以往的景象從沒像這次這般清晰過!
耳邊陰風瑟瑟,伴随着窸窸窣窣說悄悄話的聲音,或哭或笑,仔細分辨起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同在一處極為嘈雜的市集上穿過,不用多想也知道,這裏是鬼域,自然免不了有孤魂冤鬼在此處幽囚着,關着出不來只好扯開嗓子沒日沒夜的幹嚎。
“又是這些怪聲音,吵死了!”
容蘇方才在林中找尋出口時,就是被這些聲音吵得頭昏腦脹,就先靠了棵樹暈暈乎乎睡了一會。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睡覺不老實,胡亂打滾,清醒了之後,居然發現自己置身于一條湍急的河流之中,水沒到了小腿,冰涼刺骨,陰氣重的地方河水更加森寒。
“嘶——“
她吸了下涼氣,兩條腿幾乎凍麻了,齒關直打顫,哆哆嗦嗦的往岸上一點點挪,可惜睡的時間太久,靈力又在闖地印的時候幾乎耗竭,挪了半天還是在河裏。
“該不會一直被困在這裏吧。”
正想着,頭頂上卻傳來一陣比那些鬼怪哭嚎還要刺耳的笑聲,笑得并不凄慘,反而又甜又嬌憨,像是小姑娘在撒嬌,但偏偏在鬼域這中地方,這樣銀鈴般歡快的聲音就更顯得另類異常。
容蘇艱難的回身看了一眼,确有一女子的身影就站在高高的樹冠上,和夢裏如出一轍。不過不同的是,這是位小姑娘,身形矮了大半,肩上還扛着把五尺大刀,那刀要是立着定然比這小姑娘還要高上許多,如此才愈發詭異吓人。
容蘇本來沒有在意,這山中飛來掠去的鬼影不在少數,卻不傷人,她已經有些習慣了,可現在出現的這一位,顯然是沖着自己來的。
“師姐,你怎麽在這裏,我等你等的好生苦啊。”
“什麽……鬼?!”
容蘇聽得頭皮發炸,險些躺平在河裏。
卻見那小姑娘身形一晃,從高處躍了下來,大刀“噌”一聲紮在容蘇手邊,這才不緊不慢的挪步過來,是了,那确實是她剽悍的小師妹,一個比惡鬼還要兇險的女子。
容蘇吱哩哇啦喊了一陣,松了口氣道:“要死啦你,差點砍到我,變成鬼了還這麽脾氣暴躁!”
“你才變成鬼呢!嘻嘻——”她陰森森的一笑,兩手“啪嗒“一聲糊到容蘇臉上,揉捏了一番:“還是這張臉好看,師姐在靈界玩的好嗎?連師父的指令都不記得了,可真是出息大發了。”
容蘇突然想起來她上次收道密信之後,在地門前破而不入的事情,有些心虛,娴熟的裝傻道:“指令?什麽指令?我怎麽不知道。”
“之前我讓那幫小妖怪傳的密信那你不是都收到了嗎,肯定是怕死不敢來吧,我就知道!”小師妹鄙夷了她一番,這才拐到正題上:“要不是因為你在靈界接連破禁,師父也不會這麽着急讓我來找你,我且問你,穢土十六座界碑連破的事是你做的?”
她是被追殺進來的,這謊撒不過去,索性眼也不眨道:“是。”
“師姐你可真……”小師妹倒吸了口氣,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道:“那你這趟來鬼域可就兇險了,這林子越往裏走瘴氣越濃,鬼煞橫行,你現在這樣恐怕得調養幾日才能上路。”
容蘇隐隐猜到這次又是什麽棘手的事,不然他老人家也不會特地讓小師妹等在這裏幫她:“什麽事這麽為難?”
“聽師父說是找樣東西。”小師妹難得一臉正色解釋道:“據說這片林子的盡頭處,原先住着一位上神與天境締結了契約,專門掌管寒淵裏這些鬼煞,但她死了之後,契令就不見了。新神無法上任,此地便被擱置了數百年混亂不堪,最近妖族與上神們勢同水火,鬼域這邊是天境的漏洞,所以現在天境急需找尋下任的鬼域之主,就得重新找回那個契令才可以。”
容蘇有些費解,問道:“為什麽非得要當年那個契令,重新做一個不就好了?”
“還不是因為上任的主子太霸道,定的是死契,不論是誰重掌鬼域都得經過她的同意才行,可真是個威風的不得了的神仙呀,要是能有幸得見就好了……”小師妹越說越跑偏,眼睛裏竟然充滿了敬仰之色。
容蘇擺擺手越過這個話題,問了個實在的:“要找你也得給點線索呀,這地方比天崇山還大,怎麽找?非得累死我!”
“哦對,我問師父的時候,還專門畫了圖的,給你找找。”小師妹邊說邊翻找起來,分在兩側的發髻一顫一顫的,她嘴上也不見閑着:“我還打聽了些小道消息,說是那位上神化祭之前,将契令交給了自己的徒弟,但是好像被拒絕了……”
容蘇聽到此處頓了一下,剛才夢中的場景好像正無形中契合了這個說法,可這根本說不通的呀,那位上神怎麽會跟靈界的一只藤妖長着一模一樣的臉呢,這太荒謬了。
也許是這個地方太邪門,做了個古怪的夢而已,她想了想把這個不切合實際的猜測,甩了在了腦後,沒有深究。
小師妹還在繼續說着:“但不論怎麽樣,契令只有在我給你畫的這個地方才會發揮作用,但凡是有誰拿了也一定會去這裏讓它覺醒的,師姐你務必要去看看。“
容蘇神色複雜地展開了她遞過來的圖紙,半天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來,終于要蹦出字來:“這……畫得……是什麽,鬼玩意!你自己看看——“
小師妹非但沒看,還警惕的退了幾步。
容蘇:“……”
小師妹:“我聽見,有人來了!”
容蘇翻了個白眼:“這地方哪會有人,有鬼還差不多,再說又沒做虧心事,你慌什麽!“
果真,她能感覺到有強大的靈力在逼近,雖然就算有腳步聲也被林子裏得嚎叫淹沒了,但感知到非鬼魅類的東西靠近,還是能做到的。
下一瞬,就看見一把泛着銀光的魚刃飛旋了過來。
容蘇用氣聲喊了句:“是淮焰!”
這話說完,本來還在原地觀望的小師妹,立刻就臉色一白,飛快地扛起刀就借力躍到了樹上,留下一句“師姐我先走,有事盡量別喚我”就迅速消失在山林了。
容蘇無語一陣,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師妹帶跑偏了,還是自身心虛,下意識的竟然也找了棵樹躲了起來。
她振翅落在一處還算結實的枝幹上,仔細檢查了一下,讓自己維持到比半死不活的程度稍微好一些的狀态,直到臉上泛起些正常血色,她才緊張的兮兮的伏在樹上觀望。
很快,就看見淮焰循着蹤跡追了過來,在林間焦急地穿梭,臉色黑青,兩頰繃得死死的,對方這副尊容更讓容蘇堅定了暫時不能露面的想法,想起上次分開時她把淮焰氣得吐血暈厥的畫面,就倒吸一口涼氣,眼下要是打個照面,恐怕他撕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容蘇屏氣凝神的抱着發麻的雙腿,窩在樹杈間,沒有發出半絲聲響,正在她以為大功告成的時候,在周圍久尋無果的淮焰,突然折返回來,洩氣般的砸在旁側的樹身上,偏巧不巧就是她坐的那一棵。
樹身一抖擻,她反應極快的雙手雙腳的抱住了枝幹,但是沒能阻止口中本能發出來的驚呼聲,聲音雖輕,但還是足夠被察覺了。
她作死的一低頭,就看見那一雙久違了的泛着幽綠色光芒的雙眸。
“你想自己下來,還是我抱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