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保元年的初春,基盛收拾行裝,前去監督紫宸殿的重修,臨走時與阿绫話別,依依不舍。
“父……親……”已經開始學着說話,剛滿周歲的平太郎抓着父親肩頭上的衣服,咂咂嘴。
颠颠兒子,基盛嘆口氣,“一旦開工,我就不能時常回來,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
“放心吧,”阿绫靠在他的肩頭,“等你回來的時候,平太會說的話就更多了,那時讓他陪你聊天。”
“呵呵,好。”基盛強笑着,摟着妻子想着,這次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事啊,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有居心叵測的人從中作梗,也不會有什麽事發生。這時,他目光觸及到遠處而來的人,心中不由打了個結。
阿绫說,上次的事情十有□□是時忠舅父暗地謀劃,而他之所以這麽做就是為了現在向他這邊走過來的人,異母弟弟宗盛。
“有些事情還是讓你知道為好,你的舅父,曾經想要我與宗盛結親。”那天晚上,阿绫猶豫一下,還是在他耳邊說了這件事。不可否認,當他聽說過這件事後,就像胸口被人打了一拳難受,自己一直疼愛的弟弟,被人慫恿着算計自己,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坦然接受。
“你不要擺出這種表情啊,我說這個是要給你提個醒,不是要讓你們兄弟不愉快,宗盛還是個好孩子。”阿绫補充說。
是的,宗盛是個好孩子,心思純良,但這份純良,能堅持多久呢?
對于哥哥的心思,宗盛是不知道的,他看着兄嫂一家,不由心生羨慕,“兄長與嫂子感情真好,讓我都想成親了。”
“那你就跟母親說,你也想成親了,肯定不久之後就會有數十名名門閨秀等你挑呢。”基盛收起思緒,打趣弟弟。阿绫說的對,宗盛年紀還小,只要有人多加引導,就不會出現兄弟間反目成仇的悲劇。
宗盛不好意思撓撓頭,“對了,嫂子,”他說道:“父親說,如果你有信要給兄長,可以交給我,我幫你送。”
阿绫與丈夫面面相觑,“這好嗎?你也有事情要做吧。”
“不要緊。”宗盛笑着說:“父親說,正好我也可以多跑跑。”
“那就拜托你了。”阿绫也不跟他客氣,由他來做傳信使者,安心多了。
基盛走後,阿绫一人留在家裏教兒子說話,偶爾幫時子夫人和經子夫人處理一下家事,日子倒也悠閑。基盛偶爾回一次家,相聚時間很短,兩人都格外珍惜這樣的時光,感情更是與日俱增。
平家最近一直很忙,平清盛更是焦頭爛額。時子夫人的異母妹妹平滋子,被那個自視甚高行事乖張的上皇看中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大張旗鼓要她入宮伴駕,更要命的是滋子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上皇的孩子,不快點入宮肚子就要遮不住了,所以這段時間平家上下一片忙亂,就是為了準備給這位滋子小姐準備入宮用的東西。不能不說,雖然滋子的出身一般,甚至不能封為女禦,但憑借阿绫對她的了解,以她的容貌和才智,獲得高位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應保元年的四月,平家滋子風光入宮伴駕,就在大家終于可以松口氣的時候,一個月後又發生了一件事,一件對平家整體而言不算什麽大事,但卻讓阿绫皺眉的事。
平家次子的侍妾阿枝,要生孩子了。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事,既然人家都懷孕了,生孩子也是遲早的;但阿绫為之煩心的不是她要生孩子,而是她是早産,而且早産的原因是一個意外,更要命的是這個意外拐着彎還和自己有關。
自從阿绫回來後,雖然一直不願見到她們母子,但也不希望她們有什麽意外,說的好一點叫善良,直白一點是不希望給自己添麻煩,所以就告訴底下人好好照顧她們。可偏偏這樣還是出了事,起因是在某天下午,阿绫身邊一個年紀很小的侍女,叫做豆葉,路過阿枝住的地方時,偶然間聽到有一些侍女在說閑話,大意是正室夫人過于嚣張,明明當初是自己離家還不允許大人納妾,側室夫人馬上要生孩子了,大人還沒有過來看一眼等等,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也很明顯了。豆葉當即就怒了,站出來與她們理論,越吵越兇,把正在午睡的阿枝吵了起來,見此情況阿枝連忙勸架,當中也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下,讓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衆人這才慌了,七手八腳把她扶進了屋,見她臉色蒼白,冷汗直冒,又連忙叫了大夫。事情傳到阿绫那裏,正在與常盤夫人閑聊的她險些打碎了茶碗。
常盤見狀,覺得此時應該回避,便道:“绫子夫人,你這邊貌似很忙,我先回去……”
“不必那麽急,麻煩您跟我去一趟,否則我怕一個人招架不住。”鎮靜下來的阿绫微微一笑,留住了常盤,也是為了讓她做一個證人。
聽她這麽說,常盤也只能與她一起前往,阿羅跟在阿绫身後,心中七上八下,要知道豆葉可是她介紹的,是她的遠方表妹。
到了阿枝那裏,豆葉幾個侍女跪在地上,屋內有女人在痛苦地□□。阿绫掃視一圈,面上挂了一層寒霜,問道:“說吧,怎麽回事?”
“绫子夫人,豆葉無故與我們争吵,阿枝夫人出來勸架,還被她推到了!”一侍女搶先說道,與她一起的幾人連忙稱是。
“我沒有……”豆葉眼圈紅了,“她們在說绫子夫人的壞話,我氣不過……阿枝夫人也不是我推的……”
“我們沒有!绫子夫人您不要聽她胡說,奴婢們沒有那個膽子……”
“你們說了,你們說绫子夫人是妒婦!”
“你!”
“好了!”阿绫冷冷看着地上幾人,“拖出去,每人杖責二十。”
“夫人,我們沒有錯,是……”最先搶話的侍女欲争辯。
“沒有錯?”阿绫眼神冰冷,唇邊帶着一分譏諷,搶話的侍女打了一個激靈,低下頭,不敢看她。
“你覺得你委屈,是嗎?”阿绫冷笑着靠近她,“那我問你,身為下人,是不是應該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妄議主人的是非?”
“主人在休息,身為下人,是不是應該貼心照顧,而不是擾人清夢?”
“主人已經出來勸架,身為下人,你們是不是應該停下來賠罪?”
“這三個應該,你們有一個做到了都不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你們偏偏一個都沒做。”阿绫冷冷看着她們,“現在,你還認為自己沒錯?”
侍女們瑟縮成一團,連稱不敢,汗流浃背。
“豆葉,你呢?”阿绫看着小侍女,“你可服氣?”
“奴婢知錯。”豆葉吸吸鼻子。
阿绫看了她一眼,“把她們拖遠一點,堵住嘴,否則會驚擾到産婦。”說罷,暗地裏做了一個手勢。
阿菊心領神會,“是。”
此時大夫跑了出來,抹抹頭上的汗,沖阿绫一行禮,“夫人,阿枝夫人的狀況貌似不好,如果出了意外,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阿绫神色一滞,沉默片刻,她讓阿羅過來,“你去請示母親大人,把這裏的情況與她說一下,這種事,大人不在,我做不了主。”
阿羅點頭,“是。”
看着阿羅離開,阿绫轉身進了屋子,裏面躺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不住地□□着。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這個女人,長相有幾分姿色,身形嬌小,單薄的身子和突起的肚子形成鮮明對比。阿绫冷眼看着她在那裏掙紮,緩緩走過去,圍着的産婆見狀,連忙閃開一條道路。阿绫坐到她身邊,拿出手帕擦拭她頭上的汗水。
阿枝只覺得身體快撕成兩半了,這時一陣幽香傳來,讓她莫名安心了許多,她緩緩睜開眼睛,見到眼前人,不由吓了一跳,想起身行禮卻又不能,想說些什麽又覺得羞愧,只能喃喃稱道:“绫子夫人……”
“你好些了嗎?”阿绫淡淡問道。
“绫子夫人……”阿枝眼圈發紅,“那件事……奴婢只是聽命行事……那一次後,大人就再沒有碰過奴婢一下……”
阿绫閉上眼睛,“事情我都知道,你也只是被人擺布的棋子。”
“奴婢……奴婢一直想要跟您解釋……”她哽咽着說,“奴婢,真不是有意……”
“所以,我也從未怪過你,就算有火,也只是沖他,不是沖你。”阿绫睜開眼睛,低頭看她,“你自己想,自從我回來後,有虧待過你嗎?我不想見你,是覺得這件事對我而言是一個恥辱,跟你無關。”
“夫人……”阿枝抽泣着,“奴婢深知自己讓大人與夫人不快,可是,孩子……”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會答應你。”阿绫打斷她,看着她略帶絕望的雙眸,“孩子應該由親生母親來帶,你把他交給我,我可不敢保證會出什麽事,你放心?如果你真想做一個好母親,那就好好活下去,我既然不會與你為難,自然更不會為難你的孩子,因為這也是他的孩子。大人不喜歡你們,但有我在,你們就不會吃虧,我也是個女人,我更是個母親。”
看着那雙坦然清澈的眼睛,阿枝愣住了,而後泣不成聲,“夫人……奴婢一直覺得自己委屈,也怨過您……現在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嗚嗚……”
如果不是與自己丈夫有過肌膚之親,阿绫真會有點喜歡她,哪有這麽傻的孩子?幾句話下去就什麽都說了?她嘆口氣,“別想那些了,把孩子生下來才是正經。”說完拍拍她,吩咐周圍人照顧好,就帶着常盤出去了。剛一出屋門,常盤差點沒笑出來,阿绫有些奇怪,“怎麽了?”
“我母親常說你是個良善之人,今天一看果然不假。”她笑着說,“你當真不怨她。”
“男人造的孽與女人何幹?”阿绫一挑眉,“但我和丈夫之間不需要其他人,這是定局。”
“撲哧!”常盤終于忍不住笑了,“你還真是坦率得可愛啊。”
這時,阿羅小跑着過來,輕聲說:“夫人,北方夫人發話,如有意外,保孩子。”
阿绫一頓,揮揮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怎麽了?”見她神色黯然,常盤忍不住問道。
“沒什麽。”阿绫苦笑,“只是不知道,如果将來我出了這樣的事,會不會也有人說這樣的話?”
當晚,阿枝拼盡全力生下一個男嬰,由于失血過多,暈厥過去。孩子不能沒有人照顧,時子發話,在親生母親恢複之前,孩子由正室夫人阿绫代為撫養。
阿绫看着懷中嬰兒,目光柔和,身旁平太努力站起來,看着嬰兒的小臉,好奇地指着他,“誰……是誰……?”
阿绫看看兒子,再看看嬰兒,“嗯,他是,你父親的兒子,”她無奈地笑笑,“也是,你的弟弟。”
應保元年的春末,平家基盛迎來他的第二個孩子,暫取名,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