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陰霾

見阿绫懷抱嬰兒笑的溫柔,平家衆人面面相觑:這個,差點因為這對母子跟丈夫離緣,現在又對這個孩子這麽好,绫子夫人,你的行為實在很難讓人捉摸啊。

但還是有些人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比如池禪尼,她看着孫媳婦,目光慈愛,“阿绫,孩子的母親還好嗎?”

“現在可以進些水米,但還沒有完全康複,等她再好一點,就把孩子交給她來帶,身邊有乳母,應該也不會多費力氣。”阿绫笑着說。

池禪尼贊賞地點點頭,“也好,這段時間你受累了。”

“這是阿绫的本分。”

平清盛看着這對祖孫,實在弄不清楚狀況,咳了兩聲,“阿绫,基盛什麽時候回來?”

“信上說就這幾天。”阿绫回道。

“那你去準備一下吧,紫宸殿修複正是關鍵時期,他回來住不了幾天又要走,你們小夫妻好好敘敘。”清盛笑着說:“暫且忍耐吧,過不了多久修複就會結束,你們又可以整日厮守在一起了。”

阿绫臉一下子紅了,時子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大人,在說什麽呢?當着衆人的面。”

“怕什麽,都是自家人。”

“那個,如果沒什麽事,阿绫先行告退。”阿绫臉紅紅地說道。

“啊,好,準備去吧。”

在衆人的竊笑聲中,阿绫倉皇而逃。剛出門就聽到自己公公問道:“賴盛,你的正妻到底什麽時候能定下來?”

阿绫一愣,偷偷問對各種小道消息耳熟能詳的阿羅:“賴盛叔父的正妻人選不是早就定下來了嗎?怎麽……”

“夫人您不知道,本來已經說定了,結果女方那邊不知聽誰說的,說賴盛大人——”阿羅小心看看四周,“好男色!”

阿绫一個趔趄,好,好男色?!他?!!!

“那個,賴盛叔父,真的好男色嗎?”

基盛看着懷中的妻子,有些頭疼,“你确定要在我們歡好後說這些,阿绫?”

“看你這表情,是有了?”阿绫一下子坐了起來。

“又有什麽人胡說八道?這都是謠言!再說你怎麽那麽激動?”基盛連忙把妻子拉回來,疑惑地看她一眼。

“叔父對我們有恩嘛,如果他真的絕了後,真是好可惜。”阿绫趴在丈夫胸前,劃着圈圈,“對了,今天跟你一起回來的那個師傅,是誰?”

“你說西行大師?”基盛笑着說:“那是父親的好友,日本第一歌者哦。父親希望西行大師小住幾天可以敘敘舊,說不定還能聽到大師歌詠呢。”

“那真是太好了。”阿绫帶着幾分神往說道:“雖然粗布麻衣,也有了些許年紀,但依然是風度翩翩,可想而知大師年輕時會怎樣呢。”

“你确定要在你丈夫面前誇獎另外一個男人,阿绫?”基盛挑眉,翻身将妻子壓在身下,“我還沒有問你,那個女人的孩子你怎麽在養?你還嫌自己不夠累嗎?”

“我才沒有心思養別人的兒子,還不都是因為你?”阿绫白了他一眼,“那畢竟是你的骨血,你還能真的由他自生自滅?”

“阿绫,我只是不希望你為難……”

“傻子,那是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何況你也不是情願的,我早就原諒你了。”阿绫摟着他的脖子,親了他一下,“不過你以後要對我加倍好,否則我就虐待你兒子!”

“那如果我對你加倍好,你是否會再給我一個女兒?”

“可以考慮……你在幹什麽?”

“要女兒啊。”運動運動!

“我沒說現在……唔!”

色胚!

“即使難覓芳蹤,我依然在此癡癡等待候鳥的啼聲,山田的杉樹林啊。”

平家正堂,一位僧人正在深情詠唱和歌,衆人無不沉醉在歌中優美的意境裏。阿绫注視着這位僧人:身着最簡單不過的深青色僧衣,胸前戴着一串佛珠,雖然上了些年紀,但依然眉目清朗,舉手投足,一言一笑之間,都使人感到和煦儒雅;雖然是行腳僧,眉目間卻沒有風塵仆仆的狼狽,反而是坦坦蕩蕩行走于天地之間的從容。歌詠時,聲音時而如山谷中的泉水,時而如黃鐘大呂,讓聽者如醉如癡。這就是日本第一歌者,西行法師。

“西行,無論過了多久,你的和歌都讓人迷醉。”平清盛笑着說:“我們老友久未相見,你就在我家裏小住幾天。阿绫,”他看向兒媳,“今天你受累,準備一下素齋,招待西行法師。”

“是。”

“貧僧已是方外之人,粗茶淡飯即可,怎能勞煩绫子夫人?”西行連忙說。

“西行,其他我都依着你,只是阿绫的手藝确實好,她的素齋連我母親都贊不絕口,不品嘗一下實在可惜,我在你面前從不藏私,你是知道的。”清盛勸道。

“是啊,西行法師,阿绫的手藝确實很好。”池禪尼笑着說。

“那,貧僧就恭敬不如從命,有勞绫子夫人了。”

“法師客氣了,我這就去準備。”阿绫起身離座,向後廚走去。

“阿绫。”時子突然想到什麽,跟了出來。

“母親大人,”阿绫停下腳步,“有何吩咐?”

“西行法師雖然已是佛門中人,但曾經的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在細節方面尤其講究,你要留心。”

“是的,母親大人。”

“經子剛剛生産,在她恢複之前,家裏的事你要多幫忙了。”時子說。

“是。”

就在阿绫在廚房帶人忙碌的時候,遠遠看到院子裏有一個人,看清是誰後,她吩咐了幾句,連忙追了出來。

“賴盛大人。”她輕聲喊道,即使嫁給他的侄子,她還是習慣叫他賴盛大人而不是叔父,因為他實在太年輕。

平賴盛回頭看她,“何事?”

“那個,”阿绫不知道怎麽說,“其實,我一直想要向您表示謝意,很多事情……”她咬咬嘴唇,“但又不知道怎麽表示才好。”

“那就什麽都別做,”平賴盛別過臉,“我也只是為了平家。”

“但是,但是我也想幫您做點事情。”阿绫狠下心,把眼睛一閉問道:“恕我失禮,您不近女色,是不是因為我?”

平賴盛心裏猛跳了幾下,強自鎮定問道:“什麽意思?”

“就是,我當初打您那一次……不過那也不能怪我,我也是要保護自己才……”阿绫連忙解釋。

“別再提那一次!”平賴盛咬牙切齒地看着她,恨不得掀開這女人的腦袋看看那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麽,“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想說,那個,”她支支吾吾地說:“女人其實都是溫柔如水的,我那次是例外,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才是順應天理的。我這幾次入宮拜訪女院大人,她身邊有不少名門淑女,如果您需要……”

“不需要!”平賴盛盯着她的眼睛,握緊雙拳,“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不用你費心!”說完,拂袖而去。

阿绫有點委屈,小聲嘀咕着:“我只是想幫忙,如果您真的絕了後我罪過就大了……”

“閉嘴!”平賴盛突然折返,一把将她摁在樹上,“我用不着你幫忙!”見她吃痛皺眉,便松開手,不自然地說:“你那次做的那道什錦豆腐,還算可以吃的東西。”

“嗯?”阿绫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點點頭,“嗯!”

“基盛,你怎麽這麽多東西?”看着兒子身邊的大包小裹,平清盛瞪圓了眼睛。

“不是我,是……”基盛面帶窘色,偷偷看了身邊妻子一眼。

“回父親大人,是我置辦的。”阿绫說道:“基盛大人這次回來氣色不太好,我想多準備些東西,覺得能用得上。”她低下頭,“本來我想這次跟着去照顧他,但大人不允許……”

“這是自然,哪有女人去工地的?那裏又髒又亂,絕對不行。”基盛想都沒想就說。

“基盛說的對,如果你去了,誰來照顧孩子呢?你也不能讓孩子跟着你去吧。”時子說道:“阿绫你就安心在家吧。”

“……是。”阿绫咬咬嘴唇。

“基盛,”池禪尼說道:“你要好好保重,別忘了你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兩個孩子?”基盛驚喜萬分,拉住阿绫的手,“你又有了?”

阿绫很無力,“平太和,次郎。”

“哦。”他失望地耷下臉,衆人心底翻一個白眼:你有必要這麽直接嗎?

池禪尼笑笑,心底卻隐隐約約閃過一絲不安,她想起了西行法師臨走前來拜訪她的事情。

“這次真是蒙您款待。”西行溫和地說。

“哪裏,安排你的是清盛,負責膳食的是阿绫,我只是陪你說說話罷了。”池禪尼笑着說。

“绫子夫人,真是一個很好的女人。”西行彎彎唇角,“如果貧僧還是塵世中人,應該會厚顏無恥地期盼她的垂青吧。”

“幸虧說這話的是你,否則我恐怕要多想了。”池禪尼掩口一笑。

“真的是,很好的女人,”西行笑笑,“所以才格外讓人憐惜啊。”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池禪尼還是捕捉到了,西行說這話時,眼中閃過的一絲悲憫。

看着面前的這對小夫妻,池禪尼心中暗暗祈禱:神佛啊,請保佑這對恩愛眷侶吧,請千萬,不要再出什麽事了。

對于前任當家主母的複雜心情,平家其他人是沒有感覺的,大家都認為這實在不算什麽事,跟以往一樣,基盛去工地監工,過一段時間再回來,如果真要說一點不同,那就是基盛下次回來的時候,紫宸殿的修複工作就會徹底完成,平家次子官複原職指日可待。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阿绫還是會經常夢到當時的情景,每次都是無語凝噎直到天明,她一直在想,如果當時自己任性一回,跟着他去了工地,接下來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基盛走後隔了兩個月,紫宸殿正式完工,而就在此時,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基盛的侍從騎着一匹快馬,踏着泥濘的道路飛奔回平家,顫抖地将懷中的書信交給了平清盛。

第二天,時子叫來阿绫,讓她替自己去廟裏上香,帶着孩子。

“我曾經在菩薩面前發願,如果平家在去年戰亂之中保全,定當連續七日吃齋念佛,殷勤供奉;只是那件事平息之後,事情太多就忘記了,菩薩肯定已經怪罪我了。”時子臉上在笑,袖口裏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我剛剛被選為今上的乳母,一時走不開。本來應該是你嫂子經子去的,但她現在還未大好,身子虛弱,你去吧,要多待上一段時日,替我還願贖罪。一定要多住一段時間,讓神佛知道我的誠心。”

阿绫不疑有他,“好。”

就在阿绫的轎子消失眼前一剎那,時子終于撐不住了,癱倒在身邊侍女身上,淚如雨下。

“告訴大人,”她哽咽着說:“阿绫,已經走了。”

侍女忍着淚,“是。”

就在紫宸殿完工的前夕,氣候驟變,連降暴雨,還未修好的殿宇雖時有坍塌的危險,為了能夠按期交工,也為了平家,身染風寒,發着燒的的基盛連夜帶人冒雨維護現場搶修施工,以致病情惡化,數日高燒不退,最後竟昏迷不醒,湯石無效,臨近大限。

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平清盛當即昏倒在地。醒來後,按照信裏基盛清醒時所說,強忍住悲痛,安排讓阿绫暫時離開平家。兒子說了,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告訴阿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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