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正好,平家首領夫婦二人在庭院小酌。
“好久沒有這麽悠閑了,這段時間真是忙成一團。”已經成為參議的平清盛抿了一口清酒。
“是啊,正如您所說。”時子為他斟酒,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大人,基盛的事情,您還是要多想想辦法啊。”
“你指的是官職,還是阿绫?”平清盛看她一眼,“解決了後面的事,前面的事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但阿绫的事情,他要自己解決。”
時子咬咬嘴唇,點頭稱是。
“時忠在忙什麽?如果有空,叫他過來也喝一杯吧。”平清盛擺弄着酒杯說道。
“那我這就叫他過來。”時子笑着說,命侍女叫弟弟過來,待時忠過來後,三人在院中閑聊,過了一會兒,平清盛突然說:“時子,沒有酒了。”
時子了然一笑,知道丈夫有事情要跟弟弟商議,自己一個女人不方便聽,便道:“我這就去拿,你們稍等。”
“有勞姐姐。”
待院子裏沒有其他閑雜人等,平清盛問道:“源家的公子,最近如何?”
“沒聽說什麽異常,一直安分守己。”時忠回道。
“那個孩子,跟宗盛一樣大,他弟弟更小。”平清盛笑笑,“母親說他像家盛,我那次仔細看了一下,側面還真有點像。你可還記得我弟弟家盛?”
“自然,家盛大人,平家的翹楚,僅次于姐夫您。”時忠笑着為他斟酒。
“次于我?”清盛哂笑,“有些人可不這麽認為,當時他勢頭如日中天,我的那些叔叔,都認為他應該是下一任的平家首領,更何況他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結果呢?我們兩個兄弟到最後除了表面客套,私底下連話都不說!”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平時忠覺得話裏有話,便強笑着說:“姐夫,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過去的事情?”平清盛冷笑一聲,“不一定吧,我倒覺得馬上就要重蹈覆轍了。”他看着妻弟,“多像啊,重盛和宗盛,正如當年我與家盛。”
平時忠手一頓,放下酒杯,勉強維持着鎮定,“姐夫多慮了,幾位公子兄弟情深,不會出現什麽龃龉。”
“是啊,現在還好,但誰知道将來?有些人可見不得他們兄弟情深。”平清盛盯着妻弟,目光森然,“你說是吧,時忠!”
平時忠咬緊牙關,離席跪拜,一言不發。
“你打得什麽算盤,我知道;你暗地做了什麽,我也知道。我之所以沒有深究,不僅因為當時沒有出什麽亂子,更是因為你是時子的弟弟,平家不可或缺的人。我把你當兄弟一樣信任,而你是怎麽回報我的信任的!”一下掀翻了桌子,平清盛大步走到妻弟面前低吼,“我的兒子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誰之過!你以為你買通了所有人我就查不出來了嗎?!”
平時忠不敢多說一個字,冷汗打濕衣背,體若篩糠。
“我告訴你!”平清盛一把揪住平時忠的衣領,眼裏冒火,“宗盛是我兒子,重盛基盛也是我兒子,如果他們有什麽三長兩短,你知道我的手段!”
時忠深吸一口氣,“清盛大人,時忠知錯。”
“哼!”平清盛松開手,看妻弟像爛泥一般癱在地上,“給我滾回去反省,這段時間不想見到你的臉!”
“是。”時忠握緊拳,磕了一個頭,起身離開。
坐在墊子上,平清盛吐出一口濁氣,想為自己倒杯酒,卻發現酒具已經碎了一地,不由大為掃興,又開始為兒子擔心起來。就在此時,心腹平盛國快步走了過來,向他說道:“大人,基盛大人回來了。”
“真是難得,我還以為他真的要住在那裏了呢。”平清盛沒好氣地說。
“不止基盛大人,”盛國眼中帶着幾分歡喜,“绫子夫人和小少爺也一起回來了。”
“咳咳咳!”平清盛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瞪圓了眼睛,看着心腹,“你說什麽?!”
上了年紀的人睡得都較早,池禪尼也不例外。
但是今天這個時候她卻格外清醒,原因就是跪在她面前的這對小夫妻。對于孫媳婦回家這件事,她并不感到意外,所以也不願多說什麽,将目光轉向孫媳婦,問道:“回來了?”
點頭。
“還走嗎?”
搖頭。
“好,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再去拜見你的公婆。”池禪尼笑着說。
阿绫臉紅了一下,點頭稱是。
第二天,回到平家的阿绫帶着兒子,跟基盛見平家上下衆人,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場景。平清盛抱着很久沒見的胖孫子,心中納罕:不是前一陣子還咬定主意不肯原諒嗎?怎麽一下子轉了性?
阿绫知道他們想問什麽,但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說不出口。她能告訴他們,當她從平賴盛那裏聽到,她的丈夫因為終日心神不寧渾渾噩噩,在辦差時竟然在皇家廟宇中引起火災險些被殺頭,如果不是平清盛托人求情才保住一命*時就全身冰冷嗎?她能告訴他們,她因為擔心而夜不能寐,按捺不住偷跑出去找他嗎?她能告訴他們,當她見到形容憔悴卻還在為她們母子還有那個逝去的兒子在神佛面前禱告的他時淚如雨下嗎?她能告訴他們,在兩人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夫妻二人就奔向對方,深情相吻相擁,久久不願分開嗎?
其實,她早就原諒他了,就缺一個借口而已,一個讓自己回到他身邊的借口。
對于她的糾結,她的寶貝兒子可一點沒感受到,現在他正在跟祖父玩,目标就是祖父嘴邊的胡子,平清盛躲閃不及,還是被拔掉一根。
一邊揉着下巴,平清盛對着兒子兒媳訓話:“既然都回來了,那就好好過日子吧,尤其是你!”他瞪了兒子一眼,“人都回來了,心也該收一收了,給我好好想想以後該怎麽辦!”
“是。”基盛伸伸舌頭。
“大人,阿绫說今天想要親自下廚呢。”時子笑着說。
“下廚?好!”平教盛禁不住喊了一聲好。侄媳婦的手藝他是知道的,自從剛過門時漏了一手當見面禮,他就一直念念不忘,只是可惜以後再也沒機會嘗到,畢竟她是平家嫡子夫人而不是平家廚娘。
點點弟弟,平清盛發話:“好了,都散了吧,以後這件事不許再提!”
“是!”衆人答道。
阿绫剛回到房間,平家四郎和五郎就找上門來,吵着要跟她玩,阿绫掐掐他們的臉蛋,讓他們跟吉次郎他們在院子裏游戲,這時常盤也來拜訪,身邊跟着剛剛學會走路不久的牛若,只見他蹒跚着走向坐在阿绫懷裏的平太郎,咯咯笑着,嘴裏說着:“弟弟。”
“這孩子,輩分搞錯了,不該叫弟弟。”常盤摸摸兒子的頭。
“無所謂,随他叫吧,反正是我占便宜。”阿绫掩口而笑,讓侍女擺上茶和點心,看着兩個幼童在一邊玩耍,自己與常盤說笑。聽着院子裏孩童的笑聲,阿绫覺得恍如隔世。
“那個女人,你打算怎麽處理?”常盤突然問道。
阿绫愣了一下,很快就知道她指的是誰,神色冷了幾分,“随她吧,畢竟有了孩子,難道我還能讓她打了別讓我看見她就是了。”
“基盛大人怎麽說?”
“他?”想起丈夫談起那對母子時的神情,阿绫哂笑,“被人算計得來的孩子,哪個男人想要?”
“這倒是。”常盤笑笑,“不管她到底什麽打算,只要她做了這件事,就別想得到好臉色。”
阿绫笑笑,基盛說當時他的意思是把這個女人和肚子裏的孩子盡快送走,不要讓人發現;結果手下的人會錯了意,或是故意會錯意。也難怪,當時她和基盛幾乎沒了往來,作為下人想要讨好一下可能會得勢的新主子也無可厚非。
正說着,阿菊走了進來,“小姐,經子夫人來了,問您今天的晚膳有什麽需要準備。”
“好。”阿绫與常盤告辭,出去跟經子說話,這時侍女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夫人,阿枝夫人想來拜訪您……”
經子一愣,小心地看了一下阿绫的神色,轉過頭去。阿绫心中生出幾分厭煩,“告訴她,有了身孕的人就不要到處亂跑,安心休養,只要她安分守己,我不會與她為難,更不會與孩子為難。如果沒什麽事,就不必來見我!”
偎依在丈夫懷裏,阿绫轉了一個身。
“睡不着嗎?”基盛替她蓋蓋被子,親親她的額角。
“沒有。”阿绫搖搖頭,拉住他的手,“今天父親找你,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基盛笑笑,“父親告訴我這段時間不要惹什麽事端,說要找機會給我找一份差事,如果做好了,官複原職不是問題。”
“原來如此。”阿绫單手支在丈夫胸前,“父親有何謀劃?”
“父親聽說,上皇有意重修紫宸殿,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适人選去來辦這件事,而且,這個,也很必要。”他做了個手勢。
“錢?”阿绫笑了,“平家最不缺的就是錢吧。”
“淘氣。”基盛寵溺地刮刮妻子的鼻子,“話雖這麽說,但有些人不希望平家來做,比如說那些公卿。”他嗤笑一聲,“父親的意思是希望我來做這件事,但我畢竟是曾犯過大錯的人,所以,也不是那麽容易。”他無奈地搖搖頭。
“如果父親一定要你來做,怕是會想盡一切辦法來達成呢。”阿绫趴在他胸前,“清盛大人,一直如此呢。”
撫摸着妻子的秀發,基盛笑而不語。
“如果真要重建,什麽時候開始?”阿绫問。
“今年肯定不行了,最早也是明年春天。”
“那還有很多時間呢,憑父親的手段,你去定了。”阿绫拍拍他。
“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基盛抱着妻子準備入睡,“如果我可以官複原職,你和平太也不會被人小瞧了去。”
“誰在乎這個?你只要別再給我帶回來個阿枝就行了。”阿绫閉上眼睛,沉沉進入夢鄉。
正如阿绫所料,平清盛到底為自己的兒子争取了這次機會,重修皇居紫宸殿的任務,由平家次子平基盛來完成。消息傳來,平家上下都很歡喜,包括阿绫。
但這件事的結果,卻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甚至是不願想到的,尤其是平清盛,重盛,和阿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