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莫輕雲全身都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蝶翼般的睫毛上薄薄的覆着一層冰花。
無邪猶豫再三,還是湊過去輕輕的呼了兩口氣,冰化瞬時融化,莫輕雲混混沌沌的醒過來,便要從少年的懷中離開。
“我睡了多久”
恍惚間又被無邪摟在懷裏,莫輕雲微微恢複了些氣力,推拒了一番挪到旁邊坐着。
無邪見此,揚唇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也是,一個時辰的界限馬上就要到了,你也不用擔心被凍死了。”
方才莫輕雲困頓得緊,被少年攬在懷裏暈乎乎的就睡過去了,如今醒來,自是要下意識的同他拉開距離。
只是無邪這話卻是明擺着在嘲諷莫輕雲矯情了。
莫輕雲眸光閃了閃,對于少年言語中的諷意毫不在意,抖着聲音道了聲“多謝”。
無邪眼底釀起了風暴,轉瞬又将其掩藏起來,尋不到痕跡,依舊是那般月朗風清的少年模樣:“你就那麽喜歡司湛喜歡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若非他略微使了手段讓她昏睡,少女哪兒會安生的呆在他懷裏半個多時辰。
同那人一樣的倔強,認死理,縱使那人對他百般苛刻刁難,也依舊是不願回頭。
為了司湛守身如玉,荒郊野外的差點被凍死,也不願意同他相互抱着取暖,無邪心頭蹿上了一股無名火,看着小姑娘已經結痂的紅唇,眼眸更是黑沉沉的,讓人看不透澈。
莫輕雲敏銳的覺察到無邪對于司湛隐隐約約的敵意,她自是不會狂妄到以為只有一面之緣的無邪會心悅與她。這份并不濃烈的憎惡厭棄之意,只能說明一點——此人同司湛有舊。
只是司湛分明是不識得眼前的這人,否則也不會跟着他來了天邪山。
莫輕雲緊咬着下唇,剛剛結痂的傷口再一次崩出血花,無邪冷眼看着,眸色越發深了深。
“時辰到了,我們該走了。”
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在此地消耗時間,莫輕雲稍微能夠行走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要離開此處尋找出路了。
無邪說他也是被人設計扔進了無痕荒澤地,那麽陸清風與賀峰,必然也是在這裏面的。
賀峰善用暗器,在地道之時便尋到了他落下的短箭,想來當時賀峰就在前面,這個時辰,以司湛的能耐,當是已經尋到了他。
柳生回報說,前方有械鬥的痕跡,以賀峰一人之力,對付衆多蟲蛇也是艱難,只希望陸清風與金山也在他身邊,這樣也省了他們在裏頭如無頭蒼蠅般四處尋找。
莫輕雲此時當真是一刻都不想在此處呆着,眼見無邪半天杵在哪裏不動彈,無奈之下只能捂着心口一人前行。
無邪打量着前頭少女決絕的背影,用力的握了握拳頭。
少女步履蹒跚的前行,一步三喘,走得極是艱難,縱是如此,她也沒想過回來尋求他的幫助,甚至于連他主動提供的庇護,她都不願意接受。
無邪清澈的瞳孔裏壓抑着滔天的怒火,靜靜的看着少女深一腳淺一腳的離去,心裏頭默默地倒數。
一百,九十九……三,二,一。
前方的莫輕雲身子一矮,便掉進了底下突然冒出的無底深洞,而一直注視着她的無邪,早在默數到一的時候,人便如一只驚鴻般飛了過去,轉了個身,将少女護在懷裏。
伸手将她的腦袋按在胸前,無邪微微躬着身子,讓莫輕雲整個人都蜷縮在他的懷抱裏。
底下是不知盡頭的窄小通道,九轉曲折,兩人如同皮球一般順着通道一路往下滾。
無邪眸子裏閃過一道狠色,身上隐隐泛着的青色倏然被收起,任由自己的身子在永無盡頭的通道裏碰撞。
咚咚咚。
通道裏回響不斷,莫輕雲卻是感受不到身子的異常,少年把她護得周全,窄小曲折的通道未曾傷到她分毫。
那不斷回響的撞擊聲,當是少年瘦削的身體在窄道中碰撞。
少年咬牙悶哼的聲音就在耳邊,這般“咚咚咚”的滾了不知道多久,莫輕雲心裏頭都是替他疼。
直到騰空的感覺突然襲來,莫輕雲心下一緊,二人便從高空中落下,在地上摔了個結實,揚起一地的塵土。
莫輕雲掙紮的從少年的身上爬起來,無邪已是無力得緊,只能任由她動作。
“無邪,你怎麽樣”
無邪目光逡巡了一下,落在她慘白沒有血色的臉頰上,想要伸手觸摸,手臂擡到一半,卻是無力的放下。
莫輕雲精致的眉尖緊蹙,俯身想要給他探脈,少年突兀的吐出一口血,染紅了她的衣襟。
感受到胸襟上黏膩的觸感,莫輕雲心中一緊,擡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探脈。
氣血阻滞,這番撞擊,顯然是傷到了內髒。
垂眸看見少年的一直胳膊以異樣的姿态擱在地上,莫輕雲湊過去摸了摸骨頭。
莫輕雲暗地裏捏了捏他的骨頭,無邪卻是絲毫未曾察覺,反倒對着她露出一個爽朗的笑意,鳳眸彎成了一對月牙。
只是牙口染血,瞧着便是凄慘兮兮。
“我沒事,嘶。”
話未說完,無邪便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蓋因少女捏住了他的腳腕。
莫輕雲深深的吸了口氣,也是被眼前這幅慘狀給震驚到。
萬萬沒想到危難關頭,無邪竟會舍身救她。
若不是無邪第一時間趕到護住她的身體,倒在這裏的便是她莫輕雲,不,定是要比無邪如今的境況還要慘上萬倍。畢竟她身上還染着寒疾,靈力被縛,精力不濟,連自救的本事都沒有。
少年仿若看不見少女眼底閃過的複雜神色,反倒過來安慰她:“你別忘了,我是魔族,過上幾天這些傷便會自己好了,無甚大礙。”
只是單這一份舍身相救的恩情,莫輕雲心中微微動容。
過幾天便能自愈又如何,如今還不是疼得呲牙裂嘴的,莫輕雲是醫者,自然能夠想象得到無邪此刻當是全身每一根骨頭都是疼的,氣息堵滞在心口,當真是連呼吸都是疼痛的。
“我無事,方才的情況,若是司湛見到,也會毫不猶豫的沖上去的。”
無邪定定的看着她,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認真。對上司湛等人時,少年是不卑不亢的,偶爾眼珠子還會微微轉動,想着心底的小算盤。唯獨對上莫輕雲時,少年的眸子裏一派真誠之色,無任何雜質,讓人不由自主的信賴他。
畢竟,是把那麽真誠純粹的一顆心捧到了莫輕雲跟前。
莫輕雲紅唇微抿,唇上的疼痛已然麻木,眼裏的只有這躺在地上卻依舊同她言笑晏晏的小小少年。
看起來就像她弟弟一般的小少年,危機關頭竟是出手救了她一命。
司湛當然會第一時間沖上去救她,對于他的一顆心,莫輕雲從未懷疑過。即使他的愛過于濃烈過火,莫輕雲也從未低估過自己在男人心底的份量。
但是司湛同無邪怎麽會是一樣的呢
無邪,那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吶。
寒症發作時,他抱着她取暖,給她渡入溫熱的蝕氣,不眠不休的守在她身邊,等着她熬過骨子裏寒意侵襲,甚至握住她的手給她摸魔族最為看重的獠牙。
這些,顯然已經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圍。
莫輕雲至此都不敢相信,少年竟真的将她放到如此重要的地位。
她在沉思的功夫,無邪已是嘴角溢血,尴尬的笑了笑:“煩請莫姑娘幫我療傷。”
莫輕雲哪有不從的,掏出祈願術的符紙便要給他療傷。
少年傷在內髒,筋骨也是傷得不輕,莫輕雲只怕一次祈願術也不能治好他。
摒息,凝氣,從腰間的洗髓瓶中取出殘存的一點靈力,莫輕雲心思微沉,将那抹靈力集中在指尖的符紙上。
良久,待少年身上祈願術的光華散盡,莫輕雲險些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在他的身上。
無邪吐了口濁氣,胸膛動了動,擔憂的問道:“還好嗎”
莫輕雲坐起身來,莞聲道了一句“還好”,深深吸了口氣,平下喉間暗湧的血氣。
同寒症做鬥争已經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現在還要出手救人,莫輕雲的境況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只是無邪因她而傷,莫輕雲定是要治好他的。
無邪試着擺弄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手腳依舊是麻木的不能動彈,甚是無奈的說道:“我得在這裏待上數個時辰方能好全,你且自去尋司湛吧,他定能護你周全。”
莫輕雲怎肯将他留在這裏,如此薄情寡義之事,她也做不來。
伏下身摸了摸他錯位的骨頭,莫輕雲輕聲說道:“你的手臂斷了,我要給你接上,會有點疼,忍者些。”
無邪微微笑着看着她,讓人感覺暖洋洋的:“你摸摸我,摸摸我就不疼了。”
莫輕雲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無邪已是笑着開口:“摸摸我的腦袋,摸摸我就不疼了。”
莫輕雲的一顆心瞬間揉成一汪水,擡手摸了摸他溢出冷汗的額頭,又用帕子将汗漬盡數擦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