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五塊錢 第三更

就在禾兒高高興興出門玩的時候, 趙秀雲夫婦也帶小女兒去了一趟杭州。

杭州離滬市近,坐晚上出發的火車, 睡一覺第二天早上正好能到。

孩子到西湖邊,小板凳一坐,畫架支起來,就進入到無人之境,叫做父母的放心不下,覺得就這警惕性,估計被賣都幫人數錢。

夫妻倆就在旁邊遛彎看花, 這個季節還是有幾株荷花,蓮蓬倒是多得很, 看着太陽大起來,坐在長椅上剝着吃。

不管是做什麽,眼裏都盯着苗苗看。

小丫頭旁若無人, 偶爾有人駐足觀看也不理。

也有人試着跟孩子說話,她倒是都會禮貌回應,畢竟這是家教,人家問也都會說。

這種事情很常見, 畢竟大太陽底下還堅持畫畫的就她一個,任你怎麽說,只要她挑好角度,除非是極端天氣或者茅廁邊, 絕不會改。

像這種普通的熱, 她是不在乎的,能戴上帽子就不錯,白面饅頭一樣的小臉蛋,都快變成黑面了, 顯得大眼睛越來越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好像會說話。

趙秀雲以前覺得大的倔,其實她很會見風使舵,尤其這一兩年,倒是小的,簡直是十頭牛都拉不走,打小就是這樣,還以為長大會好,沒想到越演越烈。

這脾氣,得虧是攤上這樣做父母的,不然有得磨。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是有這樣的父母,興許還養不出這樣的性格。

她忍不住嘆氣說:“要不是我親眼盯着生的,還以為是抱錯了。”

那絕對是不能夠,方海比劃着說:“鼻子、眼睛,跟你是一模一樣。”

說是她,其實更像大姨子,不過這話他說不合适。

趙秀雲倒是可以,不過想起來更想嘆氣,索性不提,只說:“成高二伯又給我寫信了。”

中心思想就一個,她的大外甥王成高已經二十四,在老家是大齡青年中的大齡,再不結婚人家都要懷疑他有什麽隐疾。

老王家在老家縣城也算有頭有臉,又是重宗族的地方,成高二伯對這個侄子掏心掏肺,反過來孩子也要被約束。

趙秀雲不是沒試着勸過,她是生怕是自家大姐把孩子給吓的,又怕他是為弟弟妹妹給耽誤自己家,可惜兩樣都不是。

王成高大概覺得小姨是比較能接受的長輩,很是實誠說過自己是一點都不想結婚,為什麽不想,多半跟父母也有點關系。

不過既然是不想,趙秀雲也就不逼他,還得幫他長輩和稀泥,一時別提有多難。

方海自己結對婚,只覺得這是件全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對此很是費解,以他的觀念來說,還是覺得人都要結婚要孩子的,但要是自己家的孩子不想結的話,他也會第一個同意。

他并不是什麽進步人士,也沒什麽新思想,純粹是在乎媳婦孩子多過于世俗,因此只說:“還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思吧。”

看是得看,長輩該不接受只是不接受。

趙秀雲覺得再這麽下去,他二伯就該來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招,硬逼了,很是無奈道:“反正我管不了。”

正說着話,方海注意到孩子的表情有點不對,說:“過去看看。”

苗苗身邊正站着位老爺爺,別看年紀大,穿得講究,小皮鞋白襯衫的,胸前還別支派克金筆,頭上抹油,絲絲分明,估計還有香水,聞着有股淡淡的草味。

一看就很有派頭。

老爺子是打算指點兩句,但苗苗在畫畫上很有自己的倔強,哪怕是學習班的老師想手把手捏着教都不行,更別提是生人,只禮貌拒絕之後就接着畫。

要論一般人,也就不再說,趙千是覺得這麽大孩子挺有天賦的,耽誤可惜,看到人家家長來,轉而勸說:“你們要是讓她再這麽學下去,全糟蹋了啊。”

說實在的,打苗苗學畫以來,十個老師裏十個誇的,全是說有靈氣有韌性,這種說法還是頭一次聽,更何況大家素不相識,話未免說得太不客氣。

趙秀雲還好,方海最聽不得人家說孩子不好,看在是長輩的面子上沒說什麽,摸摸孩子的頭示意她接着畫自己的。

趙千浮浮沉沉幾十年,年輕的時候小毛病是不少,老來沉澱下來,“喲”一聲說:“忘了說,我就是教畫的,在國美,敝姓趙諱千。”

還挺巧,是本家。

趙秀雲聽他這麽一說,倒知道是誰了,為孩子學畫,她也特意了解過,趙千是國畫大師,祖上三代都擅丹青,其祖父就是晚清著名畫家趙崇山,因此客氣道:“趙老師好。”

趙千也不來這些虛的,只說:“你們要是信我,就聽我的,孩子不能再這麽學啦。”

他打小是畫癡,最見不得有天賦的孩子走歪路。

趙秀雲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考慮到人家是名家,只說:“您是覺得哪裏畫得不好嗎?”

她邊說話邊去看,覺得畫得挺好的啊,簡直是栩栩如生。

趙千愛才心起,耐心解釋道:“你們光看着像是不是?學畫不是這麽學的,我看得出,你們家這個是靈氣重些,要按這種開班授課的路子下去,遲早變呆板。”

趙秀雲反正不懂畫,但聽他這麽說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虛心問道:“那這個,是要去上什麽班補補嗎?”

不會就學,反正多上點課總能擰過來吧?

“孩子現在是跟誰學?”

這倒沒什麽不能說的,趙秀雲只道:“我們是滬市來玩的,她就在美院開的學習班上課。”

這種班,趙千也知道,大教室裏頭一兩百個人,能學到的東西太有限,但已經是這時候能給孩子上的最好的了,看來也是比較重視的家長,他直接說:“來上我的課,一節五塊。”

聽着怎麽像江湖游醫兜生意啊,說自己是趙千就是了?

趙秀雲還上大馬路上說自己是齊白石呢,她有些半信半疑道:“我們不是杭州人,恐怕不方便上。”

“我知道,滬市嘛,下個月我就搬回滬市住,你們到時候來家裏上就行。”

好像這課就定下來了。

苗苗其實一直支着耳朵聽,對她來說,人生當然也是溢美之詞多于批評,小丫頭忍不住打破自己的禮貌,插入大人的對話裏說:“我想……”

才說兩個字,就被方海打斷,他剛剛就一直在思索趙千這個名字到底哪裏熟悉,現在是終于想起來,問道:“請問您認識趙啓光嗎?”

趙千還挺高興,說:“你還認識我小兒子啊。”

方海一下子卸下心防說:“我跟啓光原來是老戰友,聽他提過您。”

就那臭小子,趙千想也不想就說:“他會提我?是恨不得別人都不知道他有這個爹吧。”

生怕大家問他怎麽不接着學畫。

方海尬笑兩聲,心想不然他咋要想老半天才能想起來。

不過要這麽說,眼前人确實就是趙千。

趙秀雲對他的話一下子重視起來,問道:“您是什麽時候開課,在哪開呀?”

錢不錢的無所謂,要緊孩子有進步。

苗苗聽到這又要說話,被媽媽瞪一下,只得氣鼓鼓一張小臉。

還挺有意思一孩子,趙千老頑童的心思一起來,說:“給你看看爺爺是怎麽畫的,看你服不服。”

一老一小還真較上勁,飯都是趙秀雲去打過來的。

她雖然不懂畫,可有的時候能看得懂感覺,不知怎麽的覺得老爺子畫的花就是更靈動。

苗苗于這些上更為敏銳,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是誠懇道:“爺爺好厲害。”

雖然心裏還是不大樂意有人要手把手教着畫畫,到底還是被折服。

不過也不是現交錢就能定的事,雙方交換好聯絡方式,這才分開。

一家三口在杭州也就待兩天,和大女兒前後腳到的滬市火車站。

禾兒早收到媽媽的消息,畢竟在青島時是天天要打電話報平安的,只讓朋友們先回家,自己在車站等着。

滬市就是他們的地盤,沒什麽讓人不放心的,很快都各回各家,只有她百無聊賴等着,看到熟悉的身影才興奮揮揮手說:“我在這!”

苗苗一路上緊抓着自己剛畫好的荷花不放,興沖沖顯擺給姐姐看,又說自己和白胡子趙爺爺的“決鬥”。

禾兒聽完很是驚訝,說:“他覺得妹妹畫得不好嗎?”

她也是沒什麽藝術天賦,看着只覺得挺好的。

趙秀雲只是模模糊糊能理解趙老師話中的意思,不過既然确定人家就是大師,總比他們門外漢懂吧,苗苗要是有機會跟着老師上小班課,肯定比大班課更好。

就是價錢實在貴,一節課哪怕上大半天,一個月都得一百多呢。

苗苗也不是不知道柴米油鹽的孩子,到家把自己的存錢盒子拿出來說:“我自己交學費。”

胸脯拍得震震響,也确實有底氣,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攢下的小兩百塊錢。

趙秀雲哪裏能要,但心裏還是覺得養了個好孩子,只說:“你要是能學好,媽媽再多錢都舍得花。”

禾兒則是說:“姐姐給你掙學費,沒事的。”

方海反正口袋空空,不妨礙他說好聽話道:“爸爸去做乞丐我都供你念。”

做乞丐這麽慘的嗎?苗苗一下子不樂意。

趙秀雲捅丈夫一下,說:“別聽那你爸爸瞎說,家裏有沒有錢他哪裏知道,口袋裏都沒五塊錢的人。”

這話也有道理,苗苗很是同情看一眼爸爸,握着拳頭說:“我會好好學的。”

總有一天,她也要讓別人交五塊錢,不對,六塊錢來上她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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