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太子的局,劉琰的計

眼看日薄西山,七惜絲毫不緊張,就着青菜豆腐吃了三大碗飯,抱着劍倒頭便睡。

霍延星坐在屋外看着那輪血跡般的紅日慢慢墜落,看着绮麗的晚霞由濃烈轉為黯淡,看着星河迢迢,月色皎皎,如水的夜涼直透衣襟。

手中一雙似短劍又似翦的武器,名喚離別鈎,鈎身銀光璀璨,這是殺手榜上排行第二的武器。

他心中湧動着複雜的情感,轉頭望向睡顏沉穩呼吸均勻有力的七惜,眼中閃過一絲孤冷,讓人不由得去猜想,不知今夜會染上誰的血?

霍延星眉目中有種連女子都不及的妖美,星星點點的眸子微微閉上,再睜開時已是全然的冷漠。他起身進屋,叫醒七惜道:“阿七,起來吧,快子時了,我陪你去。”

入夜的瑜原城,因着此時處于中元節前夕,京都最為繁華的街道在入夜十分,也顯得十分清冷。天色剛晚就開始下起小雨,起初纏纏綿綿,到後來入耳盡是雨打屋檐的聲音。

從大理寺下值之後,宮裏來了個比較面生的小太監,來替元喜傳宸帝的口谕,說是晚膳後想見她。

錦繡回府換了一身便裝,撐着青竹油布傘從東邊的宮門入宮。薄暮十分的青石地板被雨水洗得發亮,夜風中有清涼的雨氣,以及宮中珍貴的金桂香氣。

錦繡身量頗高,又着了一襲白衣,青玉束發,披散在身後的秀發略帶濕氣,整個人恍若谪仙。她走的不疾不徐,一步一頓,腦海中還回想着往事。

這次七惜一走,她不知是內心不安,還是別有所想,時常愛想起從前。她想他們還在青州時,也是這樣秋雨連綿的季節,她時常和與七惜撐傘并肩走過一條條小巷。有時候是去買油鹽醬醋,有時候是去買紙筆書墨,還有一次去買了一把劍。

七惜喜歡淋雨,兩人撐着一把舊傘時,往往就全部罩着錦繡。直到有一次,七惜一件新買的青布衫在雨中淋透,掉色掉得渾身發綠,連手指都跟長了苔藓似的,錦繡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笑完之後,一咬牙一狠心花了一百文,添置了一把新傘逼着他用。那時的點點滴滴,都是金子樣的時光,閃爍在每一個她想念他的日子。

錦繡正在雨中微笑出神,路邊一樹桂花,一粒粒明珠似的微微發着柔潤的光澤,其中一朵恰巧落了下來,掉到她的傘上。

這時傳口谕的那個小太監過來請安,笑道:“慕容大人,皇上還未退席,請大人在金桂亭先侯着。”

錦繡答應了,跟着走往金桂亭。金桂亭原是湖心一個小小亭閣,窗戶推開,荷葉微殘,菱花乃實,湖邊小徑上,玉簪搔頭,紫薇沐雨。那太監沏了茶,雙手俸給錦繡,便垂手退下。

宮中的茶,在流朱閣和交泰殿時,大多喝的皇上喜歡的湯色極為清靈明澈的敬亭綠雪。

不知為何,今兒金桂亭的的茶,卻是一種異香撲鼻花茶。錦繡不洗綠茶的微苦,這花茶倒是很合她的胃口,于是在一片清脆雨聲中慢慢喝着,竟有醺醺然之感。

想着七惜現在不知身在何處?是否又在淋着雨?是否安然無恙?不知道是不是這雨下得還不夠透徹,錦繡越坐越覺得這亭子裏異常氣悶。

慢慢的,竟有渾身燥熱的感覺,想起身走動走動,誰知剛一站起,眼前卻是一片昏黑,頭暈目眩,已摔倒在地。

少林寺的子夜時分,顯得分外寂靜。霍延星的輕功一等一的好,似一朵飛花,一片落葉,足不點地的緊随七惜身後,伏在寺內後殿方丈禪房外。

無心大師尚未安寝,正在油燈下讀着一卷經書。這景象與先前所探時并無不同,可謂一切如常。七惜朝身側的霍延星點頭示意,

二人剛待行動,突然感覺有種無形卻有質的壓力迫人而來。霍延星被壓得呼吸一滞,眨眼間,七惜手中的求缺劍已出鞘,一把拽着霍延星直撲入室。電光石火間,無心的禪房窗棂碎裂,一股巨力排山倒海緊随身後。

霍延星一咬牙,離別鈎還沒有來得及從腰間拔出,只能雙掌迎上。七惜一劍直刺無心,劍尖劃過空氣,隐有風雷之聲,雷霆之力。

霍延星與身後襲擊而來的掌風一觸,身軀一震,便咳出一大口血來,腕骨更是疼痛欲裂,卻始終一步未退。

無心以大智無定指,運雜阿含功,硬接七惜一劍,僧袍被劍氣割裂,胸口一道血痕。七惜劍一震蕩回,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臉色蒼白,虎口溢血。

禪房外的空地上,十七名僧人手持木棍,錯落而立,正是十八羅漢的陣位。剛才與霍延星對了一掌的正是無明大師,只見他身法若輕雲出岫,飄然出室,站于陣眼,低喝一聲:“棍來!”

陣外一條七尺長棍破空而來,嗚嗚聲大作,這一擲之力,足以開山裂石。參天古木上攀着的一朵野花受棍風所激,筆直墜下。

七惜足尖輕點,一躍而出,流星趕月般,半空中一劍斬落,長棍斷為兩截,劍勢未盡,一個不可思議的轉折,刺向已搶近身來的無明。

七無明飄落退回,避開鋒芒,七惜得勢不讓人,深知十八羅漢陣若是發動,只怕他帶着受傷的霍延星,再也走不脫。

眼下最佳時機是趁着陣勢未起,趕緊破了陣法,他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氣,眼神清亮,心如明鏡,劍氣吞吐,風雲開合,瞬息間竟已向十七名僧人各各攻出一劍。

這一着羅天劍的分花拂柳,妙手偶得,奇幻迅疾,十七僧不及反應,紛紛以木棍相格。登時大文殊棍、達摩八法棍、普門棍、三界棍種種精深棍法看得霍延星眼花缭亂。

七惜只一招裂天破日,以鬼魅般的速度連施十七次,只聽“嗤嗤”聲連綿不絕,卻是劍刃割裂木棍的聲音,十七僧措手不及,手中木棍均斷為兩截。

七惜足尖點地,收劍于胸,恭恭敬敬的施禮道:“承讓!”?野花落地時,陣勢已破。

七惜當機立斷,奇襲得手,即刻收劍,場面話一交代,以少林高僧的氣度修為,自不會在落敗後再行糾纏,一時只怔在當地。無心自是看破其中精髓,心中對這少年劍法的精妙絕倫甚是佩服。

他雙手合十,微微笑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若不是今夜親見,怕此生都難再見這般省事。徐少俠果然不凡。”

一面揮手吩咐道:“徐少俠夜闖少林之事,就此揭過不提,且讓各院弟子都散了,不得阻擋徐少俠與他這位朋友下山。”

這是要放他們走了,霍延星臉上的神情,不喜反憂。

只聽見七惜道:“無心大師,晚輩今夜莽撞而來,原是為替親人求藥,還望大師成全。”

無心大師胸前衣襟先前已被七惜一劍割裂,胸口一道劍傷兀自流着細細一行血,卻臉容慈和,不沾一絲煞氣道:“徐少俠不可執妄。可知貪、嗔、癡是為三毒?”

見七惜尚未答話,愛惜其才的無心又勸道:“徐少俠的武功修為,正如旭日初升,老衲不想看你毀于今夜。聽我一句,速速下山,否則佛門尚有獅子吼,少林千名弟子,只得與少俠周旋一二了!”

七惜擡起眼,冰冷璀璨,一天的星光失了色,淡淡道:“大師,晚輩只想求貴寺的鎮塔龍珠。”場上的氛圍,一時冰凝。

近幾日,宸帝身體略好了些,白天帶着一衆皇族子弟,去宗廟舉行了祭祀。這晚便召了劉琰、劉珩兩個親王及六部重臣賜宴天恩殿,又讓元喜公公提前知會了錦繡,讓她入宮等自己。

此刻的宸帝歪在軟椅上微笑道:“今日都是朕的兄弟和貼心重臣,都莫要拘束,開懷暢飲罷!”?說着吩咐太子劉祁敬他九弟劉琰,輕嘆道:“你這弟弟,論胸襟才華都勝你百倍,朕百年之後,你們兄弟還得想扶相助。這杯酒,你就請他日後多多相幫于你……”

劉琰聽到這話,率先站起舉杯笑道:“兒臣不敢,我先敬三哥一杯。”說着滿斟一杯酒,仰脖便幹了。

太子目光閃爍,似心神不屬,勉強喝下酒,卻笑道:“九弟近日操持朝政,甚是辛苦,各位大人不妨都敬廉親王一杯罷。”?一時衆人湊趣,連睿親王劉珩都笑嘻嘻的跟劉琰喝了一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琰喝得有些過,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酒,便起身出去更衣。出了天恩殿,雨絲細軟,帶着荷菱桂子的清香撲面而來,登時神清氣爽。卻見花樹中一個肩上扛着一個人的黑影,輕煙似的直奔園內後宮嫔妃所居的方向。

那人肩上一晃而過的人影,看起來有些熟悉,劉琰略一遲疑,展開身法,順着閣外小徑一路追了下去。

追到金桂亭時,那黑影卻消失不見了,金桂亭再往內去,便是沈昭儀所住的荷香苑。

劉琰不便入內,停足思量,一時理不清頭緒,便往回走,剛轉過身,就見金桂亭中走出一個小太監,捧着個茶盤,見了他,忙跪下道:“給廉親王爺請安!”

那茶異香撲鼻,劉琰飲酒後有些口渴,不禁笑道:“這茶倒是香得很。”

小太監極是乖巧,回禀道:“這是昭儀娘娘用新法調制的花茶,王爺不妨嘗嘗。”說罷斟出一杯,遞給了劉琰。

少林寺內,陷入僵局的一院子人在夜風中伫立着。無心嘆了口氣,需知這個小院,雲集了少林寺所有高手:菩提院無相、戒律院無釋、達摩院無明三名首座僧袍展動,站的正是金剛伏魔圈的陣位。

金剛伏魔圈既名伏魔,堪稱少林第一殺陣,以殺渡人,得證菩提。三僧均動了兵刃,無相戒刀,無釋禪杖,無明竟也使劍,他含笑道:“徐少俠,本座出家前的劍法喚作玄天劍,因覺得殺孽過重,這十五年來未曾再動用,今日與少俠有緣,便以劍相談了。”

“玄天劍。”霍延星動容道:“無明大師俗名可是燕無雙?”

燕無雙,僅憑一把玄天劍,二十年前在整個江湖聲名大噪,此人也是霍延星的前輩同行。

只不過這燕無雙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雖為殺手,卻為人剛烈豪爽。在武林中銷聲匿跡之前,為救一名孤女曾獨立鷗江船梢,殺退鷗江水盟十二路逾百高手,江水盡作血色,燕無雙僅負一道輕傷。

卻不想他十五年前皈依佛門,成了少林達摩院首座。七惜神态自若,只轉向無心,道:“若晚輩今日僥幸破了少林的金剛伏魔圈,還請大師賜藥。”

無心沉吟道:“本寺的鎮塔龍珠的确已經贈予他人……”

猶豫着要開口要說出所贈何人,畢竟金剛伏魔圈一經發動,只怕動手諸人非死即傷,七惜因此身亡固然可惜,但此人武功奇高,萬一傷到三首座,卻更是少林的損失。

正待開口,霍延星搶先笑吟吟的挑釁道:“老和尚,廢話就別說啦,今晚七惜若是贏了,你可不要耍賴,交不出藥丸,也要交出藥丸的下落,否則我們一把火燒了你這大雄寶殿!”

話音剛落,一股充沛渾厚的真氣當胸襲到,正是無明的一招韋陀掌中的恒河入海。霍延星雙鈎劃出,左手破其氣,右手鈎直掠無明咽喉。

霍延星的武功專走狠毒詭異的路數,出手就是殺招,更不留一點餘地,身形輕靈,已與無明對上了手,雖完全處于下風,卻招招拼命,式式進逼。

七惜曾在自家院落裏談論過霍延星的武功,當時七惜當面直言道:“你的鈎法,旋轉流利,專走偏鋒,盡得狠辣,卻失之深沉,只有邪氣,沒有氣勢,不出神采,終只是殺手的鈎,殺人的技巧有了,卻不是武學的道,遇上武學大師,只有束手的份。”

錦繡當時正靠着躺椅看書,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兩條長腿,聽得真切。不待霍延星答話,嗤的一笑,道:“夠狠夠辣也不錯,連華樓倒了,大可去街頭賣豬肉的鄭大叔那裏打下手,幫着剁豬骨切豬肉,倒也利人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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