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成大事者就得有野心

錦繡翻着厚厚一摞卷宗文書,每一份都做的很是周全妥當,幾乎滴水不漏。這也不用奇怪,太子身為一國儲君,手下能人異士精通刑名者自然不少。

錦繡眉頭緊鎖,越看越覺得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這裏一共有七份口供,有布衣神教分壇主事的、也有刺客紅袖的,還有劉琰府上管家和王妃的,加上劉琰,一共七份供詞。

每份供詞都有指印簽字為證,定案後應各部與大理寺均應留存一份,另有劉琰與布衣神教其他分管主事的往來密件數封。

錦繡先是走馬觀花粗看過一遍,又一份份慢慢細看,連指印都對着陽光仔細端詳,一時撐着頭閉目苦思。

轉眼已是正午,七惜起身出門買了飯菜回來,卻見錦繡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走進一看,她鼻息急促,露出的半張臉有些不正常的潮紅。

覺得有些不對勁,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她額頭,觸手一片滾燙,當下大驚失色,竟是發燒了。

七惜剛準備推醒她詢問怎麽着涼了的,突然想起,昨夜兩人癡纏半宿,怕就是這個緣故。

想到這裏,禁不住自責起來,但一想到初時觸摸到錦繡溫潤皙白的肌膚時的感覺,兩人抵足纏綿時的銷魂蝕骨,又忍不住情動。

呆愣了一會兒,忍不住甩手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收拾好文書,抱起昏昏睡着的錦繡乘着睿親王的轎子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又讓轎夫去藥鋪抓了幾貼退燒藥,回去就生了火煎上了。晚飯時候錦繡終于睡醒過來,頭重腳輕的感覺沒有了,瞬間輕松了很多。

坐在床上,雙手捧着藥碗,看了一眼神情有些閃躲的七惜,奇道:“阿七,你的臉怎麽了?怎麽紅的像個摸了胭脂的姑娘似的。”

七惜擡眼看了一下披散着秀發,女兒情态十足、偏生一臉天真無辜的錦繡。想起昨夜,俊秀的臉白了一白,又紅了一紅,手裏的湯碗抖了抖,低着頭死死抿着嘴。

錦繡眼中一灣秋水波光閃動,似有所悟,冷笑一聲:“你這黃鼠狼之心,怕是很早就有了,現在可知道錯了?”

七惜舀一勺雞湯,盛到碗裏,換下錦繡手裏的藥碗,低聲道:“是。”

錦繡很是滿意,琉璃眼眸春水般流轉:“那以後還敢不敢那般……?”

七惜認認真真的打斷道:“以後我會盡量輕慢些……”

“你給我閉嘴!”錦繡氣得直哆嗦,她指着他道:“你這色性!”

七惜看着她,神色不動,不吭聲。心想,我是要跟你長長久久做夫妻的。

錦繡牙癢癢地用手指捅了捅他腫着的半邊臉:“說話!”

七惜笑了笑,半邊腫臉也絲毫不影響他的男兒氣勢,他湊到錦繡耳邊道:“阿錦……我還想和你生個娃娃呢。”

一面趁她不注意,快速湊近舔淨她唇邊的湯汁,一派坦蕩,毫不羞恥。

這回換錦繡替他臉紅了。

晚飯過後,錦繡仍舊在那研究劉琰謀逆案的供詞,似乎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問七惜道:“阿七,你覺得劉琰有沒有謀逆的可能性?”

七惜正在一旁練字,因為錦繡嫌棄他字寫的太張狂。他看着她,十分肯定道:“他不會。”

“我了解的劉琰,雖然很有城府,愛布局謀劃,但是也極為傲氣,從來不會去搶別人的東西。就算他很想要,也得你恭恭敬敬的送給他,他才會接受。”

“更何況江山皇位這種東西,即便他想要,也會等着皇帝雙手奉給他,否則斷不會用這麽拙劣的手法去搶。”

錦繡點頭道:“聽你這麽說,他倒是個妙人。不過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好面子,不願去做會落人口實的事情。他是個極有野心的人,就算劉琰今天不謀逆,日後肯定免不了篡位。太子這次定他個謀逆的罪名也不完全冤枉,算是……先見之明罷。只不過,他謀不出這般愚蠢的逆來。”

想起太子屢次想置之于死地,不禁冷冷一笑:“這場較量中,太子可謂是蠢如豬的對手,他自己是豬,便把別人都當成豬了,也不想想,大原當真成了豬圈,他也不見得有什麽光彩。”

七惜好久沒聽見她說這般刻薄的話,不禁失笑,只覺得她私底下說出來的話一字一句都絕妙有趣,真是越聽越愛。

這些年錦繡性情未變,七惜卻歷練了江湖的風浪,倒顯得比錦繡滄桑老成了許多。

說話間錦繡盯着劉琰王妃的一份供詞皺眉思索,心中一動似有所悟,将她的七份供詞一字排開,仔細查看一遍,又比對着看了一遍劉琰的供詞。啪的一聲拍在案上,怒道:“太子竟無恥狠毒到這般程度,這種人也配為一國儲君?”

頓了頓,道:“衆所周知,劉琰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算得上為國為民。當年領軍讨伐南燕慕容時,他在城破之後曾一力阻止屠城,滿城百姓死于戰亂的只占兩成不到。前年青州、靈州地動,去年江南三州水患,他哪一次不是及時赈災,救了無數百姓的身家性命。”

“劉琰是枭雄不軌之心,可一直以來,都做着治國濟世的良臣。這卷宗裏的誅心之論,哼哼,我豈能容他劉祁擅用到他身上?”

七惜見她一臉堅決,知她主意已定,直接問道:“咱們什麽時候出發去靈州?”

錦繡說:“明天我就進宮請旨,順利的話,後天動身。”

第二日一早,錦繡就進宮去求見皇上,七惜在家收拾打點行裝。

宸帝在交泰殿裏坐着,看見錦繡來,微微笑着朝她招手。他人看上去瘦了些,在暖閣中看着外面一株沾了雪花的梅,輕咳着笑道:“阿錦身體可大好了?看着氣色還是弱,回頭讓李兆雲再給你診診脈瞧瞧。”

錦繡笑道:“我早就好啦,就是懶,想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偷上幾天空閑。大理寺平日裏太忙了。皇上怎麽有些咳?是不是着涼了?雖說已經開了春,可天氣還是冷得很,國事雖忙,您也要保重着些。”

聲音朗潤好聽,情調真切。一番對話長慈幼敬,顯得其樂融融。

兩人就這樣聊着,錦繡幾番要說起劉琰謀逆的案子,卻屢屢被轉開話題。她面上波瀾不驚,想起林成棟的話,心中已是波濤洶湧。

眼看着天已近中午,元喜在一旁湊趣笑道:“今日初七,按民間習俗,原是小年。皇上想念慕容大人已久,今兒來了,不妨留在宮中一起用膳也好,陪皇上聊聊天,皇上一高興,興許也能吃得多些。”

宸帝微笑道:“元喜說的是,阿錦就留着吧,就在宮裏住一陣子可好,橫豎最近也不必上朝,過了元宵再回府。許是朕老了,最近老想着有人陪着。”

錦繡一向聰慧,她如何聽不出宸帝和元喜這一唱一和的用意。她秀氣的眉微微揚起,下巴擡起一個倔強的弧度,起身跪倒,伏地啓奏道:“臣大理寺丞慕容錦,懇請皇上允微臣南下靈州,複審靈州王謀逆一案。”

宸帝靜了靜,雙眼凝視着錦繡,不辨悲喜。

元喜先是一愣,接着趕緊上前想扶起錦繡,笑道:“慕容大人這是做什麽?大過節的,千萬別給皇上添堵了。”

錦繡側過身不起,道:“父子是血脈,兄弟卻也是手足,皇上此刻必然為難,臣願意為皇上分憂。”

元喜仍舊想勉強笑着混過去,但宸帝面色已經變了。

他揮手冷冷道:“元喜你下去。”

暖閣內一時悄無聲息。

錦繡就這麽跪着,膝蓋逐漸麻木,漸漸地傳來針紮似的痛楚。錦繡原本高燒尚未褪盡,此刻額上冷汗沁出,一滴滴落到地上,洇濕了一小塊磚地,身形也開始微微搖晃。

良久,宸帝輕嘆一聲,溫言道:“你先起來吧。”

錦繡想起身,掙紮了一下,又一跤坐倒在地上,不由得一笑,宸帝見狀,也自笑了,起身親自伸手将她扶起道:“你這般為了老九好,可想過值不值得?”

錦繡坐下,咧着嘴揉着膝蓋,淡然道:“為了區區一個他自然是不值得,可為了皇上卻是值得的。”

這拍馬屁的話也說得太自然了。

她道:“大原子民都知道,去年春靈州王爺因赈災有功,被皇上你賜封廉親王。今年還不到年底,這有功于江山社稷的廉親王就下了獄。罪名說是謀逆,但這布衣神教算起來也不過三百流民而已,說他行刺,太子的傷不過是驚吓過度,在椅子上碰傷了的而已。可偏偏他就這般倒黴,不僅被定了罪,還是自己的長兄,當朝太子親審……”

“皇上,您比我清楚,這滿朝的文武百官,可不是輕易能打發好糊弄的,只怕心不服,口也不服。”

“廉親王是有功于社稷百姓的功臣。不說朝中百官已有不少打算直谏力保他的,就看大理寺門前,天天都有江南靈州的百姓不遠千裏來喊冤叫屈,已成了瑜原一景,想是各州知府不願自己治下鬧事,便都推到了大理寺,此案再拖,必定會民怨沸騰。”

“皇上,太子此次動作,确實心急了些莽撞了些……”

宸帝若有所思,沉吟道:“若是你,該當如何?”

錦繡微微一笑道:“臣還年少,不懂得這些。不過皇上所為,我卻是萬分佩服。”

宸帝饒有興趣,問道:“你倒說說,朕是怎麽做的?”

錦繡有些頭暈撐不住,靠在椅背上,低聲道:“戰國時期有個典故,叫鄭伯克段于鄢。”

宸帝眼神一凝,嘆道:“卻不知這樣做有沒有效用?”

錦繡輕笑道:“他無論是身為九皇子還是王爺,都是極盡尊榮,難保不會有失道妄為的一天,再說百密尚有一疏,我就沒見過不打盹兒的老虎。皇上春秋鼎盛,莫要心急,等等自然有效。再說,您與他是父子,太子與他卻是手足。”

宸帝聽罷大笑:“阿錦啊,你的話只能信一半,說到底,還是想救老九一命罷?”忽地正色問道:“為什麽?”

錦繡聲音有些悵然:“皇上要聽實話?”

“自然。”

“我在南燕時,我大哥一直想殺我……我心裏,卻總想把他當作最好的大哥。”

宸帝默然。

這時的錦繡,已經燒得眼前一片昏花,忍不住将頭靠在椅上阖着眼休息。

良久卻感覺一只微涼的手輕放在自己額上,只聽見宸帝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呢喃着道:“阿錦,若你是我的孩子,該有多好!”

一面吩咐元喜進來,淡淡道:“把年前北苑上貢的那件雪狐裘拿來,給了阿錦。”

一面下谕道:“靈州王劉琰謀刺太子乃是重案,大理寺理應複審,着寺丞慕容錦擇日親赴靈州複查此案。”

錦繡眼睛一亮,跪地謝恩。

她抱着狐裘往外走時,突然聽到宸帝在身後猛的咳嗽起來,不由回身道:“皇上切莫太過操勞,務必好好保養身體才是。”

宸帝笑了笑,眼神甚是溫暖,半晌方道:“此行無論如何,必須保住儲君。”

不是太子,而是儲君。

錦繡心中明白,不管此案如何審,靈州王殺也好赦也好,太子作為儲君,名聲卻是絲毫不能有半分的折堕。

當下點頭應了,元喜送他出宮門後,又讓兩名小太監送她回家。

錦繡不讓小太監送,自己一人搖搖晃晃的走到正陽宮外,一眼就看到七惜正靠着轎門侯着。

錦繡十分歡喜,走上前去撲在他懷裏,低聲一笑道:“大功告成,我們明日就出發去靈州吧。”

她話音剛落,人已倒在他身上昏睡過去。

睡夢裏也不甚安穩,一會兒夢見他們還沒到靈州,劉琰已經被太子斬下了頭,一會兒是自己一邊逃命一邊被慕容易之大罵“雜種”。

正驚恐凄惶間,回看見七惜正朝着自己大步而來,歡喜無限,喚道:“阿七!”

不料七惜對自己視而不見,徑直走遠,背上負着一具無蓋棺木,裏面躺着的屍體竟是自己,驚駭欲絕,喊道:“阿七!阿七!”

這時忽然聽見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有人在搖晃着她的身體:“阿錦,你快醒醒!”

那一聲喊,猶如佛光照耀,讓她瞬間靈臺清明,醒了過來,見七惜正一臉擔憂的凝視着自己。

黃昏黯淡的光線下,他的眼睛烏黑澄澈,如天河倒傾,寒星閃爍,錦繡看着登時心安,道:“我做了個噩夢。”????伸了個懶腰,覺得渾身松快,抱住七惜的腰,上下磨蹭了一回,笑道:“這回好利索了,咱們明天按時出發去靈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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